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细雨微拂，洒落林间，亦坠在女子那双沾了泥垢，绣着彩条花鸟流云纹的云头锦鞋上，鞋面沾化湿腻，晕开一块。
“当心！”
伴着脆声惊喝，忽自林间越出一位面容俊朗的少年。
他将陷入险境的女子拉住，揽入怀中。
晏昭清头顶帷帽别致的歪在一侧，她脸白得怵人，似失魂未定。
出府时桂兰为悉心为她梳好的发鬓，此刻早已松散，那藏匿在发丝中，坠着翠绿玉石的珠钗闷声落地。
林间柔雨轻风，晏昭清那张被燕端无数人赞誉过的精致面庞在短皂纱下若隐若现。
脑海中设想的疼痛并未反刍，她紧咬的唇缓缓松力，眉睫颤颤。
幸好，没有受伤。
若让李嬷嬷知道定要罚她，晏昭清苦恼。
“别怕。”随着耳畔一句细语跃入脑海，心中掠起，无端袭来的无措也被压了下去。
春风薄寒，身侧悄然递来温热，令晏昭清莫名添上些心安。
“呼！”晏昭清长吐一口气，白日无端端晃了神，竟没注意到脚下的山石松散，该！
不待懊恼满斥，不等她有所反应，少年清冽的声音紧赶着传入她的耳朵里。
“受伤了吗？”声音似山野断枝脆响，带着些泥泞，惊得她心颤。
是谁？
晏昭清睁开眼，视线中雾气四散，浮现出少年郎的姣好的面容，双眉似墨，鼻梁高耸，影影绰绰间她仿佛得见神佛。
可那双眼……她诧异于男子眉目间的疏离和冷厉。
又在意识到二人渐近的距离，踉跄着，匆匆推开他，“多……多谢。”
皂纱下晏昭清的脸，一瞬漫上云霞，连带着耳垂，艳得泛血。
林中鸟雀四散，她也恨不得一同钻进去。
不等她自羞怯中逃离，忽而眼前跃出一段密集的文字。
【解锁剧情-登山拜佛】
【晕，真没见过这种类型的炮灰女配，别人随口三两句混账话，蠢蛋就真能单枪匹马被忽悠来深山老林。】
【拜哪个犄角旮旯的菩萨？不如回家拜你大爷。】
什……什么东西？
荒芜山野，杂草丛生，路阶石块姿态各异，算得上是凶险。
她今日之所以能顺利踩着石阶上来，行至半山腰，得幸于石阶旁的灌木树枝均被拦腰砍断，她上来的轻松。
晏昭清想过，许是哪位拾柴师傅好心。
【叹气，晏昭清想着为自己哥哥祈福，但实在是太笨，谁特么祭拜神佛去山野破庙！】
【可怜还搭上个小命】
【诶，前面的别乱讲，没死好吧。】
【啧，说实话还不乐意听了？晏昭清这个人本来就是靠脸吃饭的废物美人，把脸摔毁了，不就是宣告人物死亡嘛！】
它……它们说的是我？晏昭清下意识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脸，手止不住的颤。
“怎么了？”
此刻，林间山风呼啸，它们比话本中呜呜作响的妖风还瘆人，慢悠悠擦过晏昭清脸颊。
正抬眸，对上少年郎那双生得过分锐利的眼，戾恨，俊美，像极了夜间鬼魅，加之方才瞥见的诡异文字，凉得她身子猛然一抖，又是忍不住的往后挪了几步。
鬼……鬼啊！
扇寻叙不知她心中所想，他单单随着人儿望去。
盖在少女脸上的皂纱随风飘扬，白皙玉颈微颤，如雪的肌肤染上赤色，顷刻间袭上面庞，一颦一笑似是羞怯，缓步慢退的她，自他眼中，美得不像话。
扇寻叙望痴了，待怀中清香远去，他才堪堪收回那停滞在空中片刻的手掌。
好像被吓坏了。
想为她分缓些怯意，自细雨扑面中扇寻叙突兀的抬了手，抹了把自己的脸。
行军途中，无迹人烟，常有部下用这法子逗乐其他人，解闷。
晏昭清大气都不敢喘，只偷偷望着他，眼里透着几丝茫然无措。
观他抬手，擦拭着脸。
可随着动作，他自林间灌木划伤，跑出的血珠稀里糊涂沾在了脸上，加上他那冷戾的面孔，活生生像地狱中的阎罗。
偏偏少年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有何不妥。
