传来的声音极其细小，颤颤巍巍的，飘啊荡啊的。
程安走过去，在肮脏不堪，阴暗潮湿的废弃粮仓里，他看见角落里赫然趴着一只小猫。
小猫实在太小了，要不是那声喵嗷，程安还以为是只耗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蹲了下去，借着门外夕阳残余的光亮，挪步靠近这只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小猫。
是只三花猫，瘦瘦小小的，像是刚出生，闭着眼。
浑身湿漉漉的，但是还算干净，也没有看见受伤的痕迹。
先不说衢州灾害大乱，城里的猫犬家禽早就被灾民抓的抓，炖的炖，逃的逃。
就说这么小的小猫，是怎么出现在这个废弃的粮仓的呢？
一路走来，别说大猫，就连老鼠都少见，偶尔看见两只蟑螂，也是小的可怜。
程安将小猫托起来，左右打量，又实在没忍住，顺了顺猫毛。
小猫在他的手上蠕动了一下，叫声细小，莫名的像娇嗔。
程安嘴唇微抿，此时门外的枯树树枝被风吹的晃动起来，门槛处是昏暗的夕阳照映枝条的影子。
时候不早了，该出城与将军会合了。
程安小心的托着小猫咪的屁股，将其放进了胸口衣领布袋内。
掂了掂口袋，向门外走去，在他背过身之时，之前小猫趴着的地方，慢慢变得污浊不堪，昆虫尸体也突地浮现出来，连着整间粮仓都开始变得腐臭难耐。
..........
城外，裴家军营地。
“程副将，你回来了。”
程安点点头，一手虚碰着胸口，值守的士兵没有注意到，只是一板一眼的汇报到。
“我军主队已经在在半个时辰前发过行军粮了。”
程安分心于怀里的小猫，士兵在他疑惑之时，主动开口到。
“临时于衢州休整，白参谋担心大动炊事会引来周边难民，所以是按行军标配冷餐发放的。”
“嗯，将军呢？”
“将军刚才将裴副将叫到主帐里了，尚未用膳。”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两个小碗，里面装了一些野米和粗粮丸子，一把菜干和少许菽。
程安思考了片刻，叫住了对方。
“你先去去忙吧，我刚好要去见将军，顺便将晚膳带过去。”
值守的士兵依言退下，程安赶紧将小猫儿从怀中取出。
本来还担心给小猫憋出毛病，此时一看，人家睡得正香。
猫毛儿本来是有些湿的，现在被体温烘干后，能看出来像是有些长毛的三花，漂亮极了。
程安将他放在桌子上，蹲下身子去拿饭框，没找到。
他起身，只是那么一点时间，却发现，桌子上根本就没有小猫的痕迹了。
嗯？
程安愣住，眼睛微微张大，瞳仁呆滞。
然后他眼神余光看见了位于桌子边上三脚凳上的双层饭框。
见将军要紧，汇报军务以快为佳。
程安在房间里快速用眼神扫视一圈后，还是没有发现小猫的踪迹。
末了，他一边用眼睛巡查周围，快速的将食碗放进框里，疾步走出了值守帐。
.......
裴家军大将裴寂军帐外，两步一卫兵，个个的全副武装，脸上带着护甲。
看不出表情，眼神是如出一辙的坚韧冷酷。
站在门口的是几个亲卫，旁边站着裴夫人，他们都认出了程安，略微向他点点头，在亲卫向里面通报得到许可后，拉开了帘帐。
气氛有些不对劲。
裴寂坐在宽背大椅子上，眼神是和平时一样的冷漠，不见任何情绪。
裴副将把嘴一闭，像是气急，脸颊肌肉拉着鼻子一拧，发出重重的一哼。
程安心中了然，率先打破僵局。
对着裴寂行军礼，又转过来对着裴副将微微点头，将装着两人晚膳的框子放在军演桌上。
“时候不早了，将军，副将，不管怎么样，先用膳吧。”
裴寂在上位上，略微点了点头，程安立刻打开了饭框子。
然后就看见了自己刚刚捡回来就不知所踪的小猫儿。
毛茸茸的三花长毛小猫，长得跟个菜馍馍一样。
程安惊恐但是不敢出声，刚想悄悄把小猫抱出来的时候，裴副将就已经按耐不住了。
走上前来想抓个馍馍填个肚子。
结果抓出了一只小三花猫。
很可爱，很漂亮，但是不能吃。
裴副将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手里的长毛小猫，眼睛瞪得咕噜圆，他看了看此时尴尬到无地自容的程安。
“.....”
“军饷已经亏空到如此地步了？”
“这便是我的晚膳么....”
裴副将看看手里的小猫，又看看在城内忙碌一下午的程安，眼神发懵。
“呃....不是，裴叔你听我解释。”
裴寂看着这一幕，神色不明。
他的指节轻轻敲着桌面，二人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开口，语速较慢，程安听着他出言，心凉了一大截。
“程安，我给你时间进城任务，不是让你去逗猫的。”
他审视着程安，眼神凌冽，终于正眼看着对方，摆正了坐姿。
“军中不得携带外来动物。”
“你，不清楚么？”
军中不得携带外来动物包括可以食用的家禽活兽，以免携带瘟疫，感染士兵或者军中储备活禽。
在裴寂带领大军驻守边疆时，曾遇到过这种阴谋。
套路大概一致，善良拥军的老乡，野外不明受伤的山羊野猪，在军饷仅仅只够充饥的裴家军里，往往都会有那么几个自认为捡到大便宜的蠢货。
于是外来动物进入了军营辖区，其携带的晦病气瞬间将营地圈养的牛羊家禽感染，接连死亡，群居类的动物总是这样，其中一个病了，一个圈都得死光。
小猫在这种恐怖的冷清沉默中，睡醒了，轻轻的叫了两声。
像是在宣扬自己的存在，又像是在试探。
裴副将回想到什么，吓得手一松，一旁的程安下意识的忙赶上去接，又太过于紧张，被绊了一下。
这小猫却将屁股一扭，借着踹了一脚程安的力气，窜到帘帐下面去，一下子便躲得不见影子。
裴寂看着小猫消失的地方，又转过来看着程安。
眼神淡淡的，不置一词。
程安不敢直视对方，立刻跪下谢罪。
旁边的裴副将摸了摸自己刚刚抱过小猫的手掌，回过神来，叫来门口的卫兵，下令在军帐周围搜捕可疑动物。
随后让裴夫人先行回军医营帐，时刻对于营地情况施以观察。
裴夫人好像有话要说，想往军帐里走，裴副将却立刻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她思考了一下，最终退下了。
程安跪在地上，听着裴副将提到了瘟疫一相关事宜。
顿时想到了此行来意，纠结了几许，终是开口。
“将军，衢州现在的情况不容小觑。”
“尸气聚集，累积便成大晦，更是有引发病气致大瘟疫的风险。”
......
天完全黑了，外面的风倒是停了，不远处便是死尸横行的“鬼城”衢州。
没有风声，没有月光。
只有卫兵打着火把在黑夜和昏暗雾气中显得渺小不堪。
疲乏的士兵踱着步子。
裴寂正准备入睡，睡在他那冷冰冰，没有人气的硬榻上。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掀开被子。
那只正在被卫兵搜查的，可能是间谍用于阴谋的“可疑动物”。
一只很小的，长毛三花猫。
正舒服的窝在他的床上，小猫肚子还伴着呼吸一鼓一鼓。
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