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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才到北大院,两人就被一道急匆匆的身影拦住。

“方城,你姐喝多了,雪晴跟着在你家门口等着呢。”

一分钟都没用上,怀生就看见了方家,和方家门前的两人。

方苗醉得说天说地,方城和赵雪晴一同扶着人,怀生就去开了门。

进了院儿,方苗突然耍赖,坐在院里的藤椅上不起。

怀生停下车子一转身,闹腾的女人突然静下来。

方苗直勾勾盯着秦怀生,连眼都不眨一下,两颗豆大的泪珠就从脸颊上滚落。

方城瞬间想到原由,挪出半步挡住方苗的视线。

赵雪晴看着秦怀生,眼底闪了下,被方苗拽地踉跄一下。

方苗拨开前头挡着的人,被人搀扶着,摇着脑袋。

“你能不能……”

方苗哽咽着抬手捂眼,下巴颤抖着,强制自己稳住声音,一字一顿。

“坦诚地告诉我,我和她像吗?”

怀生凌乱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朝方城求助。

“那不是李明德,你认错人了。”

方城一个跨步站在方苗面前,也挡住了直射秦怀生的目光。

多半月来的坚强,在这个傍晚变成一场泡沫。

方苗抓着方城前襟,哇地一声崩溃大哭。

等他和赵雪晴安顿好失意醉鬼后,院里已经没人了。

第二天秦怀生还在休班。

破天荒的,怀生没出去,留在家里帮秦怀香照顾佳佳。

早上八点,秦怀生带着佳佳在院里写字,上了整晚夜班的李明德回来了。

怀生和李明德见得次数不比李明良多。

李明德在器械厂上班,白班夜班来回倒,作息和秦怀生不符。

但李明德似乎是三个外甥里对他态度最好的,没有李明善的漠视,也没有李明良的抵触。

“爸爸!”

“哎!”

李明德抱起李家佳颠了颠,坐在秦怀生一旁问好。

“小舅,今天也没上班?”

秦怀生点点头,把佳佳手上差点伤到李明德的木棍拿下来。

“饭在锅里热着,大姐去给邻居送点东西,马上回来。”

李明德揉搓着怀里小孩,笑着逗人,“我吃小孩就行,是不是佳佳?”

小孩尖叫一声转头朝秦怀生张开手,“舅爷抱,爸爸坏!”

李明德将孩子往秦怀生这边送了送,转了转脖颈,朝一大一小道:“我吃点饭睡会儿,麻烦小舅和佳佳玩会儿。”

李明德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

因为是明早上班,所以李明德直接带佳佳去了外头玩,以消耗孩子的无限精力。

爷俩是踩着夕阳离开的。

自从那晚和老大家说开后,家里的人很少再有聚一堆的情况发生。

仿佛商量好的,今天老大家来,明天就是老二家来,那时不时来打个晃的李明德,多数在晚饭时出现。

李婉清关上门学习,秦怀生陪着姐姐在院里乘凉。

收音机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文。

怀生想起中午在李明德手上看见的照片,忽然明白昨晚上方苗在问什么。

突然的问话,将秦怀生飘远的思路拽回来。

“你觉得方城这孩子怎么样?”

秦怀香脸上长了皱纹,双眼皮向下耷拉着,可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你的时候,仍旧能看穿人心一样。

是了,清州大院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

他和方城走的近,秦怀香知道也不足为奇。

秦怀生极力思考着可以用来形容方城的词汇,最后也只是浅薄地说了句,很好。

“他们姐弟来了有几年,刚来的时候还都是学生,长得好看又没个家人在,我总看着他们可怜,那时候他们没工作,就住咱们家对门。”

“方城那孩子横得很,也狂,方苗每天都得找回来一个鼻青脸肿的弟弟。”

秦怀生听得勾起唇角,想象出一个又一个少年模样的方城。

秦怀香沉浸在了那段时光,说故事般絮絮念叨着。

“他不是个好相处的,两个月,就成了这大院里所有小孩的头儿。”

