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着自行车从后门出来，关上门，确定不会被里面的人看到后，夏一鸣前一秒还扬起的嘴角瞬间就垮了下来。
尤其是想起刚才路过外婆时，看到那花白的头发和那双干瘦还多出不少老人斑的手，他的心情更是沉重。
他闭上眼睛，让身体靠在身后的大门上。
“唉……”
过了一两分钟，听到巷子里出现了其他动静，并不想让现在这种样子被外婆知道的他，才揉揉脸，推着车往巷子外走。
现在的外婆与年初相比，不但发间又多出了一些银丝，甚至连身体——也是肉眼可见地单薄下来。
还有……
在以前，同样的活，外婆一般五天就差不多能完成，然后他可以帮着在周五晚上或周六早上就给送过去。
可现在……
他给人家送东西的时间，却变成了周日。
在巷子口左右张望，见没车辆要避让，夏一鸣翻身骑上车，没一会又从他家前面经过。
不过由于他家的一楼租给了别人，他现在出门都是从后面的巷子出来再拐弯。
在对面的李叔家买了仨肉包子，看看时间，吃是来不及了，所以他想把它们塞包里，到学校再吃。
不过，他刚拉上包的链子，动作就一顿。
出门太急，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赶忙抬头，朝他家三楼望去……
果然，窗户忘了关上！
盯了卧室的窗户几秒，夏一鸣刚想掏出手机，叫外婆上去帮他着关一下窗，免得等他再回来，看到的是一屋子的浮尘……
“又忘记关窗户了对吧！你先去学校，一会我帮你叫夏婶子给关上。”
夏一鸣一愣，忙不迭对刚才给他递包子的邻居点头：“那……麻烦李叔了。”
“小事而已，不过鸣仔你再不赶紧，可就得真迟到了！”李叔旁边的中年妇女一边洗着手，一边插了一句话进来。
夏一鸣闻言，看了眼时间……
“卧……哦！不对！李叔再见，李婶再见！”说完，他骑上车，脚下用力一蹬！
卖早餐的中年男人看着他着急忙慌疾驰的背影，摇头：“真难得，阿鸣竟然现在才出门。”
他旁边的中年妇女掏出手机，一边找着夏婶子的电话，一边见怪不怪地说：“有什么奇怪，他那个年纪的后生仔……”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夏一鸣的思绪，忍不住又飘回到他家外婆那里。
眼见外婆一天天老去，可他……
能帮的忙却还不多。
就算有街坊邻居偶尔愿意雇佣他，让他赚点零花钱，可那些也只能在周末和节假日去干。
至于其他地方……
那是想都别想。
现在管得比较严，没人会冒险雇佣要过完年，才能满16岁的他！
毕竟16以下算童工，16之后才是未成年。
不过就算满16，但他想要能找到合适的工作，还是有点困难的。
在绿灯亮了之后，夏一鸣连忙跟着其他的行人，从斑马线上过到对面。
然后拐个弯，见这路上的车辆少了，他再次为自己的事情而发愁。
别看他力气比一般的成年人都大，但谁让他个子小，只有157不说，还长着一张看上去只有12、3岁的脸。
……
这种组合加起来，简直就是对想找点活干的他最大的绝杀。
比如今年暑假的时候，他就曾试着找央着外婆接活的那个老板帮忙，看对方能不能帮他找份暑假工。
结果……
活人家是帮忙给他找着了，不算累，是去一个猫咖当服务员。
可那怕是他已经跟那个猫咖的老板，在在手机上谈好了条件，但等他一到现场……
那位大哥看到他后，呆愣了好一会之后，然后就毫不犹豫拒绝了他。
理由……
按那位大哥的说法，他不想跟每一位进店的人，都解释一遍他没有雇佣童工。
那一次，那怕他把身份证给那位大哥反复确认，他也还是被拒绝了。
“……”
为了这事，他可是被之前帮他找工作的那位老板笑话了好几天。
而这，还只是暑假工。
如果说，他要是真的跟外婆开口，说不想上学，想工作……
“唉！”
这难度，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在飙升。
从刚才的路出来，在接近清宁路的路口时，夏一鸣略显犹豫，不过当他瞥了眼表上的时间。
“……”
咬牙！
这绕路是不可能绕路的，那老头要是敢堵他！
他今天就算旷课，也得把它给拖到太阳出来，让它再好好享受一次温暖日光浴。
清宁路。
当他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经过昨晚遇到那老头的地方时，夏一鸣却微微挑眉；这里竟然没有了昨晚的阴冷，手臂和脖子上的汗毛……也不像昨晚那样根根竖起。
还有……
他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檀香味，稍一思索，顿时了然。
“被接回去了好，起码不用在外头当个受人欺负的孤魂野鬼。”
轻轻地嘀咕一句，放下一桩心事的他，先是心情很不错的朝七中方向骑了一段。
但没一会，自家的问题又浮现在脑子里之后，他的心又沉了下来。
他在暑假的时候，有跟外婆试探着提过，但老太太的态度很坚决。
