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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定远将军,善耶恶耶?

秋风更甚,寒意渐浓。

梁惊雪已经行动自如了。

梁惊雪一身灰蓝色的粗布衣衫,顶着襄灵拿她练手的新式发髻,松松簪了个竹枝,坐在木屋门口的小马扎上,晒着太阳,用匕首削着竹子。

襄灵在一旁熟练地用刀破开长长的竹竿,再将竹条破成更细的竹篾。

“你若有一日不闯荡江湖了,来跟我学编竹器吧,不收你学费,叫我一声师父就成。”襄灵口中说着,手上的活计也没停。

“好啊,师父,师父,师父。先多叫两声当定金了啊。”梁惊雪拿着精挑细选的粗糙石头,细细打磨着竹刺,嘴里也不忘打趣两句。

“阿雪,你这竹剑做的还真不赖。”襄灵起身抖落身上的竹屑,拿起梁惊雪刚完成的竹剑仔细端详了一番。

“我师父在教我剑法前,先让我削了半年的竹剑。他说,剑是剑客的命,因为——执剑在手,造型我有。”她试了试剑,卷起满地竹屑。

回想起这些,她脸上浮现起了一抹笑意。

“十二岁之前我都是和竹剑相伴的。后来,他把自己的青峰剑给了我,只是如今,它丢了。”

梁惊雪嘴角微微沉下,她并不想想起那个人,可是为何,生命中,每一刻最美好的回忆都有他。

“采访一下,这位女侠,等身子养好了,有什么打算哪?”

“纠正,是准女侠。”

她随手拿起旁边倚着的扫帚,挥舞着。

“我要先去讨回我的剑,再找回我的身世,顺便惩恶扬善,扫佞锄奸,还这世间一片朗朗乾坤。敝人,正是这浊世之中一颗冉冉升起的紫微星。”

定格。

襄灵看着她拿着扫把起舞如唱戏一般,不由得笑出声:“好好好,扫佞之前,先把这地扫了。”

她笑过之后,又清了清嗓子说道。

“你等过了拜月节再走吧。梦粱城的小姐姑娘们寻常是不出门的,可这拜月节的灯会她们一定会参加,估摸着这花灯能叫我发一笔小财。到时候给你做两身姑娘家的衣裳。”

“不用啊,你的衣服很合身,又香又软和,我才不换。”

“诶呀,有银子没处使,热脸贴人冷屁股。”

襄灵佯装悻悻的模样,坐在马扎上,啪地一声重重劈开竹筒。

“那,赚了钱,买两斤肉吃吃?”梁惊雪讨好似地凑过脸来。

“吃,吃,吃,来这几天了,眼看着愈发圆润了。”襄灵继续劈。

“还不是你伙食好嘛,而且这些天将养着,都没有练武,重了些也在情理之中嘛。来,我来帮你劈。”梁惊雪腆着脸笑了笑,抄起一个竹筒。

“好啊,那为师就先歇会。”

襄灵擦了擦汗,将砍刀丢给梁惊雪,掰开身侧摆了许久的橘子,汁水四溅,清新四溢。

“那天捡你回来,见你一身夜行衣,又蒙着面,我还以为你是个男子,谁料给你上药的时候才发现是个姑娘。”

襄灵塞了一瓣入梁惊雪口中,执着竹扇给她扇着风,她的发丝顺着汗水粘在脸颊上。

“你在说我平!”

梁惊雪气急败坏,嚼着橘子,发音也含糊不清。

“不敢不敢,女侠饶命。”

“不过我想,要是捡个男子回来肯定比你能干活。说不定还是个富家公子,王侯将相什么的。”襄灵顺着她的话茬接下去。

她站起身,将砍刀放在胸前,以悲天悯人般的神情,垂眼俯瞰襄灵说道:

“清醒些吧少女!我师父说,爱情是忽悠你这种无知少女为男人洗手做羹汤的产物。真正的爱情,应该是抛却了世俗的,繁衍的,精神上的共鸣。再来一瓣。”

“戏精。”

襄灵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我怎么觉着某人三句话都离不开那个人,动不动就他说这个,他说那个,到底是谁少女怀春啊?”

