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天书”，其实算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件隐秘之事了。
第一次听说娄繁会和卷轴“对话”，而卷轴会根据娄繁的话语进行回复，还是把娄繁安排进长乐宫的第二天。
当时是秦始皇安排在娄繁身边的侍女李来汇报的。
据说公主吃饭时不需要他人侍候，便把所有人都打发去吃饭。但侍女有侍女的职责，再加上始皇又令，一刻也不能让公主离开他们的视线，所以在公主吃饭时门外其实还有一个侍女在留守。
这个人就是李。
李今年二十岁，是所有侍女中年纪最大的，也是侍女中最稳重的那个。梳着宫中侍女最常见的低发髻，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妇人，却因行事缜密、语言谨慎被陛下记住。
这次陛下特地派了她去照顾突然出现的娄繁公主。
李知道陛下此举既是要她用心照顾公主，也暗中吩咐了要随时注意公主身边的动向，有事及时汇报。
所以中午发现的异常，当晚，李就趁着其他人都睡着的功夫叩见了陛下。
再如何谨慎寡言，亲眼目睹那样神奇一幕的李着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回话的神色都有些恍惚。
她叩首在地，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张张口，半晌才终于吐出第一句话：“那卷书，那卷书颇有奇异之处！”
陛下意识到她说的是那个卷轴，原本侧坐的身子立刻直起来。
成功说出第一句，后面的话就能顺畅地滔滔不绝，“今日午时公主说自己习惯一个人用朝食，便将我等打发出寝殿。奴不敢离开公主太远，也不敢令公主无人服侍，就在寝殿帷幕后等待公主传唤。”
“公主不甚满意地用完朝食，突然开口说话，不是自言自语，而是问什么……‘这里没有牛奶就算了，怎么连青菜都没有多少？青菜总不能是外来的吧？’”
说到这，李的瞳孔有一瞬间放大，显然还在震惊中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她咽咽口水，用有些干涩的声音继续说：“然后，然后奴便见那卷书上的文字忽然发生变化，原本只有一行的，公主说完后那卷书忽然变成三行字。”
具体什么字李自然不认识，也无法凑近去看，顺便再把那些字拓下来，所以始皇也无从得知女娲究竟回应了娄繁什么。
但娄繁有联系上神的方式，并与其关系密切，有问必答，这事算记在始皇的心里了。
之后的几天里，娄繁与卷轴的对话机会依然很多，有时候侍人们会刻意留出空间给娄繁，见她果然又与卷轴对话，便想办法找角度把卷轴上显示的字拓下来。
那些让李斯和赵高等人破译的文字就是这么得来的。
二人都是饱读之士，渐渐也看出来了，这些都是“女娲”回应娄繁的文字，其中夹杂了人文地理、前事后事、无所不容无所不包，完美符合人们心中对“神”无所不知的印象。
大家便偷偷把那本可以联系女娲的卷轴叫做天书。
李斯甚至暗中感慨过，不知娲皇陛下一眼究竟能看多远的距离。数百万公里外的“国外”有什么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几千年后会发生什么也能一眼探明。
果然是娲皇，比娄繁这种拿着天书还只知道搜索“为什么秦朝没有青菜”的小童强多了。
——哦，大家现在都默认娄繁公主在天上还是小童了。
根据娲皇回应显示，娄繁公主还“未成年”，需要牛奶进补营养，想来就是在上神眼中公主还是小童的意思。
李斯之前还听说，陛下现在已经派人寻找带崽母牛了，想看能不能从牛犊那里匀出一口牛奶来。
免得耽误公主补营养。
……李斯自己也派人去了，甚至在郊外的农庄里安排人手专门饲养几头牛，就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大家心里怀揣的都是同样的想法——如果把公主这些可有可无的愿望满足了，她是不是就能用天书来问些真正有用的东西了？
比如说丝绸之路究竟指的是什么，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比如那些高产的作物良种究竟是什么，有多高产，现在能不能种？
比如西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中国没有的东西，还得从西域“进口”？
凡此种种，都是大家想知道的，但娄繁并不关心，从来没有问过，最多只有女娲在回答里提到那么一两句，让大家挠心挠肺。
——她只知道关心自己的牛奶和香菜！
