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吴明先找任唯谈话。
任唯很乖巧地靠在吴明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一枚成色很好的玉佩，时不时嗯嗯应和两声。
吴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人际关系讲起，再说到师徒情分如何是正确的师徒情师门友谊，最后到我们师门团结一心不抛弃不放弃，不会散的，就算我和你师兄双修了我们的师徒情也坚不可摧。同时教导了下任唯要对双修有正确的认识，这种事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做，科普了一下男女之间的生理差异比如胸部□□之类的常识。
任唯沉思片刻，抬头对吴明道：“师尊，这个我明白了。”
吴明欣慰：“明白就好。”
“但我还有另一事不懂。”她眼神诚挚，把手里的玉简递过去，“就是这里面的内容，师尊，你要不先看看这个？”
吴明调动全身灵力，探入其中。
玉简里面写满文字，主角二人，一为师尊，一为大徒弟，一眼看过去，极为露骨。双修交合，描写详细，淫语浪声，贯穿始终。
吴明整个人都要裂开了：“……你成年了吗就看这个！”
任唯理直气壮，“双修之术啊！”
“那为什么这个双修之术的主角会是师尊和大徒弟啊！”
“因为最近很流行这种。”
“……”吴明塞进衣兜里，“没收了。”
任唯安静地坐着，没说话。
吴明不知道自己具体什么表情，但能确定的是，一定带着很忧郁。她回来的目的是让故事顺利发展，并不想和姬迁一夜情，也不想让唐梦柳知道，更不希望任唯因此对师门感到不稳定，可能会四分五裂。她的希望其实只是他们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过完这一生，就算没办法成为未来的仙尊魔尊正道魁首，也没关系。
吴明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徒弟的头，“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只关心你大师兄，每日因他而烦恼，没有看顾到你，你生气了。是师尊不好。”
任唯一下呆住，默不作声地向她靠过来，靠在她怀里，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师尊……”
“我保证日后不论有多忙，只要我还在师门里，没有出去，一定每日与你谈话，好吗？”
任唯说：“好。”
解决完一个，去找下一个。
吴明找到唐梦柳时，她正在空地上练剑，破空声不绝于耳，招式狠辣，若是与人打斗，定是冲着取人性命去的。
练完一整套，她额头上出了细密的汗水。吴明在边上啪啪鼓掌，称赞她招式流畅，执剑有力，进步极大。
唐梦柳眼睛亮亮的，三两步跳到吴明跟前，很得意地笑：“那是自然。我可厉害了！”
“超级厉害的！”吴明的夸奖毫不吝惜，“假以时日，你一定能威震整个世界！”
唐梦柳哈哈大笑，摆了摆手，收起剑，脸上出现薄粉，“师尊再夸我，我就要脸红了。”
“我过去也这么夸你，你怎么没脸红，我说的是大实话。”
“好了好了。”唐梦柳这下是真脸红了，“师尊，我知道你是为了师兄而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吴明注视她：“你也是我徒弟，我怎么就不能为你而来了？”
“所以这次师尊是为我而来吗？”
“当然是。”吴明说得斩钉截铁，“过去我对你们三个一视同仁，尽可能让你们的待遇相同，现在自然也会如此。莫非只允许我关心大徒弟，不能关心你？”
两人一同在树边坐下。
吴明问：“你最近怎么了？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虽有恶心，却绝不是任凭自己被其控制之人，你知好坏，明事理。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唐梦柳的家庭情况十分复杂。
魔姬之女。
不是魔姬唯一的女儿，但是是魔姬唯一一个亲自生下来的孩子。
魔姬热衷于情事，后宫中不仅有男宠还有女宠，据说还有双性人和无性人。就算她一天宠幸一个，也要一年才能把后宫中所有人见一面。因此她一般一次宠幸好几个，宠幸前还要随机挑几个顺眼的，给那些人不管男女性别通通喂生育丹，让他们怀上孩子，延续她的血脉。
有了孩子，魔姬会高兴，然后就交给奶娘佣人们带，自己再也不管。后来某一日，她突发奇想，竟想体验亲自生下孩子，便找了一个品行样貌上佳的男人，待自己怀孕后，为确保自己顺利生产，杀了他，而后生下了唐梦柳。
魔姬很是兴奋了好一阵子，日夜守着她，寸步不离。唐梦柳是唯一一个享受到母爱的孩子，可到了十岁，仍是被抛弃，被交给奶娘。
再过了几年，奶娘死了，她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反正没人看管，魔姬不限制她的去处，索性离家出走，拜吴明为师。
魔姬听说有个孩子入了仙门，还亲自前来夸他有出息。血脉亲人久别重逢，本该母慈女孝感人肺腑。
前提是她没把任唯认成唐梦柳的话。
那一日魔姬上来就对任唯连声感慨我的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母亲这些年是疏忽你了，现在一定好好补偿你。
吴明在一边陪同，很尴尬地咳嗽两声，“她不是……”
唐梦柳安静站在原地，眼神灰暗。
魔姬这才放开任唯的手。她已有好几百岁，纵情声色已久，却仍然气度高华卓尔不群。知晓认错了人后，她把目光投在唐梦柳身上，威严和慈爱并重，好似没发生刚才的乌龙一般。
魔姬走之后，唐梦柳趴在吴明肩上大哭一场。吴明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泪水流下，流在她的衣服上，浸湿透进她的皮肤。
