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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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新作品: 宴亭山

《宴亭山》内容节选

汽车的前照灯打在向晚身上的时候，她正一手提着两碗臭豆腐，身子倾向一侧，奋力又警惕地推着一扇老旧的红木门。很难说她在听到车引擎熄灭那一瞬间的心情，尴尬，窘迫让她在回头之前拼命往上拽自己脸上的口罩，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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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的前照灯打在向晚身上的时候，她正一手提着两碗臭豆腐，身子倾向一侧，奋力又警惕地推着一扇老旧的红木门。

很难说她在听到车引擎熄灭那一瞬间的心情，尴尬，窘迫让她在回头之前拼命往上拽自己脸上的口罩，但与此同时，在脑中预想了一百次一千次“今晚可能要留宿街头”的念头也随着车门的打开，消散的一干二净。

应该是住在这一栋的人吧？

她忐忑地拿余光瞥了眼这栋老德国别墅的其余院门，在心里暗自祈求着身后渐渐走近的脚步声的主人，是拥有自己眼前这扇倔强老旧大门钥匙的救世主。

然后在那人踏上最后一级石阶的一瞬间，捏紧了手中塑料袋的封口，很努力把眼睛眯起来，从脸上挤出了一个充满歉意地笑容，破罐子破摔的转过了头。

来人是个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女人。

穿着及膝的灰色连体裙，柔软的布料勾勒出她的腰线和臀型，配上肩膀上搭着的驼色披肩，整个人显得得体又性感。对比之下，向晚杂乱的马尾和孩子气的白色短袖和粉色休闲裤就显得普通又稚气。

向晚同女人对视，然后匆匆别开了眼不敢再看。仿佛用自己的那双眼睛盯着女人再看一眼，对于对方来说就成了一种亵渎。

女人奇怪地看着她，然后听她满怀羞窘地说：“不好意思啊，能麻烦您帮我开个门吗？我忘记带钥匙了。”

但愿她没有察觉我刚才疯狂撞门的行径，然后误以为我是个不怀好意的小偷。

又或者闻到我手里臭豆腐的味道。

这么想着，向晚身体又往门边靠了靠，把攥紧臭豆腐提袋的手背到了身后，给女人留出一条足够宽敞的通道。

女人自然是料想不到向晚这么复杂的内心活动的，在她看来在这栋常年对外出租的老别墅里，偶尔撞见几个忘记带大门钥匙，而被锁在门外的年轻租户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她很随意地朝向晚笑了下，然后站在门前，冲密码锁摁了几下。

那是只有这栋别墅的原住民才配使用的密码锁，像向晚这样的临时租客是不被允许使用的。

于是向晚转过头，盯着远处露出的一截寺庙屋檐发呆。

等到大门打开，向晚回过头，朝女人道了一连串的谢谢，然后踩着老旧的红木梯子，飞快逃上了楼。

这是一场不在计划之内的被迫社交。

向晚打开阁楼小屋的门锁，快速地背身关上了房门。

她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捏紧臭豆腐袋子的手在细微地颤抖，她将门反锁，这才长舒一口气坐在了阁楼自带的小阳台上。

但随后，当听到楼下院子里传来的说话声时，她又受惊一样从小板凳上弹起来，抱着刚打开盖子的臭豆腐匍匐后退，蹲在了地上。

她必须要确保自己现在的高度不会被院子里的任何人看见。这样才会让她觉得自己现在足够安全。

其实完全可以扭身回屋里的，但阁楼密闭不透风，四下也没有窗户，如果她在里面吃完一整盒臭豆腐，那么在接下来的七八天里这种气味会徘徊在屋里经久不散。

向晚喜欢吃臭豆腐，但并不想睡在臭豆腐堆里，于是她蹲在阳台解决了手里的东西，然后把托盒丢回去，重新系紧带着汤汁的塑料袋子，确保它不会因为高温发酵吸引各种可怕的小虫子。最后，垃圾袋被向晚放到了一个不会被大风刮去楼下的安全位置。

所有事情全都做完后，向晚站起身，用了些力气拧开门把手，用脚抵着房门往里一顶，闪身躲了进去。

安全了，现在的她绝对安全了。

向晚踢掉了鞋子，扔掉了口罩，换回了熟悉的棉布裙子，然后把自己砸在了床上。

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危险了，好在乌龟终于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夜幕沉沉压下来，老别墅的小院子安静的只剩蝉鸣。

宋宴打开越野车的后备箱，从里面拎出两个行李箱。

同事把笔记本电脑装回包里，收拾了后座上零散的稿件，起身从车里钻了出来。刚站直身子，他就高声咋呼道：“嚯，这别墅，真阔绰啊。”

