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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早晨九点,人民医院。

夜班轮值的人已经全部交接好工作,新的一天开始了。

还是一样的忙碌。

五楼精神科,门诊室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

走在前面那个长的白净些的,手里拿着新鲜出炉的诊断结果,皱着眉,一副茫然恍惚的模样。

他身后,剃着寸头肤色深些的少年同医生热情告别,关好门诊室的门,两三步追了上来。

长臂伸展,自然而然地搭在白净少年的肩头,扫了眼报告单,“怎么样,该安心了吧?”

白净少年拍掉肩上的胳膊,“晋立承,没事别动手动脚,我最烦别人碰我。”

随即将报告单递出去,眉间担忧更深,“……要不我再换个医生看看吧。”

“啧!”晋立承卷起报告单敲了敲少年的头,“沈郁啊,杨医生是市里最好的精神科大夫,名校毕业学历高,从医多年经验丰富……你得相信他。他说你没问题你就是好好的!”

他小声吐槽:“人家都是求神拜佛祈求上天保佑自己没病,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各个科室逛一遍,非得查出来自己有病。”

他还从没见过,摔进雪堆里没检查出来伤病,还要来看精神科……

沈郁捏紧衣角,冷脸说:“昨天晚上那辆突然冲出来撞向我的车,车速起码100,你在我后面跟着,看清楚我是怎么躲过去的吗?”

晋立承眼皮突突乱跳,“……我记得,好像是你突然加速冲过去了?”

他心里也不太确定。

沈郁语气凿凿:“车是你找人改的,当时已经是最高速。”

“啊——”晋立承挠挠头:“你记错了吧……我在后头看见你擦着车头过去,然后一下扎在雪堆里。刚刚杨医生不也说了吗,人的大脑神秘复杂又高级,有些区域对危险存在预知,能够让人爆发出无尽的潜能。”

“说不定你当时突然突破生理极限……额,突破车速的极限……”他劝得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晋立承解释不下去,立即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调了那段路的监控,拍到了那人和车。”

他愤愤吐槽:“好家伙!车开进赛车场停了两个月,昨儿第一次用。牌照都给挡上了,监控里那人走的时候还戴着口罩捂着脸……你要说这不是肇事逃逸的,谁特么信啊!何旭尧这孙子出事到现在一个解释都没有,等会儿我就上他家找说法去!”

晋立承想到了什么,忽然住嘴,眯起眼睛看向沈郁,“……不过我说,这俩月你遭的灾也太多了点儿。”

他掰着指头细数:“国庆那回,咱们两个好好走在路上,小吃车突然失控撞过来。要不是有个抱小孩儿的大姐拉你一把,你估计就得打着石膏被你妈骂。”

“重阳节放假那天,我带你一起去爬山,那石头突然就松了。还好我二叔心细反应快,刚好手劲儿还大,不然你就得掉下去。”

“还有元旦小长假,咱们刚出校门打算买点吃的,那么厚实的玻璃窗就那么碎了。从六楼掉下来砸到你面前啊!”

“……”

晋立承情不自禁地揉揉沈郁的头,“小可怜儿,你不会被什么神秘组织盯上了吧?还是一不小心成了天选之子,必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问鼎苍穹,无人争锋?”

沈郁歪头躲开,一脸一言难尽,“有病治病,别发癫。”

天选之子?天选倒霉蛋才是!

他利落转身,走入电梯。

晋立承立即恢复正常,不吵不闹垂首走进电梯,挨着沈郁站好。

他盯着下行的电梯地板,往旁边边凑了凑,顶顶沈郁的胳膊,“你说这个电梯不会也……”

“也什么?”沈郁瞪了他一眼。

晋立承抬手拍了自己一巴掌,笑嘻嘻道:“我瞎说的。”

叮——

电梯平稳到达一楼大厅。

晋立承追着沈郁向外走。

边跟着沈郁的步子边说:“别气别气,我就是一时没把住嘴,不然怎么会说这种晦气话!”

沈郁冷酷无情:“呵!”

晋立承与沈郁并行,兀自转移话题,哄道:“咱俩昨天晚上担惊受怕到现在,没吃东西也没好好休息,我刚叫了外卖,等会一起吃。等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沈郁脚步慢了下来,皱起眉语气不耐烦道:“回去干什么?家里就我孤零零一个人,谁都不关心我,回去才冷清不自在!就算有人,估计也等着找我的错处,干嘛去找不痛快?”

