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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花兔

卫兰歇反应极快。

他蹬地后掠,原先所在之处的草地裂开,一道白光破土冲天而起!像一度墙!适逢一只寒鸦翱翔飞过,撞入其中,煞时如同飞虫入蛛网!细碎的白色丝绦一层层一道道翻涌缠裹而上!寒鸦发出惨烈的凄鸣,拼命挣扎,卫兰歇意欲上前,被十三幺怒声喝止:“不要过去!这东西是活的!它在进食!”

“什么?!”卫兰歇愕然。

他再望去,果不其然,那一道道白色丝绦在缓慢蠕动,上面伸出细密的倒刺,穿透寒鸦被覆的羽毛,插进寒鸦的身体,一收一放如吮吸的舌头!

须臾的功夫那寒鸦便不再有声息,干瘪的尸骨被包裹如一小团麻线,这不禁让卫兰歇想起了那日在黑土尸沼中看见的那些由干尸垒叠起来的“枯树”。

他倏地感到胸口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冷汗岑岑而下。

他捂着胸口转身,脚下的草浪被骤起的风吹平,隐见一个又一个的漩涡,一张人脸掩映其中。

“罗吒?!”卫兰歇低首认出。

草地复又裂开,罗吒如土行孙一般一跃而出,白色的丝绦如影随形,粘着他的身躯,像另生出的几条手脚般,支撑他悬于半空之中。

卫兰歇只觉得罗吒的外形有些隐匿的改变,之前的罗吒是个健壮的黑皮少年,眼前这个肢体似乎变得纤长了,躯壳肥厚,肤色也白了许多。

“没想到吧阿还,我们又见面了。”罗吒桀桀笑道:“我在山外受仙人指点,习得仙术,几日不见已非吴下阿蒙!今日必报当日之仇,你逃不掉的!”

“我草,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遇到的当真是仙人吗我很怀疑!”十三幺愤而吐槽。

“这里是瑶执,容不得你乱来。”卫兰歇厉声道。

“瑶执又如何!”罗吒不屑一顾道:“都说外门弟子不可入内门,可我今日就入了,谁又能拿我怎样?他们会法术,我也会法术,难道他们那些内门弟子就高人一等吗?我今日取你性命,他们谁也不能阻拦!”

他神情癫狂,卫兰歇心知是说不通了,转头便跑,罗吒原地未动,眼神轻蔑的像看一只笼中雀,下一刻,他张口,口裂大开,一张脸变得怪诞非常,自腹中啸出无数白丝,逆着狂风卷向卫兰歇!

卫兰歇足下一拐朝着侧方的山峦奔去,浓厚的云雾成了他唯一的遮挡物,他身形迅敏避过几下白丝的急袭,眼前倏地发晕,脚下的路出现了重影!他猛地扶着一处石灯笼驻足,张嘴干呕,弯腰时,他余光瞥见石灯笼精美的宝顶之上篆刻着“[1]玉瘦香浓,檀深雪散”八字。

字迹清隽秀美,自带风骨。

背后迫近罗吒暴怒的吼叫声。

何为无间,何为桃源,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但卫兰歇脑子还没完全糊涂,他分明也能看见这石灯笼基座上的落款“宣”字!

“这里是灰境乌衣峰!”卫兰歇攥紧了石灯笼的一角,厉声道:“罗吒!灰境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我劝你知难而退!不然——”

“这些噱头你拿去唬小孩儿还行,骗我?休想!”

浓雾之中,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急乱的跑动,像是有很多条腿在奔走,卫兰歇缓步挪移向石灯笼后方,下一秒,罗吒扭曲怪诞的头颅呼啸着冲出浓雾!直逼眼前!

“咔啦啦”

卫兰歇下意识的抱紧了石柱。

罗吒消失了,就这么直直的消失在他眼前!

半步开外,山体裂开,浓白的雾气垂直灌入,丈把宽的沟壑阴风呼号,在吞噬了罗吒后片刻,又缓缓闭合。

整个过程前后不过瞬目,卫兰歇难以置信的爬过去摸索,竟没有在那些青石块上摸到一丝痕迹。抛光的石面反射出苍色的漉漉湿痕,仿佛那深而宽的天堑从未存在过一般,浓雾复又盈满山间。

罗吒就无声无息的被这座山张嘴“吃”了。

“我早说灰境是不祥之地了……”十三幺惊恐万状,“下山阿还,速速下山!”

“我......”卫兰歇刚要说话,忽的觉得小腿有些痒痒的。

他低眸,看见了一只白色的小玩意儿。

那是一只兔子。

这兔子只有巴掌长,通体雪白,毛茸茸的模样,一对粉色的立耳支棱着,其间缀着几朵小花,有黄色的,粉色的,红色的,花环似的顶在可爱的脑袋顶上,与这山中诡异银色的气氛格格不入。

它像是无意间闯出来撞上卫兰歇的脚,而后举爪顺了顺软乎乎的头毛,蒙头蒙脑的又往山上跑去。

“喂!山上危险别去啊!”卫兰歇叫道。

“喂!知道危险你还跟!”十三幺叫道:“让你下山哪!!”

