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少时所有的幻想与憧憬,都像故事里被烧毁的金阁寺一样,成为罪恶的灰烬,永远的埋葬在那天的黄昏里。】
包厢里寂静了几秒后,明娆忍不住笑了:“常小姐的画作果然和你的情诗一样美丽,可惜你撩的是苏莳这棵铁树。”
“恭喜你面试成功,你的薪酬和阿琼一样,一晚上八百可以吗?”
这个薪资对大学生而言确实是可观的,对此,常姞欣然应下。
“那我们加一下微信,你工作上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和我沟通。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明天就可以过来上班。”明娆将手机递给常姞扫,随即看了一下耳边微红的苏莳调侃道,“当然,在这上班的一大好处就是,你可以经常看到苏莳。”
“我来这里的前提是,不是你调酒。”苏莳慢悠悠地喝完剩下的那杯酒,偏头看着明娆,回应着她的调侃。
毕竟,明娆无疑是调酒届的噩梦,苏莳之前不幸喝过一杯明娆调的酒,竟意外喝出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明娆自讨无趣地站起身,揽过一旁安静嗑瓜子,并潜水吃瓜的边水琼。
“楼下她们在玩游戏,我们一起去凑个热闹吧。”
明娆揽着边水琼先行一步,苏莳和常姞跟着后面。
常姞嗅到了苏莳身上淡淡的风信子沐浴露味,和酒精的气息杂糅在一起,有些醉人。
“常姞,这么喜欢给我写情诗?”苏莳低头看着常姞的侧脸,目光打转在她眼尾的红泪痣上。
“喜欢。我给姐姐写了很多情诗,多到可以每天都不带重复的念给你听。”常姞坦荡地说着,直勾勾地看着苏莳,丝毫不掩盖她的爱意。
苏莳怀疑常姞的眼里是不是藏着一把火焰,要不然怎么会让在她的内心深处烫了一下,让她有些心颤。
苏莳在外向来清冷寡言,哪怕有爱慕者也不会向常姞这般撩人而直白。
最终,苏莳因为心里多了分道不明的思绪而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地回应了一下:“嗯。”
她承认,常姞的情诗确实撩人而动听。
听到苏莳的回应后,常姞的嘴角压抑不住的往上扬。
明娆向常姞她们招了招手,那一张圆桌已经围坐了几个女性:“快来,今晚玩个刺激点的,游戏失败的人要接受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
苏莳很少参加这种娱乐。她本身是个自由设计师,有自己的工作室,主要设计复古与潮流相结合的女装。
来Le吧、去帮朋友代课的一个目的是为了寻找灵感,毕竟,艺术家的灵感除了来源于敏锐的思考,也来源于生活中的交流。
苏莳还在踌躇着要不要过去时,常姞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常姞的指尖明明是微凉的,但苏莳依旧觉得有些灼人的滚烫。
“姐姐,一起嘛?”更滚烫的是常姞的语气,她尾音上扬,带着淡淡的撒娇。
“……好。”常姞靠的有些近,气息洒在苏莳的脖颈上。苏莳抬手,悄悄揉了一下耳朵,在圆桌那边的空位上坐下。
“规则很简单,我们轮流回答屏幕上出现的问题,回答不出的人需要完成在场任意一个人提出的要求。”
轮到苏莳时,问题是个网络热梗,就是考点有点偏僻。
【“人生,易如反掌”出自哪部电视剧?
A.《玫瑰的故事》
B.《四重奏》
C.《柳舟记》
D.《猎罪图腾》】
苏莳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此没有答上来。按照游戏规则,苏莳需要接受惩罚,即完成在场任意一个人的要求。
明娆看热闹不嫌事大,提议道:“让常姞来提要求吧。没事,大胆提。”
“大胆提?”常姞偏头看向苏莳,冷调的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她踌躇着开口,“那我想让姐姐摸一下我的手,可以吗?”
常姞察觉得到,苏莳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落在她的手上,像在用目光描摹她的轮廓一般,总让常姞的指尖多了分颤意。
“只摸一下。常姞,这可一点都不大胆,至少摸个十分钟吧。”明娆单手撑着下巴,浅笑吟吟地调侃道。
不,已经很大胆了。常姞在心里想。
常姞放在裙摆上的手有些紧张地蜷缩着,常姞既害怕苏莳觉得她提的要求有些轻浮,又害怕苏莳拒绝她的要求。
直到,一双带着温度的手覆在常姞的手背上。
“撩我的时候那么大胆,现在怎么这么紧张又胆小,嗯?”苏莳凑在常姞的耳边轻声问道,她银色的长卷发落在常姞的脖颈上,带来一丝酥麻的痒意。
常姞下意识地抓皱了裙摆。
一只手却被苏莳握着,进退不得,如同落入了一张她自己亲手编织的网里。她下意识地退缩,但又舍不得退缩。
“姐姐,多少有点犯规了。”常姞微抿着唇,嘴上说着犯规,动作上却乖巧地任凭苏莳抚摸她的手指。
“这就犯规了?”苏莳向来清冷,不苟言笑,高岭之花在此时绽开笑颜,如同冰川融化之时,露出冰雪覆盖下的满墙玫瑰,美丽得摄人心魄。
苏莳觉得手掌下的肌肤确实柔软细腻,忍不住摩挲起来。苏莳不知道,她此番模样如娇养的猫吸到猫薄荷那边惬意且愉悦。
调侃过后,游戏还在继续。然而,桌子底下,她们的两只手像藤蔓一样缠绕。
滚烫的温度从常姞被握住的手上开始蔓延,她感到饥渴,也感到炙热。她感觉自己正在变成一把黑夜里燃烧的蜡烛,连灵魂也在吐出灼热的火舌。
常姞这才知道,原来被喜欢的人触碰后真的会成为一片被火燎过的原野。
常姞那红了几分的红痣落入苏莳的眼中。苏莳发现那个给她念情诗,甜腻腻地叫她“姐姐”,甚至让她摸手的小姑娘此时正在害羞。
苏莳的手指顺势勾进了常姞的指缝,问她:“十分钟了吗?”
