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稀稀落落，为长椅上两个少年少女外形的哨兵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米埃用余光望着远方四散的人群和正与233号说着什么的恺，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嗯……没有，我只是怀疑他带了违禁品……”君晓抬起胳膊拭去额头的汗液，不知是不是刚从全神贯注的状态放松下来的缘故，她的声音有点发虚。
“你应该还是学生吧，做这些事会不会太危险？”米埃不确定君晓是否过度使用了精神体，略加思索，又递给君晓一小瓶薄荷油。这玩意儿是他早起上岗时用来提神的，也不知道对君晓有没有用。
其实米埃更想帮君晓的精神海做个全套检查，但刚刚经历了“秀拉”的磋磨，险些社会性死亡的米埃犹豫了：无论是男对女，还是向导对哨兵，贸然侵入他人的精神海都是太过出格的行为……而且君晓的年纪不大，精神海的自我恢复能力不会太差。
综合考虑之下，他按捺住了自己一厢情愿“做好人”的冲动。
“我在……我在做维安厅的实习……危险程度不高的。”君晓的声音有些飘忽，唇色也相较健康人有些泛白。
“我还以为实习生只用整理资料、跑跑腿什么的……刚刚已经算是激烈冲突了吧？”
“比起直接处理‘有恙’的哨兵，在这边站岗已经是非常安全的工作了。”
有恙。
米埃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说法了。最开始是中台向导们被海量的病历单折磨的不行，就用“恙”这个单字来代替“精神海严重污染”。后来到了东大门社区，哨兵们就好像只剩下了“普通哨兵”和“流浪哨兵”两种状态，中间那段漫长的过渡期很少被提起。
现在大约是因为流浪哨兵的数目飙升，校方才对学生们采取了更隐晦的说法……吗？
米埃想起举止疯癫的秀拉。但虽然他没有用项圈或锁链和秀拉直接接触，在和秀拉的拉扯中并没有明显感到精神海即将崩坏的迹象……如果是货真价实的“有恙”，不仅周身会出现不可明说的场域波动，哨兵素的气味也会不受控制地外泄。
既然君晓在实习，还是问问看吧。
“你有看到过一个染着绿头发、打扮的很‘摇滚’的孩子吗？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粉色小洋装的女孩。”
“啊，是说秀拉和陶紫吧？”
好耶！她知道！米埃狂喜。
“秀拉是一个月前从安无岛那边偷渡来的。”君晓压低了声音，“他偶尔会帮维安厅做一些前辈们不方便做的工作，要的报酬又很少，所以很多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帮维安厅做事吗？”
“好处给够的话，雇主是谁无所谓吧。”君晓对此不甚在意，“而且最近也不太平，有单子接就不错了。”
“啊，对了……谢谢你，我不需要这些的。”君晓捏着被血染红的纱布卷，起身打算离开，身形隐隐有些摇晃，“这些被我浪费了，很抱歉。”
米埃接过纱布卷，注意到君晓的伤口现在已经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粉色肉膜。
不愧是哨兵的恢复能力，他暗暗感叹道。如果连精神海的状态也能快速恢复，再加上装备辅助，“哨兵”就是一种近乎完美的生物了。
“刚刚你和233号发生冲突时用了精神体吗？”米埃换上更温和坚定的语气，注视着君晓金灿灿的眼睛。
君晓眼神躲闪，摇了摇头：“严格意义上，我现在没有精神体……”
“方便细说吗？”
“之前我是有精神体的，只是形态很浑浊，还没有分化成准确的动物形象。”君晓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树叶之间的缝隙。
“之前？”
君晓眉头紧皱，缓缓深吸一口气，再把这口气缓缓呼出：“嗯，我想想……稍等……”
“3年前的时候吧？我去检验科上交哨兵素，刚好碰上一个向导和2号哨兵匹配失败……”
2号哨兵，言诺的哥哥，米埃的上一任匹配对象。
米埃心里咯噔一声，预感君晓接下来要说的事不太妙，忙道：“那个，如果是令你痛苦的事就不要强迫自己回想了，我很抱歉提起这件……”
君晓摇摇头：“不用在意，哨兵的情感又不像向导那么丰富。”
