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从今往后，他就是你师弟，秋鹤。”燑老把面无表情的冬墨向前推一步，面前比他矮一个头的秋鹤正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特别乖巧地叫了一声“师兄”。
冬墨不会承认当时感觉心脏动了一下，没来由地想笑，终于来个比他小的小孩可以欺负了。
那天仙阁门外那棵桃花树格外艳丽，大有一副染醉红尘之态，让冬墨记了好久。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师兄！”一个小团子摇摇晃晃地扑到冬墨怀中，将一朵小花举到他鼻子下面。
“师傅给我摘的，桃花！”秋鹤笑嘻嘻地把花插在冬墨头上，又将脸埋在冬墨胸口，头左右像个泥鳅往土里钻一样摇晃。
“别闹。”冬墨嘴上制止，倒是笑意盈盈地哇抓秋鹤的头，“今天练功怎么样？”
“那还用说！师傅都表扬我了！”秋鹤又跳下来扯着冬墨衣袖，“师兄，陪我去看小鱼吧，师傅同意了。”
“慢些，小心磕着。”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为什么贪俗这禁物。”冬墨又变回面无表情的样子，心很疼，看着那个小孩，被铁链锁在这暗无天际的小黑屋。
对面的人沉默很久，轻笑一声，“师兄，我不想一直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那日见面没有灯火，冬墨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这幅事不关己的语气让冬墨的心疼消失殆尽，原来，付出感情的只是他罢了。
“你演的很好。”冬墨转身，“除非你离开仙阁吧，不然我会让你一直活在我的阴影之下，郁郁终生。”
就在那天，冬墨得道了。
一气功下去，桃花纷纷掉落，初春却便残秋之景。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仙阁向来行开明仁慈之道，”湫老站在秋鹤身旁，秋鹤正跪在地上，拜着其它三位师叔。
“给秋鹤一个机会改正。也请给我一个为师的机会。”
“秋鹤，你还愿意留在这里吗？”淳老看其它二位迟迟不开口，于心不忍。
“罪人秋鹤，悔悟反省，望诸位师叔给我个机会，小辈愿以罪身留于仙阁，改过自新。”毫无感情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罢了。”燑老起身，“湫，今日起，仙阁开始对外招收门徒，休得反对。秋鹤，你留在这可以，但从今往后都不是仙阁的门徒。”
“多谢，师叔。”
撑到最后还是哭了。
墨就在燑老身旁看着，面无表情。
是夜，领罚完毕的秋鹤坐在桃树下的石头上捡花瓣，多到一只手拿不下，又散开看其飘落。
今晚是残月。秋鹤摇摇两条还往外渗血的腿，任思维飘散在风中。
一道阴影将他从背后笼罩住，秋鹤吃了一惊，得道后这么厉害吗，走路都没声音。
“你自己选的。”墨的声音很清冷，“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中。”
仍是沉默。
“师兄，”秋鹤没回头，只如静止一般，“我没得选。”
“我的意思是，以后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要扯上我做你的原因。”
秋鹤忍痛站起，踉跄地追上无声离开的墨，“师兄，等等。”他站在墨面前，摊开手心。
一朵着了血色的桃花。
“我还是你师弟，对吗？”
他们都长大了，一副少年模样。
墨没回答，绕过秋鹤离开了。
没关系。秋鹤一个上扬，任那朵桃花随风离去。至少他没拒绝。
这家院内的桃花树，倒是惹人不少回忆。只是越回忆越陷入执念之中，让秋鹤不禁头疼，转身远离侧院。
被人领进屋子来，带路女子说去汇报老爷，让他们四个先去休息片刻。一进门，秋鹤便看到后院栽种的桃花。忍不住去看，把春枫和夏时也吸引过来。
“这棵桃树真好看！”春枫捡个桃花瓣嗅嗅，“和仙阁那棵一样。”
