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死亡还有十四年......
十二岁的桃李五官稍稍长开了些，皮肤白皙透亮，眉目如画，面庞清秀，他的眼睛干净透亮饱含着如春般的温柔。赛场上又是另一副样，坚毅，果敢，额头上的伤疤反而让他气势剧增，如同盘旋在高空中的狩猎者。
正是初夏，悬挂在顶的太阳毒辣刺眼，桃李浑身被汗水浸透，他的头发剪的又短又碎，像是狗啃的一样，饶是这样也不影响桃李的好看。
道路两旁的树上结絮，风一吹就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总往人衣领处钻刺的人发痒。
他站在公共电话亭内，往里投了币给王励勤打去电话。
“喂？”
“励勤哥，是我，桃李。”
听见是桃李，王励勤言语中都带着柔意:“桃李啊！我和你大梁哥正准备去找你呢。他出去比赛给你带了不少伴手礼，你得背个大包来装。”
大梁哥，是桃李恶趣味为刘国梁起的称呼，又土又难听，当时刘国梁抗议了好久，最后也得默然接受桃李这么叫他。
比起这个，更恶趣味的是关乎于孔令辉的称号，这人活脱脱一美男子，加上外界给的称号，桃李原想着叫他“孔雀王子”来着，可对方黑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这无声的抗议让桃李打消了这个念头。
虽说桃李没叫，但刘国梁就乐开了花，时不时就喊孔令辉“花孔雀”“孔雀哥”这种称呼恶心对方。
“嗯？他又买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了？”桃李蹙眉，想起上次刘国梁给他买的那个俄罗斯套娃，无趣且没用，纯纯给小孩子玩的。
刘国梁: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问题！那年你九岁，你不就是个小孩吗！
“呵呵，这次应该......有点用吧。”王励勤心里也没底:“总之你先打车过来吧，身上有钱吗？没钱我叫个人在门口等着你给你付钱。”
“有，那就这样吧，我拦车去了。”桃李说完，道了声再见然后把话筒放好。
这几年物价疯涨，虽然没涨桃李的钱也不够花，但现在每多一项支出都是雪上加霜。他现在参与的比赛获奖奖金少的可怜，加上国家补贴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要知道球拍和胶皮是很费钱的，他连赞助都没有，起码打进国家队才能好转一些。
面对血淋淋现实，这位幸运女神的信徒又多信了位财神爷，并且每天向财神爷祷告的次数隐隐要反超幸运女神。而幸运女神，他更祈祷自己能幸运的上街都能捡到钱。
我爱钱，钱爱我，钱从四面八方来，时时刻刻来，铺天盖地来。
心里念完祷告词，桃李上了去往乒羽中心的出租车。
......
“怎么样？他会喜欢不？”
刘国梁手头拿着一个铁盒子，轻轻一晃里头就蹦出个妆容夸张咧着笑容的红鼻子小丑，看样式还是外国货，做工精细质量上佳。
孔令辉沉默不语，猜想桃李应该会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个破烂玩意。但没关系他可是有准备的，至少不会让孩子的期望落空。
刚挂断电话的王励勤与王皓、陈玘这帮刚升进国家队的小将呆在一块，说说笑笑不亦乐乎。
等到桃李来，拿到了刘国梁特地为他买的铁盒子，正一头雾水的他研究着这东西是啥，轻轻一晃盒子就打开里头冲出来的东西他没有看清，吓了一大跳把盒子扔上了天。刘国梁俯身接住了，扭头望去桃李瞪着眼没好气的怒视着自己。
众人见怪不怪，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王皓和陈玘汗颜，这样的场面也只有桃李在才能看见了，平日里刘国梁是个笑面虎，严板的天天训这群人，偶尔也会说笑，但这么不正经是从来没有。
“神经啊！谁大老远买这么个东西来吓唬人！”桃李气的炸毛了，刚刚那小丑弹出来他的心脏也差点弹出来了。
刘国梁努着嘴有些委屈:“我精挑细选的.......”
