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铿锵有力的粗犷男声从山寨大门处传来,震耳欲聋。
“北斗门的传音吼?”
萧影心中也是一惊,两人相谈正欢,竟未发觉此人已倚在那处偷听多时了。
梁惊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得险些没抓住枝干,摇摇欲坠。
“什么玩意儿,传这么远?”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功夫,连忙抱紧树干,属实吓了一跳。
萧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略拱一拱手,端上那客套的职业假笑,行了一礼。
“在下与顽徒途径贵风水宝地,不由情难自抑,流连忘返,不料竟叨扰阁下,多有得罪,我们即刻便走。”
“啊?”
梁惊雪对萧影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有些惊诧,扯了扯他的衣角,低声说道:“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呀!”
“哼,跟个八哥似的。来了都是客,不进来喝一杯吗?”
为首的壮汉嘴上说着,形随身动,腾空已至眼前,从身后抽出一柄长刀,伴随破空之声劈斩而来。
萧影足下发力,一跃而起,长刀重重劈向刚才所栖之处,约有一人腰身粗的树枝轰然落地。
那人见未中,又立即横刀转向粱惊雪而来,她只顾着抱树,闪躲不及,一个趔趄,仰面摔了下去。
“接着!”萧影见即抽出青峰剑直朝着树身掷去,只听见“咻”得一声,剑已钉在树干上,入木极深。
时机刚好,梁惊雪坠落中急握住剑柄,整个人都挂在了树上,反身一蹬才将剑拔了出来,轻巧落地。
三人几乎是同时落地,还未喘息,长刀又直面而来,她立刻提剑横挡,虽应对自如,可来者刀法狠辣,功力深厚,刀刀直逼要害,几个回合下来她便被震得滑出几丈。
“江湖好玩儿吗?”
萧影一个闪身上前扶住,调侃似的问道。
“老了老了愈发没脸没皮,见风使舵,被人发现了便改口了要溜?”
梁惊雪推开萧影的手,以剑支撑着身躯,试图理顺气息。
“非也,非也。只是如今正当面儿的打起来,他们若拿那些人做人质,反而不好动手了。”萧影悄声道。
“那现在,你有几成胜算?”
“五成,保你安然离开。”
萧影的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那不五五开吗?你搁这跟我玩概率呢?”
梁惊雪气得踢了他一脚,却踢了个空,因为几乎是同时,萧影已拔了梁惊雪腰间所携佩剑,瞬间出手。
“还有五成,保你们安然长眠。阁下贵姓,明年给你烧点纸钱?”他挑眉闪身上前。
那壮汉先是一怔,旋即挥刀:“你爷爷姓郑,叫大钱,今日叫你做个明白鬼!”
萧影身法灵巧,郑大钱虽武艺不俗,天生神力,可使出了浑身解数,累得气喘吁吁也未伤到他丝毫。
“仗着一身蛮力便自以为胜人一筹,借着天赋肆意欺凌他人,这便是你习武的初衷吗?”
萧影飞身绕至对方身后,以剑轻挑,郑大钱腰间的钥匙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入萧影手中。
“刚才我本可以一剑了结你,不过我算了一卦今日不宜杀生,若要你和这班兄弟安然无恙,就乖乖放人。”
不说则已,北斗门门众向来好脸面,这番话反倒是激怒了郑大钱。
“虽是外门,可我们也是有骨气的。命,可以没有,脸!不能不要!”说罢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一齐拔刀上场。
萧影略皱了皱眉:“卦象说,今天若是杀生就不能喝酒了,啧……”
几人皆是朝着萧影而去,无人搭理梁惊雪。
“喂,我的存在感这么低吗?这么看不起人吗,好歹分一个给我吧!”
梁惊雪急得跳脚,喊了半天,也无人理会她,众人皆陷入与萧影苦战之中,即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也未见他有力不从心之处。
梁惊雪灵光一闪,忽然明白萧影的用意。
她向着林子里逃去,佯装刚才在打斗中受了内伤的模样:“哎呀,师父,我打不动啦,我先溜啦!”
萧影尚未搭话,郑大钱倒是先发话:“小六子,抓活的!”
于是,剩下来不敢上前而选择观战的喽啰们,也像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一般,鱼跃而出。
她瞥了一眼领头的冷脸喽啰:“小伙还挺帅,这么年轻,怎么想的出来干这个?”
梁惊雪在前头林子里穿梭,有意无意地拉扯着距离,一边拱火。
“在自家院子里都追不上吗?也太有辱师门了吧。”一边服下几枚凝息丸,在林子里多兜了几个圈子。
见身后人叫喊声渐弱,似乎没什么力气了,她迅速拉远距离,闪入一处树荫:“各位有缘再会。”
“追,不能让她跑掉!”
隐入林梢的梁惊雪见人已追远,立即回头朝着隐隐光点返回。
不多时,梁惊雪已潜入寨子,几乎所有的人手都被萧影牵制着,偌大的寨子根本没留下几个人把守。
她出手极快,解决了几个守卫,悄声步入后厅。
一个身着不俗的年轻妇人端着杯盏,瑟瑟发抖躲在帷幔后。梁惊雪悄悄靠近,一把握住妇人的手臂,惊得她啊地叫了出声。
梁惊雪慌了神,一把捂住她的嘴。
“嘘!”
那妇人点点头,她才松了手。妇人抚着心口,惊魂未定道:“你是何人?”
“漂亮姐姐,你是被抢来的吗?”梁惊雪压低了声音。
“一年有余了。”妇人忙不迭点点头。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你可知其他姑娘被关在何处?”