宋宴跟着抬头往上看了眼。

这是栋四层高的老式德国红房，墙上盘错着细密的花藤。二楼三楼几扇老旧的红木花窗向外敞开着，蓝色的窗帘在风里微微晃动了几下。

同事扫了眼大概，指着最顶上的，唯一一处带小露台的地方说：“那也是你的房子？”

“不是，”方才为向晚开门的女人走过来，也仰头看了一眼：“一二层是我的，其余两层是我姐的。”

“那不还是一家子的吗，”同事咂咂嘴：“那地儿挺好，还带个院子，有人住了吗？”

“最近都满房，”女人说着，看一眼他们，摇头道：“而且那地方是个阁楼，适合小姑娘住，你们俩个子太高了，在里面怕是直不起腰的。”

“阁楼啊，”同事一听立马打消了入住的念头：“那算了。住里面肯定热。”

“有空调。”女人说。

同事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闻言嗤笑一声道：“有空调更不好控温啊，而且铁定没窗，只能开门透气，一开门蚊子不就跑进去了吗？晚上还怎么睡？你们给蚊香吗？”

这话说得就有些没法接了，女人描了浓妆的眼上下打量着他，没说话。

宋宴拎着行李箱走过来，抬手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少贫，进去吧。”

同事吃痛地捂了下脑袋，悻悻闭嘴，接了行李箱，跟着进了门。

这别墅看着大，但里面说实话挺乱的。靠楼门口的地方堆着一堆纸箱子，最上面那个朝外打开，里面是摞得整整齐齐的烟卷和口香糖。

“这户租给一对夫妻，女的就在前面开小卖铺。”女人适时地解释了一句。

宋宴走在女人身后一点的地方，听人说话时习惯性侧头注视对方，女人抬眼跟他视线撞了下，眼神明显愣了愣，再说话时声音都软了不少。

同事跟在他们身后见怪不怪地耸了下肩，继续伸着脖子到处看。

“哎，这楼上的屋子都有人住？”

女人刚被他话刺过，也懒得给他好脸色，也嗤了声道：“同样的问题我不说第二遍。”

“啥？你刚才说了吗?”奈何同事是个神经大条的，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的敌意，见女人不理自己，他也不生气，过会儿又问：“刚才门口跟你说话那个也是楼上的？”

女人依旧没搭理他。

但同事的话显然还没说完：“这楼上住的都是姑娘啊？”

这次女人有反应了，她突然停住步子，扭头蹬了他一眼：“这楼里四角都是监控，一楼那两口子，男的是警察。”

“哦，所以呢？”同事没反应过来。

直到进了门，女人交代完注意事项退出房门，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嘿！那女的什么意思啊？我看着像那种人吗！”

宋宴看着他呲牙咧嘴捶沙发的模样，好笑地抱起了胳膊。

同事是今年新来的，叫楚天泽，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孩儿。听一组的人说，他家就生了他一个，打小长辈们宠他宠得跟祖宗一样。这回宋宴出差，按说这种级别的实习生不该跟着，但小孩儿是上头领导塞过来的，说是受亲戚托，带出去历练历练，希望宋主任多提点。

那边话说的诚恳，宋宴答得也爽快。两边真真假假客套一会儿，事儿也就定下了。

宋宴将行李箱推到门口的衣架边，正要往上搭外套，挂到一半，瞥见衣架上薄薄的一层灰，又不动声色地收回来。他把外套叠了几下，搭在沙发背上，漫不经心道：“你差不多得了。人家好心去机场接你，你还直拆人家台，没把你扔出去就不错了。”

“那我说的也是实话行吗。那地儿看着就住不舒服。”

“又没让你住。”

“嘿，求我住我也不住！”

宋宴懒得跟小孩儿斗嘴，闻言笑笑，伸手将衬衫领口解开，起身去冰箱里找了一瓶冰水，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口，然后拎了瓶新的在手里晃晃：“喝吗？”

“喝！渴死我了都！”被宋宴这么一打断，同事立刻忘了刚才的不快，大敞着腿把自己摔进了懒人沙发里，扯着嗓子喊：“丢过来——哎，有酒没，咱晚上吃烤串儿啊！”