晋立承:“你也不用这么丧吧?沈姨她是强势了点……”他声音渐弱,语气无奈:“你们家这个事儿呀……”

顿了顿,晋立承叹了口气,表情担忧,“昨天晚上那一遭,我这两天应该也回不去了。”

家里管得严,老爹又古板好面子。要知道沈郁和他一起玩儿差点儿被撞,他非得被他爸拉着家法伺候不可。

晋立承伸手勾在沈郁肩头,灵机一闪提议:“要不咱们去我二叔那儿避避风头?他人最好了,到时候你就站着别说话,我去他跟前卖两句惨,他肯定收留我们!”

“等昨晚这事儿淡了,咱俩再各回各家。”

沈郁斜睨了他一眼,“馊主意,怎么一出事就往秦叔叔那儿躲?”

晋立承耸肩摊手,“因为有用啊!”

“我爸管不到他,你妈也认他的面儿。他没结婚,又对咱们两个都好。再说,要是不去找我二叔处理这事,还有谁能逼何旭尧好好查?”

“那孙子答应我封闭赛车场给我们玩儿,结果有生人进去,差点儿撞到你还肇事逃逸。我可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晋立承一把揽住低头思索的沈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事儿接下来交给我,你安心好了。先去我二叔家里休息几天养养神。等我把事情办好了,咱们再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玩儿一场!”

沈郁没声好气地问:“晋伯伯管得那么严,现在还有人敢把场子借给你玩儿?”

晋立承拍拍胸脯,“当然,别怀疑哥的实力!”

沈郁:“切……”

受不了这臭屁的模样。但他没再说什么泄气话。

晋立承被鄙视了也不在意,继续揽着沈郁,“哎,你注意点儿,下回别冲那么靠前。那么一大群人跟在我屁股后面看我追不上你……我不要面子的吗?”

沈郁撇撇嘴,“菜就多练,我不放水。”

晋立承:“你这话说的,我也很厉害的好吧……真不能放?”

沈郁:“你觉得呢?”

晋立承退而求其次:“……那你教教我总行吧。”

两人勾肩搭背走出大厅。

刚走下台阶,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黑发微卷,肤色苍白,身形纤弱。罩在一件宽大的白色棉服里,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肢体僵硬,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动作时急时缓,四肢像是刚刚装好,互相还不怎么熟悉。

脸上神情焦急无比,满眼怒意地盯着晋立承。眼神阴冷,好像晋立承做了天大的对不起他的事。

晋立承感觉莫名其妙,看见那人愈加僵硬的步伐、与脸上焦急的神情,了然地拉上沈郁向一侧让了半步,笑着赔不是道:“不好意思,挡路了。”

他朝来人伸出手,语气友好:“要不我扶你上去吧?你挂的哪个医生的号?在几楼?我可以直接送你到门口。”

话还没说完,手被猛地拍开。

那青年缓了口气,转身看向沈郁,涨红着脸,指着他的鼻子骂:“刚从医院出来就又打算出去疯玩儿?你当自己真有九条命吗?”

“你在外头不顾生死找刺激,想过家里人吗?”

“这么不拿身体当回事,不把命当命,是翅膀硬了想上天吗!”

“你要是断了胳膊瘸了腿,你妈该多伤心?”

“她就你一个孩子,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沈郁死死盯着青年脸上斥责的神态,有一阵恍惚。

听到这人说起他妈又猛然回神,冷笑道:“哥们儿你谁?沈皖找来监视我的?她要管我怎么不亲自来?以为找你这样的就有用吗?她伤心?嘴上说的真好听!”

语气轻蔑,一股子叛逆劲儿,根本不把眼前的青年当回事。

晋立承侧身挡了挡沈郁,眉头紧紧皱着,唇角耷拉下来,帮腔道:“认不认识人就骂?大哥,你精神病院出来的吗?”

他尊重沈皖,却对这些跟踪沈郁、还摆出长辈架势拿乔的人没什么好感。

这些年,沈郁和他母亲沈皖之间的关系越发淡漠,和这些拿了钱办坏事儿的人逃不了干系!

晋立承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你不会以为我们两个年纪小,被你碰瓷只能吃闷亏吧!亏我还愧疚挡你的道跟你道歉……什么人啊你!”