“知道……你快走吧,他们一会就回来了,被抓到就活不成了。”她言语之间满是恐惧,瞳孔亦在颤抖。
“他们回不来了。”梁惊雪出言安慰道。
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恢复了神色,放下手中的杯盏。
“真的?”
梁惊雪掏出怀中的钥匙,正是刚才萧影在打斗中,偷偷掷与她的。
“你看,钥匙我都夺来了。”
她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这是她行走江湖第一天的胜利成果,虽然有萧影相助,但也算是自己做了好事一件。
“那……我带你去找她们吧。”
妇人眼神愈发平静,似是听闻歹人已死,脸上终于透出一点笑意。
“多谢。”梁惊雪抱拳。
这寨子地方不大,却很绕,梁惊雪是半个路痴,很快就不记得来时路了。
沿途遇见几个贼人也被她迅速击晕,甚至都没来得及闷叫一声。
远远的,就听见似有低低的哭泣声传来。
“到了。”那妇人言语平静如水。
沿着狭窄逼仄的地道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梁惊雪看着面前四五个牢房,倒吸了一口气。
阴森,狭小,又晦暗,地上铺了些许稻草,只有几点快燃尽的烛火跳跃着,空气中散发着霉味。
十数个年轻女子一个牢房,有的面容呆滞,眼中无半点神色,有的抱着双膝靠在墙壁上,口中喃喃,有的见二人来,发出啊啊的怪声,抱头四处躲避。
只有一个牢房,有三五女子刚刚醒转,状态还较为精神,见有人来,立即呼救。
“诸位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她压低了音量,又看看身后并无人尾随。
“你看看,这么多把,是哪个,你知道吗?”梁惊雪将钥匙交予妇人。
“我也未曾见过,你都试试吧。反正……也不会有人追来了。”年轻妇人摇摇头,将钥匙推回。
梁惊雪点点头,开始按顺序将钥匙插入锁孔。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怎么这么多钥匙啊,这儿有这么多门吗……”
“啊!”
梁惊雪只觉腰间一凉,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袭来。
她低头一看,血已浸湿了夜行衣,她不可置信地回头,只见那妇人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把匕首,刀尖正滴着鲜血。
那几个牢中女子神色俱变,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叫,捂住眼睛向后躲避。
梁惊雪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眼中满是不解。
“我救了你,为何……”
“你杀我夫君,屠我山寨,让我还未出生的孩子就没有了父亲,我,怎能容你!你,还想救这群贱人?”
她卸下了伪装,眼睛瞪得浑圆,布满了血丝,笑靥也变得凶狠可怖。
“你不是,被抢来的吗?”
梁惊雪只觉寒意涔涔,紧紧捂住伤口,踉跄了几步,终究是没站稳,跌靠在身后牢房的栅栏上。
“不错,可你知道我是怎么从这牢里走出去,走到他身边的吗!”
“你知道这是我跟多少个女人争来的吗!我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你却把一切都毁了,你叫我!怎么能不恨你!”
女人弯弯的眉眼带着诡异的笑,却又流着泪,红红的嘴唇像是浸了血。
“你,本可以,出去。回,回到,家人身边……”
梁惊雪一只手藏在身后,伸向包袱里摸索着止血的药丸,脑子里除了活下去的念头,就只有铺天盖地,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疼痛。
“家人?我出去了还能活吗!这个孩子,还能活吗!他们只会视我为耻辱!”
女子晃动着手中的匕首,咯咯咯冷笑了起来。她轻抚着小腹,泪水爬满了她精致的面庞,脂粉有些花了,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粉痕。
“被掳走,不是,你的错……即便,不,不愿回乡,也可另,另寻,一片天地……”
梁惊雪已摸到一个有棱有角的小盒,抠,抠,抠了半天也没抠开盖子。
“身为女子,活着,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穷人家的女子,生来便是货品。”
“我和你这种吃饱了撑的四处行侠仗义的人不同,我自小学的便是各种侍候夫家公婆的本领,既被掳来,这是我能挣到最好的前程。”
她转过身去,呆呆望着墙壁上那窄小的铁窗透出的些微阳光。
“为虎作伥!”
梁惊雪趁机以迅雷之速将药丸塞入口中。
她的神色变得愈发狠戾,紧握着匕首,觑了一眼那些窝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女子:“谁敢逃,这就是下场!”
丹药在腹中化开,梁惊雪觉得略好些了,趁着女人不备,立即扯下夜行衣的一角,紧了紧腰带,将布片塞入,借腰带的束缚紧压着伤口。
从前在镖局里经常看娘给父亲包扎换药,如今倒是在自己身上派上了用场。
女人转过身蹲下来,挑了挑柳叶细眉,看着面色苍白的梁惊雪,扯下她蒙面的黑纱,滴着血的刀尖抬起她的下巴:“猜猜,你是我杀的第几个女人了?”
“踩着,别人的尸体上位,是吗?”
梁惊雪看着女人满脸干涸的泪水,发乌唇红,阴森的烛火鬼魅地跳跃着,照着她美丽的面庞,可怖又可怜。
“是啊,”女人轻轻地笑了起来,明媚动人,娇艳无方,眼神却突然变得狠戾,声音几近癫狂,“为什么被抓来的是我!不是你这种人!”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约有几十。
梁惊雪心中一惊:不好,难道是那群人胜了?
女子反射似的站了起来,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动。
梁惊雪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亦是握紧了鞘中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