还是拎着小竹条在手上的那种。
外婆话里话外，意思就只有一个。
——他现在这种该上学的年纪，不应该操那份心；而且她还强调，他们家还有存款，足够他用来完成学业。
可她的话，用来骗骗跟他同龄的那些同学还行，他……
哼哼！
他可不是不知人间烟火的大少爷，他是有偷偷记过账，也算过帐的。
三份租金，加上外婆平日的手工……
在他们阳城，倒也还算不错的收入，要是省着点花，每个月还真存下来一些。
这倒也算是像外婆说的那样，能供他上学！
只是……
外婆的年纪……
外公只比外婆大几岁，可他走了都有十年了。
固然，这里面还有其他的一些原因，但不可否认，外公的年纪——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所以他才想多攒点钱，免得出现像外公那时候的意外。
但他也不敢真让外婆生气……
他从经常来串门的长辈那里，听她们念叨过，外公……好像就是因为气急，才中风的。
“……”
在夏一鸣叹着气，正愁得想要挠头时，却突然瞥到他抬起的那只手上戴着的手表。
“！？”
“卧糟！”
手表上显示的那个临近上课的时间，瞬间让他在心里咯噔一声。
情急之下，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猛踩自行车，加速朝学校的方向疾驰。
……
尽管夏一鸣在家算过时间，但由于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骑得太慢，后来又因为行人和车辆，使得他这一路上耗费的时间，比他预想中要多出许多。
所以，那怕他最后骑的速度飞快，还被秋风中吹得一身凌乱，但他还是因为差了几分钟，而没能及时进学校大门。
这让他此时，不得不站在校门那里，换上一脸诚恳的表情，听着值日老师的训话。
好在他表现还算不错，加上从头发、指甲到衣服鞋袜都十分符合好学生的规范，再加上他那张让他自己颇为嫌弃的脸蛋……
总之，今天这位值日老帅看他的表情并没有太过严肃，只是念叨他几句，并叮嘱不能再有下次，就大手一挥，让他赶紧回去上课。
夏一鸣心里松了口气。
当然，在行动上他却是先乖乖的跟那位老师道别，再谢过开门让他进来的保安大叔，才推着车朝车棚的方向小步快跑。
不是对他特别熟悉的人，从他的这些行为上，根本看不出他身体里潜藏着的那份属于学渣本质。
对于他的成绩，不但夏一鸣自己挠头，连他的那些任课老师们，在看他的试卷时，也都是既无语又无奈。
你要骂他上课不认真吧……那又骂错人，因为他上课时表现出来的认真程度，绝对超过七中的大部分学生。
上课的笔记……看着也是规规矩矩、工工整整；作业……有时候能看出是有抄袭的嫌疑，但起码除了偶尔的不可抗拒因素，他交的次数算是一次不落。
可一到考试……
从校门到车棚距离本身就不短，要绕好大圈，才能停好车。然后又要从车棚那掉头往回走……
所以每每走这一段，夏一鸣都想骂设计这个的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才给把路设计得这么绕。
如果时间充足还好，但要是像他现在这样赶时间……
他的班级在第二教学楼，而第二教学楼在学校广场前面。
本来以他的成绩，是不能分到第二教学的二班。
但谁让高一时，他在第一教学楼那边，先被人围着打到住院，后面又在被围的时候，跟打他的人来了个两败俱伤！
由于当时的事情闹得比较大，甚至都到了学校的领导看到他就头大。后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或者是怕他再搞出什么幺蛾子，他就从第一教学楼的高一五班，被安排到第二教学楼的二班。
至于他们隔壁的一班！
——那是校长冲业绩的宝贝，是不可能让他这个潜在的不安分因素去影响到他们的。
第二教学楼是前些年新建的，有五层；最上边的，是七中校长的重点关照对象，高三的准考生们。
而他去年在第二层，但今年暑假过后，他从二层升到了三层。
虽然不是四层，但当他从车棚那跑着到教室时，他的两条腿，还是有些颤抖，呼吸和心跳就更不用说了。
由于身高的缘故，他从上学开始，他的座位就大多是前两排；那怕是上了高中，也没有例外，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惨！
他们班有55个人，他的身高在这些人里倒数第二，只比第一的那个女生高3厘米；所以毫无意外的，还是被安排在第一排，最左的那个位置。
从前门进教室，在里面其他人的注视下，夏一鸣一路小跑着到他的座位，再朝身边那个整个教室里唯一一个冲他招手的少年摆手，示意让他先缓口气。
身体又酸又累，还被念叨得脑瓜嗡嗡作响的他，拉开椅子就一屁股坐下，直接生无可恋地趴到桌子上……