“可他又谁都瞧不上……方苗其实和他一样的,只不过更会藏心思。”

“他们俩骨子里都傲,谁也不知道方苗能看上明德。”

“等我知道的时候,整个大院都知道方苗追明德追的紧。自那之后,方苗再来看我,就藏起了那份傲气,但又是真把我当她亲妈一样疼。”

秦怀香不停搓着手心,指尖来回摩挲,想不通感情这东西。

“方苗比明德还大上三岁,明德答应和方苗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不是很愿意。”

“为什么?”

秦怀生听着忍不住皱眉,喉间涌上一股苦涩,不知为谁。

久到怀生以为秦怀香不打算再说的时候,秦怀香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们从京市来到清州,是得罪了人。”

“那年明德才十六,几个学生约好放学去坝上玩……有个孩子,为了救明德,自己没上来。”

不知是收音机的戏文声音越来越大,还是秦怀香的声音越来越小。

秦怀生垂头看着地上绰绰树影,觉得惋惜。

可紧随其后的话,却让秦怀生蓦地一僵,腾一下从心口涌上一股被骗后的气愤。

“那是个女孩儿,十七,叫徐佳。”

他一顿一顿转过头,看着秦怀香的侧脸。

良久才开口,音色有些暗沉,“你什么都知道。”

秦怀香欲言又止,坐在小凳上的脊背佝偻着,眼神定在一点上,却没什么焦距。

“我以为那已经过去了……”

在秦怀香这一代人看来,婚姻只是两个不讨厌的人凑在一起过日子。

孩子,是用来连接两人的纽带,是让这个家更为牢固的小梁。

贫苦的日子里,填饱肚子都是奢望,还有谁会去谈感情。

至于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有些人活了一辈子都不能理解。

秦怀生想,他们就像方城说的鸳鸯,说分开就能分开,然后各奔天涯,另寻他伴。

“可她很痛苦。”因为你们的一清二楚和装聋作哑。

秦怀香抹了把脸,闷声道:“终归还是没缘分。”

*

三天后。

市政大楼里走出一道亮色身影。

橙红色风衣随着女人走动鼓起衣摆。

利落的齐肩黑发在她回头时划出一道圆弧。

站在军绿色吉普车旁边,方苗好像从油画里走出来一样鲜活漂亮。

她冲站在台阶上的方城摆了摆手,再没任何留恋地上了车。

军车驾驶员冲方城打了声招呼便载着方苗一路向北。

秦怀生在树荫下坐着,看不清李明德的表情。

可那一点点塌陷的肩膀,又让怀生觉得,明德也许是舍不得的。

方城还是拎着许多菜来了,在同李明德交错时,两人简短说了几句话,方城就径直冲怀生走来。

怀生用废弃木料做了这迷你版的一桌两凳。

桌面上用刻刀刻出格子,有时候,他和方城吃完饭会在这格子上下棋打发时间。

但今天,怀生没有下棋的心思。

“佳佳,给谁了?”

方城向后一倚,垂眸盯着桌上一点,“李明德。”

秦怀生的立场,叫他实在为难。

他无法宽慰方城方苗,也无法谴责秦怀香和李明德。

正当他两难之际,方城忽然嗤笑一声,像打了胜仗般骄傲。

“我姐说,她不和死了的人争。”

“更何况,那应该是个好姑娘。”

“她说她要去散心,看更广阔的世界,把从前那颗豁达的心找回来。”

秦怀生明白了方城为何而骄傲。

他的视线描摹着方城凌厉的五官,如同那半个下午,笔尖在纸张上勾勒出的线条一样流畅。

方苗对待感情,敢爱敢恨,冷静决然。

那方城呢?如果有一天,方城爱上了一个人,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怀生的心脏滞了一下,失落的感觉将他浇成了落汤鸡。

