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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徐则立下意识喊道:“碧棠你疯了!结婚可是大事。”

那些甜蜜的过往都随风而去了,至此,她与徐则立的情谊已消磨得一分不剩。贝碧棠低头看着顺着石板缝隙流动的污水,心变得硬了起来。

你徐则立不是也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事,为人所不齿吗?不想亲口说出来,自己做了什么吗?那我就非要让你说!贝碧棠发狠地想。

贝碧棠将眼泪逼了回去,沉声说:“则立,我没疯,我先挂了,晚安。明天记得在家里好好等着我,要不然我会直接到学校找你的。”

徐则立急忙道:“别!碧棠,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回上海,所以我放弃了这段感情,我没等你。”

还是支支吾吾的。

贝碧棠反击地说:“还不快吗?则立你七七年年末回的上海,今天是几月几号?不过区区几个月而已!我回上海时,兵团里大把的知青还留在那里呢。”

贝碧棠的心痛了一下,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了尽快回城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吗?!”

想到大学老知青圈里某种不可说的传闻,男色女色,徐则立接着贝碧棠的话尾,追问道:“什么样的代价?”

那语气活脱脱像是逼问妻子有没有红杏出墙,给他头上带了点颜色。

贝碧棠一下子理解了徐则立想要问的是什么,她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了解徐则立这个人。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含糊地说道:“原来我在则立心中如此不值得信任,是一个明知道自己有对象,也不能忠诚的人。”

徐则立缓和了一下口气,说:“碧棠我不是那个意思,碧棠你到底有没有……”

贝碧棠说:“我挂了。”

“啪”的一下,贝碧棠真的挂断了电话。

徐则立听着耳边忙音,瞪大眼睛了,赶紧回拨回去。

贝碧棠也想跟徐则立断个彻彻底底,她没走,站在原地等着呢。

“喂。”

听着贝碧棠的声音,徐则立如释重负,他艰难地开口说道:“碧棠,上大学后,我认识了许多同龄人。有一位同班女同学,她活泼开朗,主动接近我。我坦白自己有女朋友后,她还是对我穷追不舍的。”

“早上帮我买好早餐,占好座位,约我一起去打排球,一起去英语角练习口语,一起参加辩论赛,诗社。我一开始没理会她,但她还打通了宿舍阿姨和我的室友,她旁若无人地进到我寝室来,给我打水送饭,晾衣服。就像当初我对你那样,你又不在我身边,我渐渐地就动摇了,跟她交往了。”

“我们好几年的感情,所以我不忍心告诉你,想着你在西北的时间一长,也会忘了我。她也以为我跟你分手了,我和你的事就这么拖到现在才讲。”

“碧棠,我们分手吧,你回上海了,我对你的歉意也可以稍稍减轻一些。怪只怪天意弄人。”

徐则立说的好像贝碧棠回城是他出了大力一样。

贝碧棠默默听着,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老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果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她说:“后天上午十点,人民广场,我们亲自见一面,我还有些话要跟你说。”

徐则立以为贝碧棠对他不舍,喃喃地说:“碧棠,我对不起你,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能帮的忙我一定帮。”

贝碧棠心底冷哼一声,还想给我吊根胡萝卜呢?她漠然地说:“记得把这些年我们之间的信、照片和物品带来。”

啊?徐则立情深地说:“碧棠,你要把这些东西要回去?留给我做个念想吧。”

贝碧棠声音冷冷的,“要不我们后天去结婚,要不你就按我说的要求做。”

徐则立有点不适应贝碧棠的强硬,在他心里,贝碧棠即使有的时候是冷冷清清的,那也是月光,没有棱角的,不是坚硬的冰块。

何况两人正式交往后,贝碧棠对他那么柔情似水。

一只蚊子落到贝碧棠的玉颈上,她伸手一挥,将蚊子赶走,因为不想喂蚊子,贝碧棠直接挂了电话。

湿润的夜风在弄堂的每一处穿梭,贝碧棠感受着凉风在她脸上抚摸,不疾不徐地走在石板上。

这个点,弄堂里的大部分人早已歇息,偶尔传来一两声不远不近的猫叫声,路灯忽闪忽闪的。

前面拐角冒着两个红点,贝碧棠走近一看,一男一女倚着墙壁正在低声说话。一个是抽着烟的黄大山,女的一头张扬的卷短发,穿得清清凉凉的,睡衣睡裤都卷起来,一点也不怕蚊子咬。

是薛桂枝,也是在纺织厂工作,老公是个地质队的。人不是在郊外的研究所,就是在野外,一个月回家一两趟,家里也没个孩子。因此薛桂枝和丈夫感情并不好,丈夫一回来就是吵架。

两人的头靠得很近,黄大山笑着将嘴里的烟圈往薛桂枝脸上吐,薛桂枝不仅没生气,反而嗔怪地往黄大山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