“神经神经神经神经神经！”
“诶，你怎么这么对前辈说话，没大没小。”
孔令辉及时给桃李毛顺好，然后惊喜一般都掏出自己贴心准备的礼物。
一个八音盒，上头有一只跳舞的花孔雀，启动的时孔雀就转个不停，颜色大红大紫还有绿，红配绿赛狗屁，看着骚包要命。
难怪你们俩是基友呢？
桃李被丑的想撞死墙头，这两东西偏偏做工精细，一眼看上去就不便宜，何必呢？你们这帮狗大户吃饱了撑的吗？不知道送什么就拿钱，拿钱啊！
“还有还有！你看，这里还有一把会弹出狗头的手枪，还有国外的巧克力......额虽然化了，你扔冰水里照样可以吃。还有这个，这个不得了啊！这他妈是一把手枪形状的乒乓球拍！”刘国梁把那些破烂全掏出来了，零零散散的在地上，奇形怪状到与周遭格格不入。
够了，真的够了，我花大洋打车过来是让你丑瞎我的眼睛的吗？
桃李抱着这堆破烂，面带微笑看着陈玘和王皓，把那什么手枪乒乓球拍，化掉的巧克力，还有射出狗头的手枪赠予了他们。
唯独留下了那个铁盒子和骚包八音盒。
这两个丑，但是丑得傻逼，桃李留下来做纪念，将来会是接发这两大满贯没品味最大的物证。
陈玘看见桃李无奈成这样，实在没忍住笑起来，他早就该笑了。但好歹刘国梁和孔令辉是大前辈，碍于他们的面子一直在憋着，现在是彻底绷不住了。
“你笑屁啊？”刘国梁大变脸，冷眼直勾勾的威胁着陈玘。
陈玘笑容僵住，桃李点了点太阳穴，然后耸肩，示意刘国梁脑子不好，让他别介意。
生活中有这么一帮不靠谱的大人，确确实实多了很多乐趣，夜晚回到学校寝室，他把东西放在柜子里歇息了一会，正准备去洗澡打开柜门发出震动，那个傻逼小丑又他妈跳出来了。桃李面色一僵，不久后那个盒子被胶带缠的死死的，八级地震也不会让里头的晦气玩意蹦出来。
次年，十三岁的桃李如愿来到了北京队，张雷一阵欢呼，雀跃的抱着桃李亲亲，弄的桃李脸上全是口水。
“够了.......谁家教练这么亲......”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被打开，闫教练冲进来也是对着桃李一顿亲亲抱抱。
够了，我们三是要演什么烂片吗？
“来来来，先把中药喝了。嗨哟，现在你就在身边我也不用大老远给你送过去了。”张雷微笑着，打开保温杯，里头冒出热气散发出难闻的苦涩味。
中药，桃李从八岁开始的噩梦，据说张雷费力的找了不少药方子给他强身健体补血气，一口灵魂出窍，两口直接升天，只能捏着鼻子闷掉，多一秒都是巨大的折磨。
虽然味道一言难尽，但好在是管用的，桃李的气色红润了许多，生病的次数也下降了，不再像小时候面色惨白动不动就要死不活的。
入了北京队后，他参与的比赛规格也高了许多，虽然以目前的年龄段能参加的比赛很少，但桃李也知足常乐，至少现在有工资啊喂！他算是吃国家饭的男人了，这对于一个孤儿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
桃李内心激起波澜，感动的一塌糊涂，但掰掰手指算这饭只能吃十四年他就心疼。他的养老金不是浪费了吗？能不能提前支出啊？不然会死不瞑目的。
幸运女神，请庇佑我。
刚入队内两个月，桃李就拿下了一个市级赛的冠军和全国赛的季军，可谓是开门大吉。
没有比赛的时候是枯燥的训练，张雷是怕了他给自己上压力，时不时勒令禁止训练，这时候桃李就会跑到闫教练办公室去看电视玩电脑。
闫教练有个儿子，六岁大叫闫安，经常和桃李坐在沙发上葛优躺，吃零食看电视，游戏偶尔打，但桃李赢了他会急眼，就总是放水。放水又太没意思了，所以后来就很少玩了。
这孩子也在练乒乓球，也是，毕竟他爸就是专业的教练，拿着大好优势和人脉不让孩子练这个还练什么呢？现在的年代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条件能送孩子去什么兴趣班的。
闲来无事的时候桃李就带着闫安上球桌，球桌上闫安输了倒不会急眼，只是鼓着腮帮子一次又一次喊着再来，胜负欲强的让桃李不禁汗颜。
时间一长，这孩子成了桃李的小跟班，跟屁虫，桃李走哪他到哪，对桃李比他爸还黏。