吴明很缓慢地吐出口气，轻轻拍着二徒弟的背，低声道：“没事的，我还在呢。”
“师尊。”
肩膀倏地一轻，唐梦柳直了身体，泪光盈盈地对着吴明。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得清眼前有一个人影，坐在旁边，很专注地对着她。
唐梦柳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是我的母亲……为什么。”
吴明的手顿了顿，没有接话。很久以前，她还没有工作时，也曾用这样悲伤绝望的语气对谁说过什么。
具体那人是谁，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句话的内容：“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母亲。”
这些内容从吴明脑海中流过，忽听唐梦柳说：“我收到她的信了。”
“只给了你吗？”
“不是。这个字迹一看就是她的下属写的，内容也是，说让我们回来，她也很久没见我们了，想体验一下天伦之乐。”
“你想回去吗？”
“我不想。”
“我和她们又没什么感情，我回去做什么，给奶娘上香吗？”
“不论如何，我们都站在你这一边。去也好不去也好，只要是你想好之后做出的决定，我就会支持你。当然，违法乱纪的除外。”
唐梦柳：“嗯。”
声音有些哽咽。
然后吴明再去找姬迁。
今天着实发生了太多事，走到姬迁门前，天色暗淡下来，堆积的云上有墨蓝色，想必很快就会彻底在漆黑的夜空中失去踪迹。
临到门口，吴明反而有些踟蹰，不知该不该进。姬迁房内没亮灯，但他就在里面，她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相应的，他肯定也感受到了吴明的气息。
就在吴明犹豫的档口，屋内一下亮起，暖色的光从窗户纸上透出来，投出一个面对窗户而坐的人影。人影动了动，离开原位，紧接着，门咯吱一声，姬迁站在门边上看吴明。
他的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中，吴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声道：“师尊不进来吗？”
怎么感觉有点危险？
吴明原地站了两秒，还没想好说什么，姬迁又道：“师尊今日与师弟师妹谈心，想必和谐愉快，其乐融融。我又算什么？”
“我正是来和你谈心的。”吴明果断开口，上前一步。
姬迁松开被他握住的门把手，“师尊请进。”
其实吴明不太想进他屋，总觉得很危险，但又不好坐外面，他屋外有一片很整齐的草地，感觉也很危险，可吴明也不能让他去自己屋，这更危险。思来想去，只有去师姐面前坐着聊天不危险，然而又下不去口。
人啊，顾前顾后就是很麻烦。
东想西想的时间里，吴明已经走进了他的房屋里。姬迁轻轻推了一下门，然后咔哒一声，锁上了。
姬迁的屋内吴明过去常来，里面有什么陈设也很清楚，她坐在放了软垫的椅子上，面前摆了茶杯，里面不是茶，是我喜欢喝的果汁。
几颗夜明珠，几只蜡烛，悬在空中，投下绰约的影子，从吴明这个位置看过去，姬迁眼神明亮，皮肤光滑，连睫毛都根根分明。
“师尊想说什么？”
吴明沉默了。
其实来的路上想好了说辞，但此时此刻面对姬迁，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就忘得一干二净，半个字也想不起来。
吴明搜肚刮肠，憋出几个字，“没什么，就想来看看你，今日过得怎么样？”
“很不好。”
吴明心知是因为他输给唐梦柳之事，或许也有先与任唯和唐梦柳谈话的缘故。
见她再次无话可说，姬迁轻笑一声，笑容里有很深的自嘲意味，“我本以为，我们今日能无话不谈，不想却是相对无言。”
吴明无力辩解，“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没想好怎么……”
“师尊不说，那我来吧。”他直视吴明，“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当然不是！”
“那为何你在拒绝我之后，却又与我做出那等事？”
“我……我喝醉了。”吴明苍白辩解，连她都觉得这句话没有一点信服力。
“你为何又说这一切要当做没有发生过？那些事情你以为我忘得了吗？”
吴明声音细弱蚊蝇，“忘不了。”
连她自己都忘不了，更何况是他。
“师尊，我本在克制自己。我要远离你——不，是我应该远离你。我不能放任感情吞噬自己，我不能有损你的声誉，我不能让师弟师妹发现我们之间的端倪。”
姬迁的声音古井无波，“你是天下最好的师尊，我一直都很感谢天道，能有幸拜在你门下。你很好，是我不好。是我生了妄念，生了妄想。”
明明他没有什么表情，可吴明还是从他平静的外表下，读出很深的痛。
吴明心中蓦地酸涩。
姬迁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天之骄子，是门下所有弟子的表率。他应该意气风发，应该如玉无暇。
吴明也有些难过，眨了眨眼，端起水杯喝水。熟悉的甜味中带了些冰凉，果汁流入喉间，最后反哺出需要细细品味的苦。她涩然道：“不是你不好，是……是那日我不该贪杯，导致后面的事。”
吴明放下水杯，却有些不稳。杯中水倾洒出来。桌面湿了一片，水沿着桌边流下去，滴在衣摆。她站起来，躲避那滩水迹，姬迁也站起来，过来擦干桌面。
吴明弯腰低下头去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被水打湿。谁知有什么东西顺着动作滑出来，叮一声落在了地上。
是从任唯那里没收的玉简。
玉简里不能见人的内容霎时全部涌进脑海，吴明连忙附身想捡起来，但是姬迁动作比她更快，她的指尖堪堪擦过他的手背。
“这是何物？”姬迁疑道，吴明的那句给我还没能说出口，他就已经查看。
救命。
吴明在心中呐喊。
我好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