襄灵开玩笑似地试探着她。

梁惊雪涨红了脸,丢下砍刀,往屋里跑去了。

襄灵探头向里屋看去,却见梁惊雪又鼓着脸折返回来。

梁惊雪长呼一口气,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喜欢他,他这些年对我也确实万分呵护。可,他对我的好,不干风月。他既不严肃,亦不古板,可他逍遥不拘的皮囊下,那颗心就像是一块顽石,一座死城,他的心意更是无法窥知,我很想走到他的身边,但……或许我没那把钥匙。”

襄灵一脸听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的表情,拿着瓣橘子,呲着牙直乐:“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吧?”

“因为放下了,所以,不怕说出来了。”

梁惊雪抬头看看天空,万里无云,正如此刻她的心。

“好了好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拜月节的灯会上,佳人才子众多,还不好好挑挑?”

襄灵清了清嗓子,掸了掸身上的橘络,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拜月节……”她神思飘远。

在青州时,8岁后的每个拜月节,她都是在绝云巅度过的。

落日西沉,明月高悬。

萧影总是独自在望月崖对着那轮圆月舞剑。那套剑法,从未教过她。

彼时,她小小的心里并不明白,为何萧影支开她不让跟着,却又让她在这制桂花酿,是以,她偷偷跟去看过一次。

月下,崖上,风起,心动。

剑法玄妙,英姿飒爽,她却感觉少了些什么。

圆月本是圆满之意,为什么他的背影,那么寂寥,他,也有家人吗?

“对了,昨日去集市上听了个大消息,街头巷尾,人人都在传。你听不听?”襄灵突然想起了什么,出言打断了梁惊雪的思绪。

“啊?听听听。”梁惊雪慌里慌张地点了点头。

“说是,江湖最大门派——北斗门勾结了神通镖局,窝藏军火,意图谋反呢。”

“啊?军火?”梁惊雪心中一凛。

“是啊,说是官兵在捣毁一个杀人越货,强掳女子的山寨时,意外发现的。那山寨你知道在那里吗,就在这林子里!”襄灵说得绘声绘色。

“拔出萝卜带出泥,不止是搜到军火,里头的匪徒也吐了个干干净净,说是,这样的寨子还有好几个。”

“更可怕的是,这事不是官府查的。”

“是将军府?”梁惊雪皱着眉猜测道。

“对!现在整个梦粱都要把这个定远将军夸上天了。”

梁惊雪隐约察觉到襄灵情绪不对。

“难道有些功绩,他的罪行就可以搁置不提吗?”

襄灵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尘土。

“功过不能相抵,权势再显赫的人也应当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

梁惊雪轻轻抱住襄灵,拍了拍她的背。

“相信我。”

拜月节,梦粱城。

日将落,歌声起。坊市张灯,游人如织。

“背好背好,等到了市集上,你把背篓放地上,点上火,我再吆喝。”襄灵边走着,边给梁惊雪调整好背篓。

背篓上的孔插满了各式灯笼,背篓里装着蜡烛灯芯和一些竹编的小玩意儿,底下塞了个包袱垫着。

梁惊雪今日着了一身青,高高束着发髻,斜簪了一支青翠的竹枝,六七片青叶旁逸斜出,随着步伐晃动着,腰间别着两支竹剑,倒是分外有几分侠女的味道。

“就这,就这,到了,”襄灵卸下背篓,整理着物件,头也顾不上抬,“现在天还没全黑,待会天黑了人会更多,你趁着这时候,自己挑个灯,先逛逛,玩去吧。”

梁惊雪点点头,随手挑了个莲花灯,取出火折子点亮了灯芯。

“走啦。”梁惊雪的步履轻快,盈盈笑着同襄灵道别。

她边走边望,眼前的一切都如此瑰丽繁华。

在青州的时候,她和姐姐们一同去过上元节的灯会,也是热闹非常,但与梦粱相较,可谓天壤之别。

“宝马雕车,凤箫声动,正是如此吧。诶,我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

她登上一处并不起眼的茶楼,挑了个临窗的雅座。景色甚好,视野更佳,重要的是,此处可俯瞰大半个市集,以及……远处的将军府。

今天,她不是来游玩的。

“不愧是盛比国都,极尽奢华的城市,连巡街的守卫班次都这么密。”梁惊雪点了一壶茶,指尖来回轻捻着瓷杯。

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各色灯火交相辉映,街上男女穿红着绿,衬得远处的将军府邸灯火黯淡,但依稀可见高墙内部的陈列和值守。