“桃李，你这次比赛能拿冠军不？”闫安对拖着大包小包的桃李问。
“不好说呢，这次还是有其他省队的高手，我才十三啦，感觉没戏。”桃李说。
“好吧，加油，拜拜。”
“拜啦。”
说完桃李把东西放上车，对着张雷和闫安吐了吐舌头，说:“我走了，输了别叫我写检讨噢。”
张雷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让你写过这种东西，输了也没事，当然，赢了更好嘛。”
是的，桃李还小，现在的比赛都是带着历练的目的去的，桃李能从比他大龄的球员夺得牌就算是惊喜了，但是惊喜不是次次都有。
车子发动，司机放着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声音悦耳动听，桃李望着窗外不断闪过的景色，渐渐的有些发困。
慢一点呗，时间啊，你慢一点，老子还不想死呢。
抓不住的东西有很多，时间首当其冲，短短一年这条路的景色依旧没变。北京最近到处在拆建，很多地方都能看见施工队，搞得马路都不通顺，停停走走了好半天。
桃李刚打完比赛，奖杯被他随意的塞进了包中，靠着车椅背哈欠连天，稍稍拉下窗户外头的喇叭声就灌了进来，聒噪得不行让人心烦意乱。
“堵得嘞，真烦人。”司机开始抱怨起来。
桃李望着排队长得像龙似的车流，不禁也叹了口气，偏偏他又没带书打发时间的东西也没有。司机等的也无聊，把车载收音机的声音开大了一些，字正腔圆的女主持说着些有的没的，白天的电台没几个有趣的。
堵了两个多小时，桃李在日近黄昏的时候回到了队里，舟车劳顿他实在咽不下东西，晕乎乎的胡乱啃了个饼就要回寝室睡觉。
隔天一早，睡眼朦胧的桃李迷茫的看着张雷，见对方身边跟着与自己同岁的少年，不明白是要做什么。张雷憨厚的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帮忙带带他？他第一天来。”
桃李大脑转了一会，叮咚就开机了，眼睛恢复了明亮，看着那个少年。
这是要我帮忙带孩子？哪来的啊，刚入队的？在北京也没跟他打过比赛啊。
“桃李，桃李不言的桃李。”
“马龙，车水马龙的马龙。”
听到这桃李差点没吐出来，好端端的车水马龙干嘛？
“好了马龙，你先跟着桃李走吧，桃李比你大几个月，以后算是你师兄了。他人很好，对谁都挺温柔。”张雷对马龙说完，朝桃李看了一眼，期间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示意桃李对人好一点。
桃李不言，点头致意。
就这样，马龙跟着桃李走了，到了球桌那桃李才问:“你吃饭没？”
马龙愣了一会摇头，他大清早就和教练下车从车站赶来，暂时被安排到了这里呆几天，一切都匆忙当然没吃。
见此，桃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个包子递给他，而后从另一侧的口袋又拿出一个，撑着桌面一跃而上坐在了上面:“我今天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餐。刚好，一起吃完再练吧。”
马龙点头，手里捧着热乎乎的包子，倚靠在桌边打开袋子咬了一口。
“你是哪人？听口音不像北京的。”
“辽宁鞍山的......被教练...带过来了。”
桃李笑眯着眼，说:“各省各队到处挖苗子，不过就现在而言八一队还是独领风骚。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跑过来，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嗯，毕竟你还这么小。”
马龙咀嚼的动作都顿住了，十分不解的望向自说自话的桃李，同时心中打量起这个少年。他也就和自己一般大，说起话来这么自信，真好的一个人，和那些欺负他的不一样。
“马龙，你现在是北京队的了吗？”桃李问。
“不是，要先去北京西城体校，等打过几场比赛有了资历才行。”马龙答。