他不太希望方城去触碰感情,现在的方城就是最好的。

他无法想象方城为了一个人,变成另一副陌生的样子。

那就不是方城了。

响指打在怀生眼前。

重新聚焦的眼神对上一双深渊似的眸子。

“想什么呢?李家的事和你没关系。你不用因为他们,对我或者我姐产生不必要的情绪。”

对,就像这样。

爱憎分明、洒脱桀骜,这样才是方城。

秦怀生眉梢跳了下,将方城支在桌上的手臂压下,言笑晏晏。

“你该去上班了,别忘了晚上叫着白桉一起吃饭。”

小鹦鹉的伤已经痊愈。

夸它老实的话说得太早,小祖宗很能折腾人。

于是在它伤好的第二天,方城就将熟悉的小笼子送了过来。

丝光椋鸟两天前被他们放生,方城用手指推着它才动弹一下。

到了方城发现它的地方后,它的配偶已经成了一堆腐肉。

怀生不知道它是怎么认出来的,小小的一只鸟跳到那堆腐肉边上,卧下再也不动。

许是这两天扰乱心弦的悲伤事情太多,加之陪伴他多日的小鹦鹉也要回家了,怀生总觉得心中发涩,苦不堪言。

晚上的老味道餐馆人很多。

怀生拎着笼子刚进门,就听见一句高亢女声。

“白叔!”

“哎——”

鹦鹉拉长声的怪调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娃娃领连衣裙的姑娘蹲在鸟笼边,手指戳戳鹦鹉,贼有人情味儿地冲鹦鹉问好。

“白叔,你能跑能跳了吗?我好担心你啊。”

“去你的!”

“唔,你还骂我——”

秦怀生被白桉的举动逗笑,正垂头看得开心,从身后搂上来一只手臂。

方城特有的低沉嗓音,说出句让秦怀生提心吊胆的话。

“丢人现眼!”

秦怀生正担心白桉生气,谁料那姑娘站起来,叉着腰,气势更足。

“你忘恩负义!”

方城啧了声,抓着怀生的手拎着笼子颠了颠这个名叫白叔的鸟,咬牙道:“究竟是谁忘恩。”

白桉冲方城翻了个白眼,不屑于同他斗嘴,抬手拉住秦怀生的手臂笑着开口,“你就是怀生吧,快来坐,谢谢你帮我照顾好白叔。”

“对了,白叔的叔是叔叔的叔,因为它是我爷爷奶奶养的鸟,和我爸一个辈分。”

被白桉拉着,怀生有些脸热。

直到被引到桌边,白桉松了手,欢脱跑到桌边站起的青年身边,姿态更为亲密的搂住对方胳膊向怀生介绍。

“这是华林,我男朋友。”

华林比怀生稍高些,又比方城矮点,穿着深蓝色衬衣,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发色偏棕,头发比寻常男人长些,带着微卷。

“你好,我叫华林,今年21岁,在城建局上班,是白桉的男朋友。”

一板一眼的自我介绍让怀生受宠若惊,于是如数奉还。

“你好,我是秦怀生,今年25岁,在棉纺厂上班……是方城的朋友。”

莫名和谐的两人在桌上握了握手。

“去你的!”

破坏气氛的白叔被方城敲了敲家门。

“你白叔是跟你学的吧,华林你有空管管她,出门在外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白桉眯了眯眼,鼓着气准备发作,却被华林强势灭火。

华林抬手摸摸白桉的头,倒是不在意方城的话。

“小白还小呢,城哥你总逗她玩。”

方城面上发绿,给秦怀生准备着碗筷饭菜,边忙叨边吐槽。

“他俩马上订亲,还左一句小白右一句小林的,嘶——给我听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怀生偏过头和方城说悄悄话,“他们俩感情真好。”

方城这一点倒是认可,给秦怀生倒上水补充一句,“青梅竹马。”

怨不得。

怀生转过身准备吃饭,就看对面小白小林两人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和方城。

像两只被偷家的松鼠。

目光呆滞又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