“哪有，仙阁的更大一点。”夏时几步上树轻采一朵鲜花，跳下来佯装要给春枫别在头上:“过来。我给你别上。”
春枫一边怀疑夏时怎么这么好心，一边凑过头去。
“塔”被人弹了个脑瓜崩。
“夏时！！”春枫丢下手中花瓣，追着夏时绕圈圈。
“秋鹤师兄，救我！”夏时笑哈哈地抓住秋鹤左摇右晃，被突然触碰的秋鹤耸起肩膀，有些难受:“别闹，小心滑倒。”
大大咧咧的夏时没注意到，春枫发现了秋鹤的不自然，一把揪住夏时衣领远离战场，“师兄才不帮你，给我过来！”
“哎哎哎！师兄！”
墨在屋内，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闻，只是在静坐着运气。秋鹤从窗户看到他的背影，开始遥遥的遐想。
什么时候遇到的来着。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大约五六岁吧，偷鸡摸狗的日子结束了，湫老拜托淳老治疗好为偷个包子被打个半死的秋鹤之后，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秋鹤紧紧扯着湫老的衣袖，生怕他反悔。
在秋鹤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在流浪。
终于要有别人口中的家了。
“从今往后，他就是你师兄，冬墨。”
对面的人很冷淡，面无表情地盯着秋鹤，行走江湖多年的秋鹤有经验，这种人，说不定很好说话，就是看上去凶一点。
“师兄。”他乖乖叫了一声。
我就说嘛，他好像要笑了。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只有两个同辈人的结果就是，秋鹤巴不得缠在冬墨身上。湫老有些头疼，不过在制定出练好功就能去见冬墨的条件后，甚是欣慰于小孩突飞猛进的功力。
“师兄，陪我去看小鱼嘛。”秋鹤拎着一朵桃花在静坐运气的冬墨旁边绕来绕去，燑老也不制止，正好锻炼锻炼忍耐力。
没得到回应的秋鹤撇撇嘴，把花插在冬墨头发中。
到练功时辰结束，满头桃花倒没什么违和，还挺漂亮。
“我师兄真好看。”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师傅，你也不相信我。”秋鹤已经快发不出声音了，更别提抬头看着他师傅。
“我如何信你。”湫老也想相信，可镇阁之物，早已超出他的掌控范围，整个仙阁都将压力压在秋鹤身上。
“仙阁守卫森严，非仙阁人员无法入内，这些你都知道。”
“若是拒不认罪，只能逐出仙阁。你自己决定吧。”湫老推门离去。
过了许久，听到推门声的秋鹤从混沌中清醒，还是没力气……
“为何贪这俗物。”
好冷的声音。秋鹤忍不住在心底埋怨一句。沉默良久，他很用力地抬头，想看清冬墨的表情。
太疼了，视线很模糊，根本看不清。
罢了，罢了。
只要还能留在你身边，担上这个罪名，日后一定有机会解释的。
我得留下来。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秋鹤坐在石头上发呆，是能留下来的窃喜吗？把他的脑子搅得一团麻乱，持续性放空。
他听说冬墨得道了，现在要叫墨师兄。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所以在被阴影笼罩住之后，吓了一跳，不敢开口。
他在说什么。
秋鹤不得不抽出自己脑子最后一丝精力去想如何回应，我的师兄，我该说什么。不要对我这么冷淡，那不是我做的。
有点苍白。
当发觉冬墨在推开他，在丢下他，秋鹤下意识地追上去，没有思考，他已经没有力气思考，只是下意识地想留住他。
挺好的，还有希望。
不过世界上再也没有冬墨了。
秋鹤回过神来，春枫和夏时还在远处打闹，墨早已回过头来，看着盯着自己不动的秋鹤。
好奇怪的人，总是摆出受伤的样子。
秋鹤和墨对视，吓了一跳，赶忙收回视线，圆滑地躲到桃树后面去。
秋鹤捶捶自己的脑袋，早就知道的，现在的主线任务，不是让墨原谅他，而是不要再惹人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