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秀每天总是很早就出门，肖安辞有一次问她为啥总那么早起来，李莲秀说：“莫办法哉，习惯哩，活也做不完。”
肖安辞不理解，可他也没经过李莲秀那个时代，不知道她勤劳质朴的品质都是一朝一夕打磨出来的。
子女给她的钱她都存着，非必要情况也不用。爱节省、怕浪费钱、怕吃亏的习惯好像已经刻进骨子里。
她不会让自己的手脚闲下来，一定要做点什么，才不会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了，才不会心里不安定。
他每每看到李莲秀弓着背在屋里忙活的样子，就觉得自己闲着是一种错。
一次下午吃完饭，他在楼顶收衣服时听到屋后传来阵阵劈裂声，他下楼放好衣服，穿过灶屋去到屋后，李莲秀正挥着柴斧，一下一下用力地劈着木头。
虚弱的夕阳斜映在她汗淋淋、布满皱纹的侧脸，这一景象让肖安辞有些心疼。
“外婆，我来劈吧。”肖安辞过去拿她手中的柴斧。
“算哩嘞，你那拿笔的手，看牛做饭还阔以，劈柴可莫把你的手给磨烂哩。”
“那怎么可能。”肖安辞犟起来是啥也不听的，他趁着空挡，直接从她手中抢去了，“我来帮你。”
“啧——你咕伢子小心滴咂，等哈子劈到你哩，莫啊啊叫嘞。”李莲秀说着，又想起他刚刚莽莽撞撞抢斧头的样子，忍不住被逗笑了。
肖安辞装逼心作祟，想在李莲秀面前秀一番，刚抬手真没想到会那么重，幸亏手快地稳住了，不然逼没装成，反而落了笑话。
而且李莲秀这大嗓门，绝对会把这件事发散出去，那他情何以堪。
李莲秀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口授着劈柴之法：“你jio先踩中间，抓着斧子从头子一路劈下来。”
肖安辞按照她说的来，劈下去第一锄正中顶部中心，“欻”地一声，木头开裂了。他心中一喜，突然觉得还蛮有意思的，觉得劈这区区一根木头简单得要死。
直到劈到第六锄，他真庆幸刚刚没把自己的心里话讲出来。
劈柴会越劈越累，耗费精力。他慢慢的便腰酸背痛起来，手心因为在不断磨擦斧杆，那种撕裂的感觉很细微，却十分难受。
几锄下去后他的手被震麻了，麻过之后隐隐地发疼。
他停下来抹了把额上的汗，李莲秀说：“累吧？我就晓得——”
“还行。”肖安辞抹完汗又继续劈，脸上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李莲秀在心里笑，觉得这孩子还挺有血性。
自己竟然还说过他没出息，嘴贱嘴贱。
肖安辞劈完这根木头，只觉得自己的精力全没了。他第一次做这种活，像尝到了过往人生中的顶级累。
他趴倒在床上，脑子里特别空，澡也不想洗，身上的粘腻感又让他难受。
但是今日任务还没完成，今天还有5个小时就快过去了，再过三个小时不睡觉就是熬夜。
他躺了十多分钟，最后强逼着自己起来，坐去椅子上，提笔。
劳动似乎会让脑子变灵活，他写数学题时思路特别顺，这种兴奋让他忘却了胳膊肩背的酸痛。
写了俩小时，他突然有洗澡的兴致了，合上书抓着衣服下楼。楼下一片漆黑，热水器里也没有热水，他冲完凉已经十一点。
——
清晨七点半的风带着草木香，肖安辞第一次闻到如此清新的空气，可没闻多久鼻子开始不舒服了。
他赶着鸭群去深谷中，鸭子走路时身体摇晃，大摇大摆的，扇翅膀时拍起满天的灰尘。
他只需把鸭子赶到淤田中，它们便会顺着田去到溪水旁，到下午还会回到田里。
鸭子紧跟着下了淤田，他把长棍放在田埂上，转身时滑了一跤。他的手重重地拍进了泥里，整只左脚陷了进去，灰黄的泥水溅了一大片在他的皮肤和衣裤上。
他迅速地抽出了脚，上面布满臭泥，味道袭来让他一阵反胃，第一个想法就是脱鞋，可刚抬脚他就顿住了。
土路上草叶疯长，带刺的细蔓横在路面上，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刺伤、刮伤。他来时就已领教过，小腿上的痕迹发红发痒，也不能伸手去抓。
这地方幽深僻静，一眼望不见顶。他艰难地往上行走，每走一步，鞋底湿糊糊的感觉就越恶心，头在这时候也晕了起来。
走了小段路，前方传来人声，少年音色在空旷之地异常清朗。
他抬眼看去，李思瑾的身影从拐角现了出来，他笑着回电话里人的话：“还没有吃，等下拔点莲藕才回去做。嗯，对——”
他跟肖安辞目光相汇，肖安辞往旁边挪了挪，紧靠草墙，给他留了条过去的路。
墙上树枝探出，浓密的叶片伸长出来，给了一片阴凉。
李思瑾从他旁边过去，又回了句便挂了电话，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声音，肖安辞惊吓之下往他那边倒，差点没给李思瑾撞下路边的坑里去。
肖安辞连连道歉，他往肩上瞥了一眼，一条丽绿刺蛾在他肩上，小幅度地蠕动着，虫身形状和花纹让他心里直发毛。