“啊?”常姞有点热得发懵,反应过来后大胆地反握住苏莳,“姐姐,在我这里,你可以摸无数个十分钟。”
这是狐狸诱人的陷阱。
苏莳向来清醒自持,理性提醒着她不要轻易沦陷,于是,她将手从常姞那里抽了回来。
只留下一阵缥缈的旖旎。
常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还留着苏莳的温度,她握了握自己的手,只感觉一片空落落的,好像她什么都捉不住。
-
回去之后,常姞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的那天是她十六岁的生辰,她在回家途中咬咬牙用她仅剩的零花钱买了一个蛋糕。
她想,父母应该又忘了她的生日,但是没关系,因为她今天自己买了蛋糕。
她会自己吹灭蜡烛许愿。她会自己将奶油涂抹在自己的脸上,然后和自己说“生日快乐,常姞!”
然而,她所有的希翼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了。
屋内一片凌乱,父亲骂骂咧咧地翻着东西:“钱呢?你把钱都藏哪去了?”
于是,刹那间,常姞就知道——父亲又去赌了,而且又赌输了。
长大后的常姞回看自己的父亲,觉得他像一颗被虫子啃坏的烂苹果,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而他在家做的最多的三件事就是喝酒、找钱以及打人。
十六岁的常姞最害怕的就是喝醉酒后在找钱的父亲。她捏紧蛋糕带,紧张地往后退了退。
但是,父亲的视线如蟒蛇一样恶狠狠地锁住她,他拿着烟灰缸疾步朝她走来:“我说怎么没钱了?原来是被你这个拖油瓶偷拿去买蛋糕……你这吃里扒外的兔崽子。”
常姞张了张口,想说她没有偷,想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可是,最终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父亲的烟灰缸砸在她的额头上,她白净的脸颊被烟灰涂抹、被鲜血流淌。
鲜血流过常姞白净的校服,染红了常姞掉在地上的蛋糕,也染红了她的眼眶。
窗外的黄昏是如此红艳,恍若云朵喷薄而出的火焰,于刹那间,烧毁了她年轻的希翼,也烧毁了她年轻的自由。
冥冥之中,常姞预感到,这是常姞最后的生日。因为她再也不想过生日了。如果生日是流血与咒骂,她宁愿不再拥有。
她年少时所有的幻想与憧憬,都像故事里被烧毁的金阁寺一样,成为罪恶的灰烬,永远的埋葬在那天的黄昏里。
她永远记得——母亲红肿着眼睛,发丝凌乱地垂落着,明明疲惫到极致却依旧伸出手指指着常姞咒骂道:
“你为什么要过生日?”
“你为什么要去买蛋糕?”
“为什么你是女孩子?为什么你的父亲不喜欢你?”
……
母亲歇斯底里的诘问如一把把利刃,将常姞扎得遍体鳞伤。
常姞在这些犀利的咒骂中咀嚼到尖利的鱼刺,那些鱼刺划伤她的口腔内壁,让她失声不语。
母亲将失败的婚姻、不幸的家庭变成沉重的镣铐,强行戴在常姞身上。她恨自己的女儿,也恨自己一败涂地的人生。
常姞麻木而痛苦地站着,一句接一句的指责变成戏剧本里针头,把她的灵魂扎得破破烂烂。
直到阳光穿过窗缝,照在常姞的眼睛上,她终于忍不住逃离了这一切。
她背着太阳奔跑,她竭力地奔向阴暗的角落。
太阳在她身后拉下的影子逐渐变短、慢慢消失,恍惚间,她的人生也这样背道而驰了。
……
梦的尽头,是苏莳走进破旧的巷子,将一身狼狈的她拉了起来。
那时的苏莳还没有染成银发,她眉目清冷地撕开一包湿纸巾,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动作轻柔地擦掉她脸上的污泥。
“吃糖吗?”
“别哭了。”
“我给你擦干净。”
那时,苏莳的声音还多了分稚嫩。
余晖被黑夜吞食的最后一刻,仅剩的太阳光也随着常姞口中的橙子味糖果一起融化了。
这是常姞生命中痛恨的一个黄昏。但因为苏莳的出现,它又变成了一个爱恨交织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