卫兰歇一路追着兔子向上,身周的雾气淡了些,一条向上的长阶显山露水,雾气随着他的前行后退,长阶两侧对称修建着精美的石灯笼,点缀一些华丽而衰败的盆景,尽头是一座铜黑色的大门,被高墙环绕,古树掩映。

目之所及的桩桩件件,无不在叙述着这所宅邸昔日的繁荣,可现在,古树焦枯,衔环的铺首生锈,门墙上的彩绘黯淡失色,构成了山上无尽的黑,置身这方死气沉沉杳无生机的水墨,那长阶,那石灯笼,那浓重的雾霭则成了唯一的白。

小花兔子一溜从铜门的缝隙里钻过,卫兰歇冲上前去用力推门,似有寒霜簌簌落,铜门震动,像一只沉睡苏醒的兽,绵长的轰鸣荡迭山野,卫兰歇侧身挤入,里面没有妖兽,没有鬼灵,没有天塌地陷,只一方清净寂寥,蛛网遍结的庭院。

石树相依,山水相合,这院落修建的清雅贵重,可经年废弃处处尘埃,被腐朽和衰退的气息笼罩,卫兰歇顾不上那许多,他都有些佩服这只花兔子的冒险精神了,沿着九转长廊上蹿下跳,让卫兰歇扑之不及。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深入,这偌大的庭院渐渐发生了变化。

寒霜褪去,蛛网消融,尘埃被风卷起吹散,朱漆显露出深沉的鸾红,飞檐上的兽脑乍现金芒,干涸的鱼池里涨起清澈的活水,枯槁的老树爬上绿芽。一寸一寸,一片一片,像有无形的力量给这副单调的画卷上了色,缤纷而鲜活的蔓延着,翠绿的藤蔓爬满了廊桥的顶,亭亭如华盖,卫兰歇行至尽头,看见那花兔子一蹬腿攀上窗沿,毫无边界感的钻进了主屋。

卫兰歇便跟着从窗户里翻了进去。

“阿还你被这死兔子下蛊了吧啊喂!!”十三幺被他颠的七荤八素,大呼小叫着,在卫兰歇翻窗入户的瞬间,却有无形的力量迎面而来,大头醒狮被径直弹飞,“咕咚”掉进了鱼池里,几尾彩色的锦鲤拥上来,神龙摆尾般的将大头醒狮戏来戏去。

那厢,卫兰歇翻入屋内,眼前有四扇金箔屏风,主屏黑漆,刺绣云纹山水,浩浩汤汤华贵端雅,角落里六角纱灯无声自燃,照亮墙上的挂画与下方的沉水香案,主人的矜贵与书卷气一览无遗,卫兰歇放轻脚步,看那小花兔子停在屏风脚下,竟扭头看了看他。

“看你个头不大没想到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卫兰歇冲它咬牙切齿的比划,“过来!别不识抬举!”

花兔子眨巴了一下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呲溜”窜过了屏风。

卫兰歇:“......”

这犟种!

后方响起一些笔墨磕碰的轻微声响,足以想见这兔子在如何撒欢,卫兰歇头皮发麻,设想了一下这样规整华丽的屋子若被只兔子拆了家,屋主怕不是会红温到吃一顿爆炒兔肉!

救兔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卫兰歇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卷起袖子绕过屏风。

他倏地刹住脚步!

足尖前方不过尺余有一张书案,案角的紫铜小鼎里燃着香饵,白烟袅袅升散,散落的笔墨纸砚中伏着一个人。

那人匍匐在案,枕着手臂似在沉睡,长发迤逦铺开,玄衫松散落下肩头,露出深红的领缘与袖口贴着苍白的皮肤,让人无端联想到枯木伫立白雪覆盖的荒原,有独行者留下三两滴心头血,美的夺目,却又美的孤寂。

卫兰歇犹豫了一下,莫名的心口乱跳,他甚至有些不敢盯着这位屋主人看,继而转眸望向那只花兔子。

花兔子蹲在桌案一隅,撅着屁股,团绒似的尾巴毛被砚台里的徽墨染成了黑色,不用想也能猜到是撒欢的结果,它大概也觉得不开心,遂冲着那位住家的脑袋狂猛的抖起那尚在滴墨的兔屁——

“卧槽!”卫兰歇大惊失色。

花兔子“叽”一声被他抓进怀里,两条短短的后腿直蹬,卫兰歇不敢用力抓它,被一双兔腿蹬的人仰马翻,他往后趔趄几步,眼看着这作完孽的花兔子矫健的跃出窗棱,徒留他一个人满手墨迹的杵在主家的书案跟前。

“我真服了!”卫兰歇怒道。

话音甫落,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簌簌声。

卫兰歇僵硬转身。

果不其然,那位瞌睡的主家搁置在案上的五指微微蜷起,修长的中指与食指轻轻拂过身下平整洁白的宣兰纸,外衫自弓起的宽阔脊梁滑落,松松挂于肘上。

大约是深眠难醒,他并没能完全起身,只将头颅略略支起些许,露出一双狭长秾艳的凤目,混沌的吊视着来人。

长睫与眼尾的鸦色连成片,若古木花开,末梢晕开一寸上扬的妖冶的红,与他里衣的底色相迎,长眉入鬓,凤眸夺彩,虽只露出半张脸,其风情昳丽也足叫人心旌神摇,是个世间罕见的美男子。

卫兰歇却退了半步。

他感到胆寒。

那视线于蒙蒙混沌里竟丝毫不见钝阻,寒如冰,利如剑,刺在他身如有实质,咄咄逼人。

“你还知道回来?”他听见对方用一把温沉的嗓音如是问道。

卫兰歇:“???”

快快,送兔大将去主桌。

[1]出自《殢人娇·后亭梅花开有感》宋·李清照

下一更在周四晚上九点,卡个换榜。

求评论求收藏鹿鹿码字好凄凉_(:з)∠)_

第9章 花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