但你的学长言诺可是平均每周情绪低落3次的忧郁达人啊——好吧，这更可能是个人性格问题……米埃端正坐好，同时在心里偷偷吐槽着。
“这件事很难和熟人提起，和小哥你聊聊也算是一种发泄……”君晓捏着绷带，凝视着上面已经开始向“褐色”发展的血迹。
“听队伍前面的同学说，当时2号哨兵没事，但那个向导反倒发狂了。”
“我很好奇，就溜去那边看热闹。”
“结果没想到那个向导的能力很特殊，2号哨兵的精神体被他影响着失控，冲出来攻击我。”
有这回事吗？
不是匹配失败后就当场各回各家了？
米埃左思右想也没想起这段情节，但出于礼貌，他依旧安静听着君晓的叙述：
“我下意识放出精神体自卫。”
“什么样的精神体？”米埃忍不住提问。
君晓望了米埃一眼，似乎没想到米埃会关心这个。
“它看上去像是极简的几何模型，只有头、躯干、四肢这些部位的关节点，而且各关节点之间靠最简单的直线连接……”
米埃脑补了一下，猜测那看上去大概像用橡皮泥和塑料棒做成的动物原型。不愧是稳定向社会输出工程师人才的一工大，在读生连精神体都如此的“工程”。
“但是当时的我还太弱，还没来得及反抗，精神体就被2号哨兵的精神体撕碎了。”
就是这里！
“那个……”米埃出言打断她，“可以问问当时的情况吗？”
谁知君晓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兴奋与狂热：“你也觉得这是很荣耀的事，是吧？”
君晓的反应超出了米埃的理解范围，他干巴巴地眨了眨眼。
他真正想说的是：不，姑娘，我觉得这糟透了。
但他实际却望着君晓的眼睛，顺从地点了点头。
君晓的眼角微微弯起，似乎陷入某种愉悦的回忆中：“我记得……当时自己想去看看2号哨兵发起狂来有多强，就顺着排水管一路爬到了7楼的匹配室。”
“我好不容易到了走廊，前面的拐角处却冲出了一头体型很大的雄狮。”
“我没办法动弹，精神体自动出来保护我，但立刻被狮子撕碎……”
“那头狮子的气势很棒，就像要摧毁一切那样……可惜被另一头白色的老虎制止了。”
啊？米埃更吃惊了。
当年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吗？怎么从来没听其他向导提起过？
米埃瞳孔地震。言诺的精神体是亚成年雄狮，言笑的精神体是成年雄狮，这里完全对的上。
至于那个白虎……
君晓用食指沾了点薄荷油涂在太阳穴，靠在椅背上缓缓来了几轮深呼吸。
“你还是不太舒服吗？”
“已经好多了，谢谢你啊。”君晓伸了个懒腰，随后转过头来诚恳地和米埃对视，“你是我见过的哨兵里最贴心的那个。”
那双金色的眸子很自然地让米埃联想到猛兽，他下意识往后一缩、情不自禁捂住后颈，才重新感到一丝淡薄的安全感。
“我在向导咖啡厅上班，就当姑娘你的这句话是对我的肯定咯？”
君晓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回到之前的话题……虽然能和2号哨兵接触是值得骄傲的事，但对于那个失职的向导，我是十分憎恶的……”
啊，不愧是哨兵……最厌恶失职的家伙。
米埃咽了咽口水。
“明明他享受了那么好的条件，却连自己最基本的工作内容都搞得一团糟。”
米埃闻言，总有一种被骂到的心虚，情不自禁地用指甲掐起自己的手掌。
“后来我发现，这种情绪下的我居然会吓到给我治疗的向导姐姐……”
君晓无奈地笑笑：“所以我忽然能谅解那个向导了，毕竟连我都能感受到那个向导的不安和恐惧。”
“说不定当时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突发情况吧。”
“确实哦，向导要治疗那么多哨兵，也不容易……”米埃思绪纷乱，有些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深入骨髓的情感体验，印象里自己被喊去和2号哨兵精神结合，但当时他和2号哨兵都很抗拒，硬着头皮尝试了一番后，2号哨兵和他自己都陷入一种烦躁的状态，引得介绍人慌忙过来把他们两个拉开……之后就是他外出散心遇到言诺的事了。
愧疚感和失控感让他局促不安，于是米埃开口，试图扭转这个局面：“这个话题怪让人难受的，还是聊点振奋人心的事吧——虽然没有精神体，但你的排名还是这么高，和233号对战也没有被压制，这真的很厉害啊！”
这也是令他感兴趣的点。