贝碧棠出声道:“大姐夫。”

薛桂枝和黄大山同时转过头来,见人是贝碧棠,两人神色紧张,头立马分开,站直来。

黄大山谄笑说:“碧棠回来了,你大阿姐叫我出来等你,担心路黑,你出事。”

说完,他故作姿态猛吸了几口烟。

薛桂枝提起地上的热水瓶,伸手理了理发尾,说:“大山既然人你已经等到了,我先走,不陪你聊了,我水都还没打呢。”

黄大山点点头,没说话。

贝碧棠看着薛桂枝往老虎灶的方向去,说:“我先回去了,大姐夫还是抽完烟再回家吧,有小毛头在,还是注意些。”

注意些什么?贝碧棠意有所指。

贝碧棠跨过门槛,往林碧兰和黄大山睡的那张大床上一看,林碧兰头埋在枕头里,四肢乱摆,已然睡得深沉,贝碧棠叹了口气。

大阿姐自以为她很聪明,她确实也是有点聪明,但不多。姆妈老早就说过,她没个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她选中大阿姐留家招婿,给她养老送终。

无奈大阿姐稀里糊涂的,姆妈相中的人她看不上,她看上的人姆妈不满意。最后为了不下乡,她挑中了从乡下进城在码头乱转的黄大山,也不知道她图什么,明明姆妈给她选的人都比黄大山强。

起初贝碧棠对黄大山这个大姐夫并无偏见,还想着跟人好好相处,她对他好些,大姐夫就能多对大阿姐和姆妈一分好。

可实在是处不来,招他进来是顶门户的,但他心安理得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盯着她和二阿姐看,那眼光像是在挑刺。

苗秀秀用胳膊碰碰发呆的贝碧棠,将她的脸盆递给她,做了个口型,“洗澡去。”

贝碧棠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燥热异常,她没起身,往自己后颈一摸,一手的湿汗。

她往窗户位置望去,窗撑到最大,但并不顶什么用,屋内又闷又热,呼出去的是热气,吸进来的也是热气。

贝碧棠重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她又睁开。此时万籁俱寂,只有昆虫飞蛾发出的声响,还有某种动物,贝碧棠不愿深想。

听着屋内其他人睡熟的呼吸声,贝碧棠怀疑自己走了几年,是不是不适应上海的天气了。热,实在是太热了,热得她睡不着,跟西北的热不同,西北的热像火炉,上海的热像蒸笼。

贝碧棠忍不住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就着淡淡的月光,摸黑穿了鞋,蹑手蹑脚,弯着腰打开门出去透透气。

贝碧棠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间待了十来分钟,觉得凉快些了,便打算回去重新入睡。

她的手刚抬起来,透过薄薄的门板,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去。应该是大阿姐和大姐夫醒了,起来上厕所。

正当贝碧棠迟疑要不要推门进屋,林碧兰小声抱怨说:“黄大山干什么你?”

黄大山轻笑一声说:“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林碧兰说:“别弄了,怪不好意思的。”

黄大山调笑说:”以前这么不见你不好意思。你觉得不好意思,我还觉得憋屈呢。小妹没回来前,姆妈睡得早,睡得沉,至于小毛头那更不用说了,睡得跟小猪一样,叫也叫不醒。我们两个多舒坦啊,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现在跟偷、情似的,做点什么还得等小妹睡着后,还得担心她起夜。”

林碧兰不说话了,衣服摩擦声越来越大。

黄大山说:“老婆,再给我生个儿子。”

林碧兰说:“儿子不是有了吗?”

再说了,计划生育,我是疯了,冒着好好的工作不要,再要一个孩子。

黄大山说:“儿子哪里嫌多,当然是越多越好。”

林碧兰说:“我又不是母猪。再生一个地方够吗?螺蛳壳的房子。”

黄大山说:“腾地方出来就够了。”

林碧兰反问道:“怎么腾?”

黄大山压低声音说:“小妹,嫁出去就好了。像二妹一样,她又不是没满十八,随时可以扯证了。我那么多的兄弟,可以介绍给她认识。”

林碧兰没有反驳前面的话,后面的话她倒是不认同,她说:“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行?”

黄大山说:“怎么不行,我就不吃上天鹅肉了嘛。”

顿时林碧兰发出咯咯的笑声。

贝碧棠将手放下来,不想回屋了,她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极了。周围所有人都在算计,都在为自己打算,都有明确的或好或坏的目标。

只有她自己将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十九年白过了,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她十九岁的生活跟她十五岁、八岁的生活没有任何分别。

也算有,以前她不用担心自己被赶出去,现在她需要担心了。贝碧棠苦笑地想着。

她扶着楼梯扶手,嘟着嘴,踮起脚尖,苦中作乐,像跳格子似的跳下层层阶梯。

贝碧棠的脚步轻盈极了,像黑夜里的精灵,没有发出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