“真稀奇啊！你不是一直都能准确踩着点进教室吗？今天怎么搞这么狼狈！”刚才冲他打招呼的同桌一边说，一边一脸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有气无力的他。
“闭嘴吧你！”夏一鸣抬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把他的手一拍，压底声音说：“老虎都有不小心打盹的时候，我翻一次车，又有什么大不了！”
同桌也不恼，而是耸肩：“就是感觉稀奇嘛！毕竟你虽然是个学渣，但除了孤僻些，装出来的样子却比绝大部分人还像个好学生。”
夏一鸣听完，先朝他扔了一记眼刀，又换上一脸不满的表情：“什么叫装？我本来就一直很乖很认真！不是吗？”
白闲秋捂着嘴笑了一会，然后笑嘻嘻地挨在他身上问：“是刚开学，就把人家耳朵差点咬下来的那种乖吗？”
“哼”夏一鸣倒是一点不介意他这种话里有话的说法，反而得意洋洋地说：“至少那之后没人会再找我麻烦。”
“那倒也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那些看你脸嫩，就觉得你好欺负的人都知道了；你这家伙要是疯批起来，可是属于王八的，还是那种不管挨再多的拳头，抑或是喊校长来，都不愿意松口的那种。”白闲秋擦了擦刚才笑出来的眼泪，没说是他跟校长打过招呼，才让这小子全身而退的事。
无论如何，对于勇于反抗的人，他一向都颇有好感。
否则那个时候的他，也不会站出来为一个刚认识的同学作证，又在事后全程保持存在感，这才让七中校长不敢在这事里偏颇谁。
“哼哼！对那些浑不吝的人，你要妥协一次，他们就会像疯狗闻到排泄物一样一直盯着你。”夏一鸣悄悄翻了个白眼，随后又在心里嘀咕：‘小爷可是打小就跟着薛莹莹在村子打群架，虽然在那个假小子搬家后，他就很少再跟别人发生冲突，但要是真把他给整毛了……哼哼！就那种沙逼还不够他打的！’
之前那次，他要不是怕事情闹太大，他早就用拳头往那傻批的脑门上招呼了。
还有，如果当时有一堆人在堵他，以他从小就为了能在人群里躲避某些非人，而练就的那身闪转腾挪的本事，他跟本就不需要用那种拼命的方式。
哼！
别看他瘦小，但他的灵活性，可不是那种大块头能比。
再说了，他说自己乖也不算说谎，他虽然还是偶尔会跟别人发生冲突。
但那绝对不是他喜欢，在绝大部分时间，他都仅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欺负而进行反击。
可惜的是，由于他的身板一直都比同龄人小，个子也矮，加上那张脸后，就更不用说！
这就经常让某些个品行恶劣、性格恶臭的人间渣子，经常把他错认成很好欺负的那一类人。
所以，如果他不是每次在被人欺负到头上的时候，就暴起反击，用他的行动告诉那些人，他不是好惹的。
那现在受欺负的人里，很大概率就有他一个。
他是真的！真的不喜欢打架！
疼不说，衣服也容易在打架中被扯坏。
他那有那么多闲钱去折腾这个？
因此他信奉的话只有一句。
——只有把敌人打疼了，才能最大程度上避免那些人渣一直来找麻烦。
对于他的话，白闲秋倒是不置可否。
以他的家世，在阳城这个地方……
他家既能算是强龙，也能称得上是地头蛇。
只要认识他，知道他家有多少能量的人，就不会眼瞎跑来找他的麻烦。
加上他出门都有人接送……
他对受欺负这事，其实没多大的概念。
就连高一的那次插嘴，也只是感念那个比他还矮些的同学，面对那些人的围堵……不但没退缩，还敢暴起反抗那些比他多、比他大的人而已。
当然，事后证明，他那次做法是正确的。
等熟了之后，他就对这小子更是满意了。
凶是真的凶，但软的时候也真的是软。
聊起天来，也挺舒服。
而且在熟悉了之后，这小子虽然知道他家世不错，但这家伙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什么改变，既没变得殷勤，也没变得畏缩。
甚至在开始的时候，要不是他看着这小子长相可爱，而一直去主动跟他搭话，那以这小子的性格……可能连抬眼看他，都懒得做。
至于交往久了……
还行！
看得出来，他们对彼此的感觉都挺满意，属于能来往的人。
从同桌手中接过纸巾擦拭着汗水的夏一鸣，当然不知道他身边这位同桌此时的想法，甚至知道也不会在意。
毕竟从小到大，他的人际关系……
似乎只能用让人一言难尽来形容！
他认识的人里，能说得上是朋友的，好像也只有已经搬家的薛家兄……
哦！忘记了，现在只有薛莹莹了。
薛吉光那死胖子现在暂时不算，等那天那家伙放弃跟那些不良少年混一块。他倒是还能捏着鼻子，勉强将其重新归到朋友里。
而同学……
放眼望去，从小学到现在，能让他记忆深刻点的，好像也只剩旁边的白闲秋。
这还是白闲秋以前主动找他找他搭话，并持之以恒的结果。
“……”
好吧！
这样的人际关系，让夏一鸣都忍不住想吐槽一句：不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