“啊！”肖安辞疯了般往李思瑾那边靠，好像这样能把肩上的虫子甩下去似的。
这条小路狭窄崎岖，路侧还是高坑，李思瑾怕摔下去，尽量抵住他往草墙上靠，肖安辞背一碰着墙就不得了地疯狂挣扎。
“你松开我！我要走！”
他几乎要发火，眼眶通红，可见对丽绿刺蛾有多恐惧。
李思瑾的脚在路面摩擦，肖安辞乱动的幅度让他怎样都站不平稳。他烦了，费劲地抓住他的手，火得把他使劲摁在墙上：“你先冷静！万一栽下去怎么办？！”
说完立马折了根枯草杆把他肩上的虫挑走，丢去了坑下。
虫子没了，肖安辞才回归平静，心跳还是很快，额上布满虚汗，他重重地呼吸了几口平复心跳，头这时候晕的厉害：“对不起啊，呕——”
他胃里直犯恶心，撑着墙吐了些酸水出来，头也刺疼的。
太阳渐渐上升，没一会儿阳光就铺到了这条偏僻的窄道上，一路往下扫去。
明明是很弱的光线，他却觉得烫得跟火一样，全身也发软，很累。
“你发烧了。”
肖安辞感觉他的声音在一米开外。
他摘掉了左脚的鞋，继续向前走。
“我带你上去吧。”李思瑾不放心的跟在他身后。
“谢谢，不用不用……”他低头晃了晃脑袋，走了一段路后蹲了下来，想让自己缓一下。
李思瑾略显担忧，伸出手小心地点了点他的背：“我还是背你上去吧……？”
肖安辞拧着眉，难受得想抓头发，他面对李思瑾投来的帮助，既想接受又对接受不好意思。
李思瑾绕到他前方，半蹲着：“你上来吧，也不怎么远了。”
肖安辞看他这么主动，马上就不纠结了，立马趴了上去。
李思瑾把他背上来了一点：“你绕住我的脖子，我会好走一点，就不用怕你倒下去了。”
肖安辞全身又红又烫，低低地说了声“好”，便松松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同时也找到了个支撑点，他把头歪下去，轻靠在他肩上。
一阵风吹过，叶片轻晃。
肖安辞头疼的同时还要分出精力去警惕头上会不会再掉那么恐怖的虫子下来。
李思瑾打趣道：“你还怕虫子。”
肖安辞声音虚弱：“没有，只是刚刚那虫长的真让人心里发毛。”
李思瑾一脚一小步稳稳地走着，肖安辞身心疲惫，眼睛酸得很，便环紧了他，浅浅地睡了过去。滚烫的鼻息全扑在李思瑾脖子上。
李思瑾偏头看了他一眼，他头垂着，长睫和刘海遮了半张脸，嘴唇干白，脸色透着病气。
他走到马路交叉口，一个奶奶迎面过来，他小声打着招呼：“银奶奶。”
银奶奶张大嘴巴刚要说话，李思瑾对她“嘘”了声，奶奶了然，轻声问：“这是哪个？”
“莲奶奶的孙子。”
“哦~我晓得哩。”
“银奶奶，我先走了，他发烧了。”
“好好好，倒滴烧酒抹哒太阳玄那里会好滴子。”
李思瑾应了声，快步走着。
肖安辞大概找到了更舒适的姿势，脸紧贴着李思瑾的脖子，双手环也环得更紧。李思瑾能感觉到他放松了下来。
他穿过长廊，推开掩着的大门，跨过大堂上到二楼。
他摇了摇后背的人，问：“你的房间是哪间？”
肖安辞睁开眼，“嗯？”了一声，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李思瑾拧着门把手进去，把他放在床上，肖安辞一触到床，突然觉得特别幸福，他四肢舒适地伸展开，趴在床上。
李思瑾过去碰了下他的额头，还很烫手，他问：“你有药吗？”
肖安辞抱着枕头，小声说：“没有带来。”
“我家退烧药前几天吃完了，你这个情况要不去卫生院吊水吧。”
肖安辞脑子烧得厉害，耳朵也开始有点堵了，他翻了个身，看向他，说话的兴致也快没了：“卫生院在哪。”
李思瑾默然片刻，随后说：“那你等我一下吧，我回家骑车，载你过去。”
肖安辞糊涂地应着，后来他也不太记得自己怎么到的卫生院，清醒过来时他躺在长椅的黄色床垫上，手背扎了针，虚汗浸湿了他的碎发和背部的衣服。
“欸！辞伢子，饿不饿？”李莲秀关切的声音在耳畔。
肖安辞想起身，李莲秀赶忙过来扶他，说他：“看哒滴子！等下回血哩。”
肖安辞摸了下额头，烧退了。
“外婆？吊多久了？”
“掉噶两瓶哩，你港你这人和噶回事，一来就感冒，把我吓死哩。”
肖安辞：“没办法啊，谁都会感冒。“
李莲秀：“你以后少做点事吧，身体太不好哩。”
肖安辞吸了口粥，可能是嘴里太没味了，这一口觉得粥甜齁了。
他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无意间抬头时，李思瑾进来了。
他把水果放在桌上，坐到他旁边的凳子上，伸手过去探了下他的温度，露出微微笑意。
李莲秀：“多亏哩思瑾子。”
李思瑾：“没什么。”
肖安辞看着他：“真的麻烦你了，谢谢你。”
他说完后觉得挺难为情，觉得自己耽误了他好久的时间。
李思瑾：“真的没什么，你退烧了就行。我先走了，李芝夏喊我回去有事。”
李莲秀：“那你回去小心滴子啊。”
“好。”李思瑾看他这瓶快吊完了，出去叫了下护士给他换掉，随后拿了根香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