红木搭的阁楼里，安安静静，只有空调里水汽蒸腾的声音，混着墙边台灯细微的电流声。

向晚是被一声炸雷给惊醒的。

她醒得快，一挣眼的功夫意识也就回来了。但身体却不是很想动。

阁楼房顶被雨点打得噼啪作响，不像是下雨，倒像是下子弹，噼噼啪啪的，好像下一秒就能穿透屋顶把她砸个稀巴烂。

明明睡着之前还是个大晴天的。

向晚盯着屋顶发了会儿呆，思考着这个阁楼是什么材料做的，为什么里面看着四处漏光，外面却一滴雨都掉不下来。

但很快她又懒得再想，头蒙住被子打算继续睡觉。

又几声炸雷在脑袋顶上爆开，向晚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开始胡思乱想。

空调还开着，电源线也没拔，她妈说下雨天开空调会引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这个房子里里外外都是木头做的，木头又不绝缘，如果一道闪电劈下来，她应该也会马上变成黑灰。

大概会死的吧？

向晚平静地想。

但很快又皱起眉。

被电死应该会很疼吧？

万一一下子死不了怎么办？她挺怕疼的。

向晚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思考着，然后在雷声再次打响时，慢吞吞坐起身，踩着床沿迈到门边的凳子上，抬头拔了墙上插着的数据线，关了总电源。

空调里水汽的蒸腾声和房间里电流的兹拉声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惊雷轰鸣和暴雨打在屋棚上的闷响。

闪电一道一道划过去，向晚闭上眼还是能感觉到眼皮上一亮一亮的。这大概是D市今年夏天迎来的第一场大暴雨，雷声大得快把天掀翻过来，楼下有户人家的小孩儿被雷吓得一直在哭。

向晚觉得好笑，这有什么好哭的。

这多安全啊。

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让她感觉到安全的了。

向晚翻身把自己滚进无尽的黑暗里，蜷成一团面朝着床，把头埋进了手里的被子团中。花露水的味道随着她的滚动飘散在屋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了出来。

这是她已经快麻木的身体为数不多能尝到快乐滋味儿的时候了。

她倍感珍惜，以至于不愿再睡去。

向晚摸过了枕头下面的手机，摁亮了举到眼前看一眼。

02：58分。

她眯眯眼起身去刷了个牙，然后重新钻进被子里。

外面的孩子哭声实在是太吵了，老房子不隔音，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掏了耳机戴上。

她睡不着的时候总喜欢听点儿什么，以前爱顶着黑看小说，后来度数飙上去，她就不敢再这么干了，索性就用听的。过去她妈老是指着她鼻子骂，说她好好的一双眼睛弄坏了也就算了，连耳朵也不肯放过去。以后还想不想找工作。说她看的那些东西一点儿营养都没有，简直就是在吸大.麻！

向晚也就听着，低头笑笑不说话。

向晚眼睛很漂亮，这大概是她浑身上下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了。又大又亮，眼尾微微向上挑着，眼瞳黑得发亮，看起来干净又无辜。这么双好眼被她自己毁了，说不难过肯定是假话，但难过又能怎么样。

她离不开那些东西了。

吸毒就吸毒吧，毒死她算了。

产生了幻觉，一个人的孤独就算不了什么了。

电台里两个男人在接吻，喘息声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向晚没尝过跟人接吻的滋味儿，也不怎么想谈恋爱。但在这一刻，在别人的耳鬓厮磨里，她却突然很想被一个人抱在怀里。和他纠缠在一起，撕扯得难舍难分，然后被黑暗撕碎，一起堕入阿鼻地狱。

她这么想着，上牙就死死咬紧了下唇，她咬得很用力，最后几乎能尝到血腥味儿。然后她翻了个身，把被子团成一团，紧紧抱在怀里，手臂环过自己，听剧中人说着淫.荡又动情的台词。

“说啊，说你离不开我，想上我，想弄死我，现在就弄死我！你说啊，我求求你，你说啊！”

“...我永远爱你。”

唇角的痛感终于封顶，血水混着咸腥充斥在整个口腔，向晚麻木的身体终于感觉到了疼。

疼，很疼，撕心裂肺地疼。

她不再快乐了，她很难过，难过到恨不得下一秒就死了。

她拽紧了胸前的衣服布料，身体蜷缩成一团，疼得快要喘不上气。

她好像得病了。

但她已经病了很多年，她也不想再管。

偶尔，她也会幻想有个人能救救她。

哪怕拽她一把再亲手毁了她也行。

但是...算了。

她现在就是一个对着月亮发.情的狼，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显得那么肮脏那么龌龊，她恨死自己现在的模样了。

向晚把脑袋狠狠往墙头撞了几下，缩到了床的深处。

求求你了，明天快点儿来吧。

太阳出来，她也就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