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滞桥的入口就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塔尔屏住了呼吸，放轻脚步一步步后退着接近虞影溯。
“是血族。”
塔尔面对着空中滞桥，逐渐来临的夜晚中出现了数不清的红色光点。塔尔原本以为他们的出现是因为虞影溯和羽画水火不容的关系，但不过片刻之后，身后寂静的森林里就出现了火把燃烧的声音。
“联盟也来了，”虞影溯低声道，“你那边的那些身上多少都带了伤。”
塔尔的肩胛骨抵住了虞影溯的后背，他看得并不清楚，但血族通常不会如此大规模聚集出现。远处森林外的半空中还有两个隐约的红色光点，塔尔眯着眼睛也看不清那是谁，只能勉强猜出是那些血族的统领者。
“转身，”塔尔把声音压得很低，“天上的是谁？”
虞影溯缓慢地侧过身，他在余光瞥见那处的瞬间就认出了羽画。可他的这位亲姐姐已经将近二十年不曾踏足特拉古欧森林，为什么现在会来？
“是羽画，”虞影溯说，“但我不知道她来干什么。”
“我记得合约上写着不可无故伤害我们，”羽画的声音从森林外传了进来，“这么大动干戈对我们出手，你们是想撕毁条约直接宣战？”
森林被层层叠叠的火光照亮，木料混合着油燃烧的声音嘈杂。血族从罗莱斯荒漠赶来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冲突或许从他们消失那日开始……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出现，而他们或许就是那根点燃一切的导|火|索。
“你还能回去吗？”塔尔问。
“说实话，我不知道，”虞影溯说，“理论上来说只要羽画让我回，我就能回。”
罗伊尔·罗兰站在联盟的人群中央，但联盟的权力基本都被长老殿掌控在内，罗伊尔·罗兰什么时候成了能够和血族大君相提并论的领袖者？
“大君，既然无意继续这场长达二十年的合作可以直接说，为何故意把暗党成员放过来祸害我们人类，”罗伊尔振振有词，“暗党成员到了森林必定掀起一片血雨腥风，这是公认的事实。他手里还有您亲自下发的通行令……我可否理解为血族有意放长线钓大鱼，想让联盟承担违背合约的后果？”
暗党？
塔尔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罗伊尔口中的那个血族显然就是如今站在他身后的虞影溯。这么看来赛尔芬·伯兰也是，他甚至接到了暗党内部击杀兰克的任务。
联盟和暗党都要杀兰克，兰克又始终和羽画保持着联系。他们之间的关系乍一看并不复杂，他和虞影溯或许是起因，又或许都是一枚被弃的棋子，一根引爆一切的导|火|索。
“一派胡言，”羽画的冷笑回荡在森林里，“他杀了人？他不仅没杀|人，现在身边甚至还站着一个人。联盟无权干涉血族内部的派系斗争，合约的限制仅限于行为无关乎立场！”
罗伊尔给出的理由让塔尔都觉得勉强，但羽画并不知道虞影溯在出现的一开始就夺了一个暗鸮的性命，而那九位所谓的索萨家暗桩成为了最好的证明。
“塔尔·斯图莱特！”八长老夏佐忽然叫了他的名字，“你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和兰克·索萨是同谋，”罗伊尔的声音紧随而至，“我们搜到了他给你的生日信件，如今被保存在石殿里。考虑到你的过去战功累累，联盟可以给你一次免罪的机会。”
塔尔猛地抬起了头。
罗伊尔所说的那封信就在他衣服的口袋里，既然他知道内容，那么先前的疑问之一便的到了解答。搜索兰克书房的人就是他，然而他如今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塔尔也并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斯图莱特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免罪了，”羽画冷声道，“二十年时间，你们连这片森林属于谁都忘了？”
塔尔一愣，什么斯图莱特家族？
“这也不在大君的管辖范围内，”罗伊尔道，“无论他是谁，背叛联盟已成事实。”
“背叛，”塔尔念着这两个字，“所以我也是叛徒、兰克也是叛徒……我和他没有任何区别，他和血族大君传信，我身为索萨家的一员自然也和血族交好。”
八长老大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塔尔觉得这一切可笑至极。
“当然，我们也不是不能让步，”罗伊尔说，“您若是针对虞影溯的行为给出一个交代，那么我们也不会再对特拉古欧森林内的普通血族动手了。对你而言这应该是个很划算的交易，用一条命换来双方的和平。”
虞影溯的身|体瞬间就绷紧了，他躯体上的反应太过明显，让塔尔都想回头看一眼。
“她不会选我，”虞影溯轻声说，“我和整个血族相比不算什么。”
“血族没有这么一号人，他早就被驱逐，用一个外人来逼我做选择……你们联盟还真是会找借口，”羽画掌心中凝起了深蓝色的光球，“我还有什么必要和你废话。”
空中传来一声音爆，羽画的攻击穿越了空中滞桥的裂缝，径直朝向罗伊尔头顶的那棵树而去。高大的杉树被拦腰折断，但森林中的树木太过茂密，巨树的树干并未第一时间落到地面。
羽画制造出的音爆成为了信号，散在四周的血族同一时间瞬间藏进了黑暗里。联盟众人本以为火把能让他们在黑夜中与吸血鬼有一战之力，但对方行进的速度太快，滚烫的火把互相碰撞，原本有序的队伍不过几十米的时间就被冲出了一道缺口。
厮杀就此开始。