“不太对……”

她看着街上来回巡逻的官兵,轻轻蹙起眉头。

在青州,巡街的官兵是由府衙调派,着的是府衙官服,可眼前,这些官兵的衣着,形制却与那日地牢里所见一致。

“是将军府吗,手竟这么长了吗?”她在心中暗暗猜测。

这些天,她打探得知,这定远将军原不过是个小将,因国战得了头功,战乱平息后便被封了这个名号,嘉奖他至此镇守,可是,盛世的将军,不过是个虚衔。在梦粱有知府,知县一体同心,他这个将军自然是坐冷板凳了。

可眼下,却并非如此。

拜月节人多易乱,将军府抽调些人手襄助维护治安,尚在情理之中,可眼前所及,着府衙官服者却是寥寥无几,她实在不明白了——这将军,到底是得势,还是不得势啊?

对于那日襄灵所提的坊间传闻,她亦心存疑惑。

掳掠女子,这是不刊的事实,至于军火,她未见到,也想不明白北斗门背靠大树,何需造反。

若是背后之人谋反,何需找这样一群乌合之众,易泄密不说,这群人散漫无纪,又如何造反?

种种疑虑在心头,芜乱繁杂,一时之间理不出头绪。

总之,不干她事,她不想掺和。

她揉了揉眉头,起身斜倚在窗边,想吹吹冷风清醒些,却看见那一轮皎皎圆月,亮得刺目。

她端着茶杯的手,僵了一瞬,随即,饮尽。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更吹乱了思绪。

“此刻,爹娘,姐姐,他们是不是正一家团聚,他们,应该也会想起我吧。”

梁惊雪口中喃喃低语,此刻,她有些想家。

“小二,再来一壶。”梁惊雪在窗边痴站了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壶已见底了。

“来了,来了,姑娘,刚才上的这碧云天是二两一壶,您看可还喝得惯,还是,换换口味?”小二满脸堆笑。

“二两?这么贵?能换襄灵一筐花灯了。”梁惊雪心口一凉。

她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那,贵店还有什么茶?”

“碧涧春色,雾里探幽,清溪冷雨……”

“停停停,这名字这么抽象,我也听不出来是个什么味,直接上壶最便宜的吧。”梁惊雪并不在意上的是什么茶,她只在意这个位置。

“好嘞,那就来一壶咱们梦粱特产——梦粱清曲,一两银子一壶,另外,您这个位置是本店最佳赏景雅座,再过半个时辰便可坐看满城烟花,还有十两观景费,您看……”

小二看出她的困窘,试探性地窥伺这个人,到底出得起几分几厘。

“十两?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提?”梁惊雪实在维持不了风度,一掌拍在雕花别致的窗棂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周围的茶客闻声,皆凑热闹似地看了过来。

“诶哟,这窗子也是价值不菲,姑娘你可轻点吧。”

小二心里有了底,这个人,是来吃白食的。

“不坐了,不坐了,黑店。”梁惊雪从腰间取出二两银子,提了花灯就要走。

“姑娘,就算坐了一刻,这观景费也是要收全的。您别为难我,我也就是个打工的,您要是走了,这钱就该我出了。”

小二面露难色,拦住她的去路。

看热闹的茶客间发出窃窃私语声。

梁惊雪的脸红得有些发热,自己今日出门只揣了十两银子,这还是预备买些小玩意儿给襄灵,作为答谢她这些天的照顾而准备的。

凭自己的身手,想要脱身不难,可这小二说,自己若是走了,这钱就得他出,她虽将信将疑,但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愿牵连他人。

周遭似有无数只眼睛和耳朵关注着此处,或许明日她便会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传遍梦粱。

梁惊雪如坐针毡,扯着衣角,手指捏得发白,不知如何是好。

“小妹可叫我好找,原是躲在此处偷闲了。”

一道温润清亮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伴随着噔噔的步声,看戏的众人皆顺着声音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