扇寻叙对着晏昭清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土地公公保佑！晏昭清心间一惊。
她瞬间低头，又是后退几步，急忙嘟囔着，“不怕不怕……”
“我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山野邪魅不会胡乱杀我。”
直到眼前不再出现那让她心烦意乱的文字，晏昭清才缓缓放下介怀。
静下来脑袋便疼，她苦恼，人救了自己，她反倒是嫌他……容貌。
“不可以貌取人，也不能因他长得像那山间精怪就怕他。”
搞砸了……扇寻叙站在原地，仿佛成了哑巴，除去最早那句询问，再无其他。
再抬眼，晏昭清窥见男子额间沁出汗珠。
扇寻叙慌忙中又是一抹。
晏昭清皱了皱眉，若碰到伤口，会疼。
她咬咬唇，似是下定了主意。
晏昭清伸手拦住他的动作，“公……公子，若不嫌弃，可以用这方丝帕。”
扇寻叙一愣，直白的视线，注视她，半晌后拒绝了。
“不必，”他仍是自顾自的用手背擦汗，“多谢姑娘好意。”
扇寻叙想，多好看的帕子，自己要是弄脏了……不好，干脆未接。
得了回话，晏昭清略显失落的垂眸。
眼底是扇寻叙脸上越发血腥的模样，她抿着唇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有点固执……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两人相继无言。
许是晏昭清的关心让扇寻叙消了些忧虑。
或许这次他可以试着靠近她。
扇寻叙抬眸，“姑娘……”
“准备如何向我道谢？”
经此提醒，晏昭清才迟来感受到脚腕上传来的钝痛，她知晓后果，若是没有他，自己这病弱身子撞上一众山石，就该折了。
应该道谢的，最好是再送上些礼品。
可是……
晏昭清怯生生抬头，视线默默往扇寻叙脸上挪，她鼓足勇气，仔仔细细地瞧了个清楚。
并未看错，眼前男子的视线确实像刀剑那般冷，加上那血腥的模样……
他好凶。
她还是有些怕。
刚刚她的好意提醒，便被他出言拒绝了，向人致谢送礼，他会接受吗？
晏昭清眨了眨眼，她呆呆想着，长成这般酷似阎罗的凶煞模样，原不是他的过错，说不定，他内心不似这般！
她扣紧自己的衫裙，自言自语，“别怕，别怕，上天自有好生之德，不会害好人平白无故丢掉小命。”
于是晏昭清只好硬着头皮向他答谢，声音听着羞娇微弱，“多谢…多谢公子今日善举。”
谁知她这话还没说完，扇寻叙马上就接道，“你无碍便好。”
本就是没话找话，望着眼前咬紧牙关的小姑娘，扇寻叙心里不忍，本就不易自己何苦再为难她。
将跑远的思绪赶了回来，随着视线下移，落在她脚边珠钗上。
他弯腰曲背，将它拾了起来，“你的。”
扇寻叙捏着珠钗伸出手，刚将东西往人前递，陡然间眉毛一挑，又干巴巴收了回来。
倒是忘了，他手脏。
在他爹为国捐躯后，扇寻叙就袭了他爹的定安将军封号。
扇寻叙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数不清了，他十岁生辰当日便上了沙场，为得是定军心。
年幼的扇寻叙挥刀解决过无数贼寇，最可怖的厮杀让他手上落了不少伤疤。
为了不丢老爹战场上的英勇名号，他平日里最是喜爱斧钺钩叉，得空就少不了握着棍棒操练一番，手掌上早磨出不少茧子。
说起来今日他早起时，抡了几次有二十余斤重的金瓜锤，掌心的茧子不慎磨破了皮，能瞧见内在猩红的皮肉。
本就粗糙的双手，如今更是样貌丑陋，当心吓着她。
“怎么了？”晏昭清低声问。
她嘴笨，口中那几句想以物赠礼答谢他的话都没嚼嚼出来，忽然见他如此动作，心中又是一惊。
“他，讨厌我？”
扇寻叙抬头想解释，但张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只能傻乎乎的站在原地，懵懵的盯着眼前娇弱女子看。