“西城体校啊？哈哈哈，那我们俩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师兄弟了，我也是那出来的。对了，那里看上去挺好，但学生有些特别不好。你知道的，北京城总有些家境好点的子弟，莫名的优越感让他们总玩些潜规则，看着你小还是学弟就让你做些丫鬟事。”桃李告诫道:“你自己注意些，有情况可以跟教练说。”
马龙咽喉沉默着，半晌才点头。
训练全程桃李都跟着马龙的节奏，见他累了就建议歇一歇，看他无聊就有意无意的搭话，气氛还算轻松。如果马龙不是个闷鬼的话，桃李倒是乐意多聊一些。
就算是这样，桃李也不觉得马龙哪不好，马龙年纪那么小就客走他乡，除了觉得这孩子不容易，桃李别无其他的想法。
“你除了练乒乓球还做些什么吗？”桃李问。
“看看三国演义......还有集干脆面里的卡片，北京没有卖这种款式，我攒不到了......”马龙语气中的可惜外露出来，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上去委屈极了，不一会他靠着自己的手臂，歪头看向桃李眼里带笑:“你呢？你会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可干的，如果你以后来了北京队，我就告诉你。”桃李保留着神秘，眉眼弯弯，这笑容显得温柔，马龙如沐春风。
“其实，你笑起来很可爱，多笑笑。”桃李告诉马龙。
霎时间马龙红了脸，表情别扭羞涩撇开了眼睛，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双腿之间。
桃李仰头喝着水，没去管马龙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这孩子害羞起来真明显，夸一下就红了脸，要是以后遇到喜欢的女孩怎么办？忒没志气了！
一个早上匆匆而过，桃李和马龙吃完饭便准备各自回寝室，到了楼下桃李才想起马龙有没有安排住宿的问题。
“你有安排寝室吗？”
“还没。”
桃李拍了脑门，苦恼着马龙该去哪，思虑再三决定让马龙去自己寝室歇一歇，等下午再做打算。
把马龙领进寝室，桃李和室友聊了两句，笑呵呵的指马龙说:“未来的师弟，张雷挑的新苗子。”
“这样啊，那真是期待。”
“哪人啊？”
“东北的，害羞，你们别逗他。大老远跑过来第一天就练球，勤奋呢。让他歇歇吧。”桃李说完，拉开椅子坐下，手撑着椅背对马龙说:“你睡我床吧，赶路几天了应该也没睡个安稳觉，休息一下。想洗澡的话柜子里有香皂和洗发水，浴巾有条新的我还没用。”
“好，谢谢你。”马龙有些不知所措，桃李见他笨呼呼的起身给他把东西找好，把他推进了厕所。
很快里边就响起水声，桃李这才重新回到桌前，随便拿了本杂志看起来。
片刻马龙就一头湿发走了出来，穿着桃李的凉拖，好奇的凑在桃李旁边想知道桃李在看什么书。这就是一本挺无聊的故事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得进去的。
“你行李在哪？”桃李问。
“放在教练办公室了。”马龙说。
“行，下午训练完再去拿吧。你可以去睡觉了，你还有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当然，其实你不训练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毕竟你第一来，只是借住而已。”桃李翻了一页，垂低着眼，眨眼的时候睫毛像是蝴蝶振翅。
马龙摇头，没再说些什么，稍等片刻就去床上休息。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生，他压根没有睡着，面对桃李的背影侧躺，时不时睁开眼睛看看。当看见桃李忍不住疲倦爬在桌上睡去的时候，心底又是另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