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瞬间如同冰冻，林穗和许菲儿都羞红了脸。
她们把事情想简单了。来之前有模有样筹划的那些“战略”在眼光老道的容姐面前就像个笑话。曾经的妄言妄语仿佛一记耳光，打向了思虑浅薄的自己。
林穗忘了那天她们是怎么夹着尾巴、仓皇走出会场的了，只记得Mo姐看向她们的最后一眼里充满了嫌恶。
她们狼狈地拖着两袋从“高定”原地变废品的衣服，汗津津地走进地铁。
来的时候，两个人想着今天至少可以入账两三万所以奢侈了一把打了车。而现在，高峰期挤挤攘攘的地铁车厢好像在告诉她们：美梦结束了，南瓜终究是南瓜，变不成马车。
许菲儿继续投身到繁冗琐碎的行|政工作中去，林穗则有些怅然，因为联系她的猎头推来的只有财务岗，那些市场、采购、人事、策划并不愿意接受一个二十九岁“高龄”的转行者。
林穗心烦时喜欢漫无目的地乱走。她不是多么爱热闹的人，但不知为何，上海市区的一些景观总对她有着神奇的治愈功效——虽然离她居住的大郊区非常远。
隔天晚上，菲儿加班，她一个人折腾了将近两小时“进城”去散步排解心情。
她路过一家电影院，电子海报上显示这里正在重映《爱情神话》。
林穗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走开了，因为六十元的电影票钱够她和菲儿去超市采购一大袋食材、饱饱吃上一顿火锅了。
在这一刻，“精神满足”没能打过“填饱肚子”。
难道真的要接着干财务吗？思考着这个问题，林穗把夜色中的静安寺绕了一圈又一圈。
如果接下猎头推荐的工作机会，这个月上岗，那么下个月月初就能拿到薪水，可以维持住一个还能活下去的现金流。但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看着橱窗中映照出的颀长纤细的身影，她觉得她舍不得现在的自己，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封闭又自卑的过去。
回头路即绝路，万万不可以再走了。她的人生要的是一句问心无愧的“我很好”，而不是千千万万句用来自我说服的“忍忍吧”“算了吧”“还可以”。
“小姑娘，不好意思，我不是坏人，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帮我的淘宝店拍照？”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爷叔拦住了林穗，主动对她说。
今天在静安寺附近，林穗已经被不下五个中年人缠着问要不要算命了，遇见这位爷叔，她以为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便没应声，低着头迅速走开了。
不一会儿，她散步来到旁边一条全是餐厅的街。正值用餐高峰期，人和馆前尽是等位的食客。
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扶着两只大行李箱，在门口等候区的椅子上焦急难安。抬头看见林穗，她纠结再三还是开口求助道：“您好，请问方便帮我看一下箱子吗？我约的朋友还没到，餐厅又说里面寄存区已经满了。但我现在真的很想去洗手间，实在是有点着急……”
“没关系，你去吧，我帮你看一会儿。”林穗说。
“谢谢！我五分钟就回来，很快的。”女孩起身，把座位让给了她。
人和馆前的人行道很窄，店外的椅子平行地放置在路两侧，等位的人们隔着半米宽的人行道相对而坐，中间的空隙一次仅能容许一人通过——这使得途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极了在走一段秀场T型台，两边全是观众。
林穗也觉得自己是在看秀——黑色贝雷帽、千鸟格小斗篷配黑色皮裙的女士走的是复古风；短款米色风衣连衣裙配□□靴的女生甜中带酷；醋酸收腰衬衫配花苞腰过膝半身裙的女士走的是通勤风……
好像自从和菲儿一起假扮模特和设计师，她也开始关注和欣赏起了周围每一个人的穿搭。
这里不愧是上海，这里的每个女生也都正值她们欣欣向荣的好年华。
去洗手间的女孩回来后，林穗将行李箱交还给她。
她又往前走了走，发现刚才和她搭话的爷叔还没走，依然在街边寻找着能帮他的淘宝店拍照的路人。
林穗观察了半天，觉得他应该不是个骗子：骗子应该遍地撒网才是，而这位爷叔只去找骨骼纤细、身材高挑的女生，且每次被拒绝后也是真的沮丧，不停地叹着气。
过了一会儿他接了通电话：“客户明天就来……？不，不是展厅的问题，是我们之前没有搞过直播，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啊……”
与此同时，菲儿也给林穗发来消息，灰心丧气地说自己把进回来那七件货放到了闲鱼和小红书上，三天三夜过去了还是无人问津，这下必然要砸在手里了。
林穗回复她：“别着急，先等等看。”
爷叔忙活了一整天也无果，只得转身寻找地铁站，打算回去了。林穗忙赶了上来：“先生您好，您刚才说需要人帮忙做淘宝店是吗？”
爷叔眼前一亮：“对，对，小姑娘你愿意来吗？我的工厂在松江。”
在这个市面上几乎见不到现金的年代，他居然掏出一个长型钱夹，然后从钱夹中拿出自己的名片，十分正式地递给林穗，
爷叔：“小姑娘，我真的是这间工厂的厂长，不是骗子。”
“方便的话，可以先去您的工厂看看吗？”林穗问道。
这间工厂在松江边缘的边缘，已经快不算是上海了。
林穗换乘了三条地铁线，颠簸了二十多站，才到达手机导航上说的地铁口。
她一出站就看到爷叔，也就是厂长南雁归老爷子骑着一辆小电驴在出口处等她，“驴耳朵”上还拴着为她准备的粉色头盔。
他们背后呼啸而过的是一辆辆把地面震到轰轰响的大卡车。
老爷子是宁波人，早年在南通和宁波两地都有自己的工厂。后来经济环境不好加上身体原因，工厂不得不关停了。
去年女儿考取东华大学的会计专业，来上海读书，他才接了这份上海的工作，从老家跑到松江来当这边服装厂的厂长。然而，在这个电商和外贸一年一种新玩法的时代，重返服装行业的南厂长彻底体验了一把“退隐方数日，世上已千年”——什么直播带货？什么小红书引流？他这个技术出身的老骨干听都听不懂。
“我也请过专业主播，给的也待遇不错，但人家做了不到一周就辞职了，说我这边没有团队跟她打配合，让她干得很累。”厂长无奈叹道，“我女儿倒是老看直播买东西，我想过让她帮帮忙来着，但她们专业好像太忙了，她完全抽不开身。”
“是啊，会计专业是会比较忙。”林穗感同身受道。
“走吧，再去看看刚装好的展厅。”厂长带路道。
看着展厅里精美的陈列和视觉上令人极为舒适的色卡，林穗心生动容，感慨人类的内心总是会对“美丽”屈服。
“我帮您播一段时间试试，怎么样？”林穗问道。
厂长一惊，而后大喜。他本来是看中了林穗的外形条件，想让她拍摄一组新品的卖家秀，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议参与直播。
“不过您得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先熟悉熟悉。”她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