晏昭清捏着裙子，鼓起勇气，小声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位在坊间素来有着凶戾名气的男子一下没了脾气，他顿感束手无策。
因他手背的骇人刀疤，因他手心的破茧，因他钝笨……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算合适，如何才能将珠钗递还给她，且不再吓着人。
扇寻叙在沙场和军营里习来的规矩里面，从来没有任何教给他如何在女子面前有礼仪，且完美的对待此事。
没了办法，扇寻叙只得作罢。
无奈收着手往自己身后藏，就是这一套别扭的动作下来，惹得他无端红了脸。
晏昭清悄悄观察着他，难免有些发懵，猜测不准他是不是讨厌自己……
这是在做什么？
她从未遇到过这般情况。
难道，是他……不愿意还吗？
晏昭清白皙额顶沁出汗珠，感到莫名脸红耳热。
她揉了揉指尖，小声道，“公子若喜欢，收下便是。”
“它……它值不得多少钱银。”
扇寻叙一愣，平白收人姑娘的发间珠钗，那是登徒子才做出来的举动，他堂堂七尺男儿，品行端正，怎么可能收！
而身旁晏昭清话一冒出口，知晓自己失了分寸，她咬了咬自己的唇，眉间满是懊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没胆子！
被吓到什么胡话都往外说，未出阁女子的珠钗哪能随便送人？
不怕不怕。
晏昭清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为自己助力勇气，她拍拍自己的手，往前迈了一小步，想把珠钗要回来。
晏昭清垂着头，声音软绵，“想来公子并不喜欢珠钗，是我愚笨，说错了话，还望公子勿怪。”
“珠钗赠人实在是过于俗气，公子将它还与我吧，他日我让族中哥哥亲自协礼，再去登门拜访公子。”
终于说出口，她心中那块石头马上放下。
俗气，愚笨，说错话？
扇寻叙望着眼前明媚少女低着头，慌了神，心间骂了自己好几句。
你看看你在做什么，收下便是，为何偏要惹她难过。
他偷摸摸瞥了晏昭清一眼，茫然地想着，惹得她伤心了？
扇寻叙当即脑袋一探，底气十足反驳道，“不俗！我喜欢。”
“这翠绿珠石看着清亮，取下来当个耳坠子想来不错，再来圆润，配我……配我腰间续着红绸的马鞭也合适。”
虚假的场面话说起来，他愣是半点不慌。
当坠子？晏昭清一愣，拿玉石当耳坠子是当下京城贵女中最时兴的打扮，他身为男儿郎也喜欢？怕不是随口说出来的玩笑话。
可顺着视线，偷摸摸看过去，眼前男子的神情无比严肃。
他似是认真的？
这时，晏昭清才注意到眼前俊朗男子耳垂上挂着一块小小的碎玉，圆润透亮。
扇寻叙不笑就显得格外凶，哪怕他说话的语气无比温柔。
晏昭清眨着眼，结结巴巴回道，“公子……公子喜欢便好。”
又匆忙低头，她忍不住的想捂着嘴偷笑。
想不到他这般凶悍的家伙会有如此稚气未脱的举动？遇上喜欢的玉石竟不愿舍下。
晏昭清更是惊讶于那等瞧着格外傲气的男儿郎原来也偏爱女子的耳坠打扮。
而且他并没有羞于启齿，反而是将事情原委本本分分的都告诉了她。
还是第一次遇上如此直率之人，晏昭清软乎乎想着，他真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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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雨连绵，偶遇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