塔尔拉开了弓，他的箭矢朝向了罗伊尔的眼睛，却在即将离弦的瞬间将目标换成了一旁的八长老夏佐。他在松手之时听见了一阵鸣响，指尖一颤，那支箭最终落在了夏佐身旁着火的树干上。塔尔只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他的力量比从前强了太多，但精准度也因此急剧下降。
身后的吸血鬼们丝毫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他们把塔尔和虞影溯当成了两个并不存在的人一般绕道而行。塔尔朝着森林外的空中望了一眼，羽画依旧悬浮在半空，但此时却用一种复杂至极的眼神望着他。
塔尔想起了那句“斯图莱特家族”。
“血族和联盟的合约就此失效！”夏佐怒吼，“联盟从此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吸血鬼！你们将永远被驱逐出这片森林！”
联盟的计划终究还是起效了，层层叠叠的火把让森林明亮得宛如白昼，隐于黑暗的血族无处藏身，被迫从黑暗中显现出了身形。短兵相接的刺耳摩擦声掺杂着不知谁的哀嚎回荡在森林的夜晚，秋日的树木被点燃，光比黄昏时的天空还要明亮。
“塔尔·斯图莱特！”塔尔在一片混乱中听见罗伊尔喊着他的名字，“斯图莱特家族没有一个人能在联盟手里活下来！包括你！大长老不会放过你这个叛徒！”
大长老……罗伊尔在告诉他要杀他的是大长老！那屠尽索萨家的也是大长老……一切都是因为——
“跑！虞影溯！”他一把抓住虞影溯，“离开这里——走！”
他这一把并未拽动，虞影溯一直都盯着羽画，但这短暂的停顿时间却等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响。塔尔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虞影溯按着后脑护进了怀里，联盟的火|药桶中藏了尖锐细小的银片，这是大规模击杀血族的武器。那些银片扎进了虞影溯的后背，甚至有些划开了他的后颈。他手上扎满了碎银片，有些已经贯穿了手掌，鲜血淋漓。
“塔尔，”虞影溯咬着牙，“罗莱斯回不成了。”
塔尔当然知道，但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爆|炸的源头离他们太近了，虞影溯替他挡开了一切，但这里依旧危险至极。
“先走，”塔尔抓着他的手臂，“往西，沿着罗茵莱河直接进萨利尔曼王国，联盟不能去人类王国！”
“等一下，”虞影溯低声说，“就一会儿，再给我——”
但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力直接掀飞了出去，羽画操控着风把他们带出了冲突最激烈的地带。虞影始终都把塔尔护在怀中，他用自己用扎满银片的后背在地上划出去很远，血腥气几乎把塔尔完全包裹住。
深蓝色的法术攻击接二连三地打在他们身边，虞影溯抬不起头，他后颈插着的那根尖锐银刺插|进了颈椎。塔尔艰难地伸出手帮他清理伤口，但对方刚一重新获得行动的能力秒就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落叶堆里。他的颈侧传来了冰凉的气息，法术凝成的刀一下接着一下落在了虞影溯的背上，无数银片四散而开，但虞影溯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他仰头朝羽画所在的方向望去，对方也在看他，但一道道攻击从未停止。塔尔躺在地面上艰难地抬起头，他的视线在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羽画对他说了两个字——快走。
“虞影溯，起来！”塔尔大声叫着推他，“离开这里！”
虞影溯咬着牙，他重新把头埋在塔尔的颈侧，一手支撑身|体一手护着对方的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离开了塔尔颈边跳动的血管。
“塔尔，她明明可以杀了我，”虞影溯低吼着，“她会后悔的，为什么——”
塔尔来不及回答，庞大而刺目的光在他们眼前骤然炸开。深蓝色的狂风裹挟着林中落叶飞向高空，烈火成了点燃黑烟的漩涡，将他们彻底隔在了人群之外。
虞影溯的眼睛闪着血光，低吼着问羽画：“为了保我的命和联盟为敌不亏吗？你早就该让他们知道我就是个没有法术的废物，死了就死了。”
“我养了你二十七年，不想让自己的辛苦白费，”羽画的声音不知用什么方法传来，听起来近在咫尺，“所以滚远点，离罗莱斯越远越好。”
虞影溯喉间发出了一声不明不白的闷响，他再也没有说一个字，也再没有回过头了。
塔尔被他禁锢在怀里，不得已只能攀在他肩上朝后看。森林被火烧得发红，草木和枯叶到了最后都只会剩下漆黑的焦土。惨叫声和哀嚎此起彼伏，混杂在一起成了刺耳的噪音，但那似乎是很多人临终前最后发出的声响。
联盟或许从一开始就想杀了他，大长老容忍了他长达二十年之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选择动手？
罗伊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的父亲病危，他几乎已经是罗兰家的主人了。而联盟除了长老殿外还有四个大家族，除了索萨家和罗兰家还有百里家和蒙蒂尔家族。如今的罗兰家借着长老殿之力捏住了联盟的权力，又或者成了联盟手中的一枚棋子。但无论事实如何，平衡已经被打破了。