但天书是公主的天书，其他人也尝试过问女娲问题，可惜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嗯，从这方面来说，娄繁如果愿意接触政事，再不济，她多问女娲一点正经事，对他们大秦来说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之后，君臣几人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如果真把西域打下来了会有什么好处。
首先，起码能满足公主那旺盛的食欲和广泛的菜谱了。
其次，西域有钱，拿西域的东西来低一部分军费岂不美滋滋。
最后，西域收入囊中，地广人稀可以拨来给有爵之人发地，还能把六国里不听话的那些人流放出去，让他们去西域接受几天日晒雨淋，自然就知道感念陛下恩德了。
君臣一番美美的畅想，终结于被召入宫商讨攻伐西域事宜的蒙恬之口。
蒙恬也不愿意自己做这个扫兴的人，谁没事敢扫陛下的兴啊，他又不是嫌自己脖子重了挂不住脑袋！实在是这事纯粹无稽之谈，他不得不顶着压力开口：
“臣有罪，早知陛下为战事忧心至此，却不能为陛下分忧！”
他先痛快给自己认了罪，然后才解释原因：“西域历来无人愿意攻打，连匈奴也不往那边扩展，实乃地势之过。西域多沙漠，不熟悉路况的人连沙漠都走不出去，更何谈攻伐之事？大军习惯陆地气候，沙漠那边暗潮多，昼夜温差巨大，大批军队很安全难过境。”
这些都是打匈奴之前做的功课，蒙恬也不是没想过里应外合，和匈奴更北边或者更西边的民族合作。可惜，在了解过那边的地形以后，这种想法便被他掐灭了。
“这些有关地形的原因，臣在家中也曾给子弟们讲解过。蒙毅本该知道缘故，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想起，令陛下失望，着实该罚。”
蒙恬说着请罪的话，在陛下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一眼弟弟。
这小子要是能靠谱一点，还用得着他现在想办法在陛下跟前挽回吗？
西域那么多沙漠，岂是他们这些外人能轻易穿过的？
大军连百越的瘴气热毒都难以克服，更何况西域那些大片的沙漠！
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被大哥瞪了的蒙毅羞惭地低下头，大概是娄繁说得实在太笃定，蒙毅一时间竟然没想起沙漠的事。
同样没想起来的秦始皇清清嗓子：“蒙卿一片忠心朕自然知晓。”
“不过……你来看这图，可能看出什么。”他伸手一指桌案上刚才娄繁画下的丝绸之路路线图，想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蒙恬凝神细看片刻，沉吟一番才说：“微臣无能，未曾去过西域，因此也不知这路线图是否准确无误。只是以臣愚见，这路线图若是用来指引商队行走，大约是足够的，若是换成大军，便不知是否可行了。”
商队。
秦始皇陷入思考。的确，从娄繁所说的内容来看，与西域进行贸易往来更符合中原王朝的利益。而且沙漠确实是一块巨大的障碍，商队灵活机动，更容易调整，也能走一些小路探路，大军确实难以挺进。
“派商队行走的确更合适，这样一来，人选就需要好好斟酌了。”
思考良久后，陛下意味深长地说：“我记得如今纵横家分布在各郡县内，颇有些无所事事之意。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先走一趟，去瞧瞧西域都有些什么国家吧。”
远交近攻，纵横捭阖，从春秋时起，就是纵横家的拿手好戏。
秦帝国的大一统使这些纵横家们没有了实战身手抱负的余地，若是会点别的还能在朝堂上讨一口饭吃，若是只会纵横之术……许多人便只能选择归隐山林了。
秦朝本来是用不上纵横家的，自然无所谓他们在哪去哪，但现在，既然要联系西域各个国家，那就是时候让这些人重出江湖了。
最好无需大军征伐，西域那些小国就能在纵横家的口舌之下自行土崩瓦解……
旁听的李斯眼睛一亮：“陛下妙计！”
纵横家啊，那就是一群天下大乱才能派上用场的人。朝堂上有法家一家独大就够了，至于纵横家，把他们打发去西域也不错。
“还有那些蠢蠢欲动的六国顽固分子，不妨也安排他们去西域走一趟。能活下来是好事，就当替他们的旧国君瞧瞧流放之地，看哪块顺眼把他们迁过去。”
李斯眉眼低垂，嘴角带笑的模样像极了端方君子，可惜吐露出的言语之狠辣恶毒却是十成的小人。不过他也晓得对六国分子就算恨不得他们全死了，死外面，言语上也要表现得大度，便接了一句，“……迁过去，就让他们替公主种西瓜好了。”
就种那种皮薄肉大的红心大西瓜！
第9章 公主的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