他低骂了声“晦气”,拉上沈郁大步向医院外走。

边走边凑到沈郁耳边小声说:“这年头人心真坏!我刚真以为我挡他道了……你别听那神经病瞎说,他估计是生理残疾心理扭曲报复社会,成心找人不痛快……我先带你去吃东西。”

身后,白衣青年气血翻涌一阵猛咳。垂首顿足好一会儿,涨红的脸色才恢复平常。

他看向两个少年离去的背影,眼底满是不甘。

半晌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青年正是沈儒崚。

他赶来的时间不巧,正好听见了晋立承与沈郁两人,规划逃避责任、继续疯玩儿的全过程。

沈儒崚落寞失神,不可置信喃喃道:“我们家沈郁明明热情乖巧得没边儿,现在竟然会用这种陌生的语气跟我说话……”

语气低落,仿佛遭受了莫大的心理创伤。

木雕小人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探出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很久以前已经死过一次,人家小孩儿不认识你?”

“不可能!我是他舅舅,他怎么可能不认我?”

话音刚落,扭头看向路边停着的一辆汽车。

透过车窗玻璃反光,沈儒崚看清楚了自己如今这张脸。

——肤色苍白、眉目俊秀、鼻梁挺翘。就是怎么看起来……比他活着的时候还年轻?

沈儒崚卡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沈郁可能更相信“这骂人的神经病,和自己的亲舅舅长得很像”,而不是“自己的亲舅舅死而复生,变成了个神经病,回来骂他了”这个事实。

他心情愈加低沉,眉头紧皱,挑刺道:“刚刚那小屁孩儿骂我有病?小小年纪这么恶毒……我们家沈郁跟他做朋友,肯定是被他给带坏了!”

一厢情愿为沈郁加上“乖宝宝”滤镜。

木雕小人仰头看着沈儒崚扭曲的神色,瑟缩一下没接话。它怕沈儒崚气头上连它一起骂。

沈儒崚怒火中烧,“这小子究竟是谁?我要好好教训他!”

木雕小人缩缩脖子,声音微弱,“教训?教训什么?那就是个孩子,刚刚那种情形,他做的也不算错……”

沈儒崚沉浸在乖巧外甥被黑皮黄毛带坏的愤怒中,根本听不进去多少劝诫。

“子不教父之过。他家长呢?我要去讨个说法!”

他没办法和一个孩子计较,还不能去找那小屁孩儿的家长理论吗?

早解决早安心。

沈儒崚理直气壮地看向木雕小人:“再帮我打听打听他家长在哪儿。”

木雕小人挣扎犹豫,“别这样,你不是来看你外甥的病吗?现在见过他,知道他没事,也该安心回去了。你是复生之人,没身份管束他们。别做不合规矩的事,我不想被你连累。”

沈儒崚咬牙,“两倍报酬。”

木雕小人:“……那也不行!”

沈儒崚顿了两秒,眼眶微微泛红,闪着泪光,“我就这一个外甥,我姐生他生了半夜,遭了多大的罪才把他拉扯长大?他小时候多乖多黏人,每回我去总抱着我的裤腿软软地喊舅舅……他怎么可能凶我呢?肯定是因为被别人带坏了!”

“实不相瞒,我就是因为他才回来的。谢逊那个黑心肝的老鬼跟我说让我帮他做事,就能换沈郁逃过一劫……800年啊!”

沈儒崚声泪俱下,“我答应被他压榨800的劳动价值,才能回来见见沈郁。”

“如今看着他误入歧途,你让我怎么甘心……”

木雕小人盯着沈儒崚俊俏的脸上那两行婆娑清泪,心底猛然一颤,“别,别这样……”

沈儒崚依旧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木雕小人默然良久,心一横,“……我总不能坏了包打听的名声。”

只是去找那小孩的家长理论的话,应该和它没关系。

沈儒崚立即擦掉眼泪,落井下石:“那小子姓晋,我没听错的话,他叫晋立承,要带我们家沈郁去找他二叔。你找找他二叔在哪儿。”

翻脸比翻书还快。

木雕小人:“……”

它收下沈儒崚给的丰厚定金,开口问:“是要他二叔现在在的位置?还是家庭住址?”

沈儒崚愣了下,“这还能选吗?”

木雕小人语气幽幽:“本来能的,但前两年见色起意见财生胆的嫌犯太多,我为这事儿差点儿被办事处的人当成同伙抓起来蹲局子……这项业务就被毙了。”

它好言相劝:“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寻仇打架别上人家家里去,到时候情绪失控我拉不住你,咱俩得一起玩儿完!”

“入室斗殴被人报警抓,谢逊亲自从下头来捞你也得蹲局子。”

“实在不行你想想你外甥,你们血缘关系近,都没出三服,留了案底对他有影响的……”

沈儒崚嘴角一抽,不能选还说出来招他?

摆摆手,“……他二叔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