虞影溯直到抵达了罗茵莱河边才把塔尔放了下来，后者去河里冲了把脸，回过头发现虞影溯倚在一块大石头边，盯着天空半闭着眼睛发呆，手掌还在滴血。
塔尔把他手上的银片清理完成后本想顺便处理一下他的后背，却意外地发现那里的伤口早已经全都愈合了，连衣服也被修复了。虞影溯的头发胡乱地横在眼前，塔尔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周遭的气氛却能说明一切。
“谢谢。”
虞影溯没有回话，但放在地上的手指动了动。
“没有你我可能出不来。”塔尔补了一句。
“不用谢我，你死了我也活不成，”虞影溯低声道，“能给我咬……算了，不用。”
塔尔站了很久才坐在了他身边，仰着头靠在石头上看星星。四下一片寂静，森林就是这么神奇，分明远处的厮杀还在继续，但他们只能在巨大的树冠边缘看见些烧红的夜空。
过了很久，虞影溯突然说：“你也去不了罗莱斯了。”
塔尔轻轻应了一声。
“她喜欢红色的虞美人，”虞影溯哑着声，“小时候只想和她对着干，所以我全都毁了。”
沉默再一次回归，塔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过了很久才想起来他是在继续之前没有说完的话。
“三楼的油画墙边，我画了一张兰克的肖像，”塔尔说，“给他加了两只猪耳朵，因为他那段时间总是在睡觉。”
虞影溯被他幼稚至极的行为逗得笑出了声，连带着身旁的塔尔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我还是亏了，”虞影溯抬手挡住了眼睛，“他为什么会总在睡觉？”
塔尔笑了笑：“我不知道，因为那天之后我没再去过那个走廊的尽头。”
虞影溯的呼吸很深，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过了很久才把盖在眼睛上的手拿开。森林的树冠并未完全遮挡天空，11月初最闪耀的是白龙星系中的银石座，那些银色的光点像是塔尔眼底碎星，一闪一闪地，好像永远不会熄灭。
“我现在宁可她杀了我，”虞影溯说，“她竟然说她养了我二十七年……我不是自己活下来的吗？”
“她或许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讨厌你。”
虞影溯笑了笑，没有回答。
塔尔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了天空，忽然想起来以前兰克的外祖母和他说人死了以后身|体会变成一颗星星，灵魂则会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轮回之后再重返人间。之前的一切都在他脑中轮番转了一圈又一圈，他记得罗伊尔说斯图莱特家的人没有一个能在联盟手里好好活着，包括他。可今天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家族，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谁，是不是还活着，为什么会让他一个人在别人家里长大。
他还想起虞影溯的獠牙触及颈侧皮肤的感觉，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主动把手臂伸到了对方面前。
“咬吧。”他说。
虞影溯茫然地看向塔尔
“什么？”
“你傻了吗？”塔尔挪开了视线，“我在贿赂你。”
虞影溯捏住他伸过来的手腕，发现塔尔虽然没紧张到捏着拳头，但实际上整个手臂都紧绷着。
“贿赂……”虞影溯顿了顿，“你用自己贿赂一个吸血鬼吗？”
塔尔被噎了一下，半晌后用又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顺便讨好你，省得以后被捏断脖子。”
冷静全是表面的假象，塔尔并不知道自己的主动意味着什么，但他却能明白虞影溯这一口咬下去之后……那对獠牙总有一天会刺进他的脖子。
血族的唾液自带麻痹神经的效果，塔尔只在开始感觉到了一丝刺痛，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被一股热流代替。虞影溯或许真的是第一次咬开活人的血管，他的动作生疏至极，血液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上，一蹭就糊开一片。
但他双眼紧闭，仿佛是在吮吸世界上最甘甜的琼浆一般。
塔尔笑了笑，一边缓慢地呼吸一边放松了手臂，任由虞影溯的动作从一开始的拘束逐渐变得熟稔。他有时候会松开獠牙用唾液帮塔尔恢复伤口，而后在一个不同的地方再次刺破皮肤。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动作，肆无忌惮地索取他的血液。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一只冰冷一只滚烫，但谁都没有觉得不舒服。
塔尔靠回了大石头上，他另一只手伸向夜空，想握住那颗划过天际的星星。
“干杯，”他轻声说，“祝我们同病相怜。”
我好想记得有人把吸血鬼咬人和doi相提并论？（指路第2章）那么请问花儿你xing奋了吗（bushi）
设定细化：特拉古欧森林结界外的法术可以通过裂缝传进来，但威力会随着距离逐步消减。这对使用者的法术控制能力要求极高，控制不好就会打到自己人，因此普通血族宁可肉搏。
第7章 第6章 如何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