从10号哨兵对恺的态度来看，排行榜似乎并不能完全反应哨兵之间的实力强弱，按某个排名区间来评判他们的战斗力水平更为稳妥。然而即使考虑到233号哨兵不想和2221号的君晓过多纠缠，但也并没有做到让君晓立刻知难而退。
他想，君晓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啊，那是因为，虽然精神海的粒子不能凝聚成动物，但我依旧可以控制它们。”君晓伸出手，散发着纯净白光的粒子在她的手上聚合成一个指虎。
“很聪明的做法，你对精神海的掌握已经超越绝大部分哨兵了。”米埃夸奖道。
他细细端详着君晓的指虎，它晶莹似雪，只是靠近手掌外侧的部分隐隐发黑，颜色最深的部分像是动物的咬痕。
咬痕应该属于那个边牧形态的精神体……
“嘶……”米埃想起边牧身上黑色的对称花色，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边牧身上那些黑色花纹不是单纯的花纹，是被污染的精神海粒子汇聚而成的黑斑啊！
如果恺的精神海再被污染的话……
作为中台向导的本能在此时被唤醒——他现在非常、无敌、极端地想要救恺。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萌生出这等冲动，它只是一种近乎呼吸的本能。
“姑娘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他紧紧捏着五角星吊坠，猛地起身，朝恺的方向奔去。
君晓望着长椅上的薄荷油和纱布，伸手想喊住那个人还不错的“哨兵小哥”，却在看到一抹绿色缩头缩脑地跟上那“哨兵小哥”时收回了手。
2221：队长，秀拉出现了，正在跟着灰蓝眼睛的小哥。
1：了解，注意秀拉的动向，随时汇报。
2221：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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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多管闲事。”233号哨兵双目布满血丝，狠狠正朝自己步步逼近的强壮青年。不知是出于伤痛还是恐惧，他的额角不断有汗珠淌下，顺着脸颊轮廓一路滑到下颌尖，随后不堪重负地滴落。
“啊，那可真是抱歉，‘管闲事’就是我的工作内容。”恺眼睛微眯，扬起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笑，拎起腰间的手铐晃了晃，“你也不想自己的名声大跳水，不是么？记·者·先·生？”
“……”233号阴沉着脸，刚刚围观的家伙们虽然散开，但依旧时不时朝这边看过来。他撇了撇嘴，低声嘟囔了些什么。
“看来你明白维安厅的份量，老实配合调查会少受很多苦——”恺一边把手铐挂在食指上转着玩儿，一边转身给233号带路，“走吧。”
那边有个生意不怎么好的椰汁摊，很适合点杯难喝的椰子汁让这个扰乱治安的家伙冷静下来，再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以及，交代一下背包里向导素的由来。
恺闭上眼睛，压住眼底迸发出的某种贪婪光芒。他的五感在所有哨兵中都可以称得上顶尖，精神海的污染度又逼近临界值，没有谁能比他对向导素更敏感。
刚刚君晓和233号拉扯时，他瞥到了露在双肩包拉链外的一截标签，“Vegna mannk……”，全称是“Vegna mannkynsins”,那是只有前百名哨兵才有资格接触到的一个品牌，由中台全权负责，或许连233号本人都没有认出来。
大手笔啊，不知是谁这么招摇。
恺回头朝刚刚人堆里那个碍眼金毛的位置瞥去，果然不见10号的身影。言诺的好友，110010号哨兵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赶过来，在110010号身后，有几个身影正弯弯绕绕地跟过来。
恺挑了挑眉。
前面重新编辑的部分没改什么实质内容，单纯是俺申签期间强迫症发作在修细节T T
终于过啦……（小声庆祝）
非常感谢江苏IP的读者大大和温柔心软的编编T T
第9章 有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