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烘烘的阳光晒在脸上,杜梦娘打了个哈欠。
她面相很温柔,重在身娇体软,略比骨感美人胜一筹。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很值钱,当时和青楼签卖身契的时候,她就留了个心眼:老娘不卖身,卖名。
如今,她已是声名远扬的青楼佳女子了。
她的身,依然清清白白,不出个天价,恐难卖去。
某日。
老鸨问她:“王富绅愿出白银八百两换一夜**,梦娘卖否?”
杜梦娘:“不卖。”
某某日。
老鸨又问:“知府的外甥愿出白银千两换一夜**,梦娘卖否?”
杜梦娘:“不卖。”
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某日。
老鸨再问:“丞相公子愿出黄金千两换一夜**,梦娘卖否?”
杜丽娘:“不卖。”
老鸨怒:“梦娘与猪肉熟贵?”
梦娘答:“猪肉肉质鲜美,梦娘嚼而无味,若梦娘选,必选猪肉。猪肉死气沉沉,梦娘活色生香,若城中公子选,定选梦娘。梦娘身份低贱,城中公子地位尊贵,看来,还是梦娘贵也,古有伯乐识千里马,梦娘如马,待一伯乐。”
“青楼有女,三拒铜臭,甘为王孙作马骑。”
老鸨叹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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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王富绅来砸楼。
杜梦娘闻见响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趴在窗头遥望,指着王富绅大腹便便,对老鸨说:“四姐儿,可是猪肉否,烹之,味美,快快取锅来。”
老鸨为她拭去口水:“梦娘,那是来娶你过门的王富绅,你若不嫁,他要砸了咱们的楼。”
梦娘点头:“砸之,甚好,可重起白玉楼。”
梦娘一句砸之甚好,第二日晨,坊间又有谈资。
小道消息,王富绅爱而不得怒砸梦娘楼,知府外甥英雄救美,欲以公然毁坏民居罪过问斩王富绅。丞相公子闻之,狗急跳墙,先斩了知府公子,再以罪,问斩王富绅。
圣上想灭丞相已久,苦于无把柄,密探上报,丞相公子私杀知府外甥,圣上喜,借此为由,抄了丞相一家老小。
老鸨得知,哭天抢地:“梦娘,你这红颜祸水,往后谁敢买你,猪肉有价玉无价,你原是璞玉,却因贪吃,命比肉贱。”
梦娘曰:“吃喝玩乐乃三大人生恣意事,择日不如撞日——”
老鸨接话:“你要抛绣球征夫?”
梦娘睇了她一眼,懒洋洋道:“起驾菜市,猪兄伺候午膳。”
“以及晚膳。”
“以及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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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鼎沸,东口刑场,问斩王富绅、知府外甥,及丞相一家。
还未到午时。
刽子手磨刀霍霍,边和二位死刑犯唠嗑,问:“你们仨比俺有钱,比俺有权,何为一青楼妓女成了俺刀下的魂?”
王富绅痴痴:“青楼女梦娘,温柔如水,令我迷陷。”
知府外甥醉然:“不食人间烟火者,乃我梦娘仙……”
丞相公子昏昏:“京城有女杜梦娘,沦落勾栏色艺绝,一朝有幸得玉面,甘在牡丹花下亡。”
刽子手抬起手,指向菜市。
众人顺着望去,只见一白衣女子在菜市口挑肉。
杜丽娘素手捏住猪肉一角,掀开了仔细看,手法老辣,她问:“小哥,你这肉可新鲜?”
小哥:“新鲜新鲜哩,刚宰的大肥猪。”
老鸨刚要制止,杜梦娘两眼放光,一口咬下。
小哥呆若木鸡:“生……生……生……”
“生意兴隆。”老鸨无奈付账。
温柔如水?
色艺双绝?
不食人间烟火?
三人齐曰:“杜梦娘,胃口好,有福气,易生养。”
言毕,鲜血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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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市场,杜梦娘惊鸿一瞥,顿住了步伐。
她一把撒了生猪肉,擦了擦唇角残余的猪血,扬起笑容,问老鸨:“我与猪,熟美?”
老鸨:“自是梦娘美。”可梦娘觉得猪肉美,又肥又美。
梦娘蹲在地上,望着囚笼里又脏又臭的男人。
男人见有女子瞧他,不住扬眉。他生得孔武,面貌清秀,眼尾含着野性。隔着一铁笼,白衣女子微微一笑,指着他说:“老板,你开笼,叫我瞧他好不好。”
老板摇了摇头:“姑娘,此人狂野粗暴,不如请姑娘移步,令有一批小少年可供挑选。”
杜丽娘固执:“我偏要看他。”
老板提前在男人手脚栓了铁链,笼门大敞,他像一条恶犬,蜷缩久了,身子有些发麻,甚至忘记了行走的能力,但他仍爬向了她,露出雪白的牙,舔了舔女子白衣上残余的生猪血。
杜梦娘突然扑上去,贝齿咬住他肩头的肉。
他颤了一瞬,问她:“我与猪肉熟香?”
“你香,你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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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奴隶市场上,她真吞下了男人的肉。
从此,杜梦娘身边有了一条名叫“男人”的狗。
野狗难驯,梦娘例外。
她对男人说:“我买了你。”
男人点头。
“被我买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被我吃掉,烂在胃里,另一个,就是当我的狗。”她重复道,“不能当人,只能当狗。”
男人笑了笑:“好,我愿意当梦娘的狗。”
她也笑了:“好,我要把你拴起来。”
她真拿黄金给男人做了个项圈,套在他小麦色又粗又长的脖颈上,闪闪发光,她又亲手剪下三寸青丝,编结成绳,把他牢牢拴在闺房门口。
男人说:“梦娘不必栓我,这条狗绝不会跑。”
梦娘叹息:“你长得美,不拴着,不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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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
杜梦娘被魇,薄衾被揪得皱起,她骤然惊醒,呆呆地看向黑黢黢的上空,然后跑出屋外,双手紧紧搂住她的男人哭。
男人有片刻迷惘:“梦娘,你为何哭?”
梦娘含糊说:“你只能做我的狗,只能做我的狗……”
“好,我只做梦娘的狗。”
男人拍打着女子白皙滑腻的脊背,才觉出她惊了一身的冷汗。
杜梦娘啃咬他颈间的香肉,这一回,只是细细地咬,没有吃。男人仰着头,咬了咬牙,哼了一声疼,原来她昨天啃的地方结了痂,今夜又撕开了疤。
吸足了血,犹如得到安稳,她沉沉睡在他肩上。
夜光灿烂,照着女主人和她的狗。
男人轻松地解开了脖颈上的毛链子,抱着清凉的女主人走进屋内,待见她真正安睡,男人又回到屋子外面,自觉地把毛链子栓上,像一条看家护院的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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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梦娘和老鸨去郊野踏春。
她们坐在轿子里,狗仍在家中眼巴巴地等待。
老鸨笑容凝固:“梦娘,狗肉与猪肉熟味美?”
见梦娘不答,老鸨道:“狗是野狗,猪是家猪,常言道:‘野花进房,家破人亡’,梦娘,你想清楚你在做什么。”
“梦娘无家。”
郊外,遍地野花。
杜梦娘采了一枝黄花,在鼻尖轻嗅。
有车舆来过,恰好撞到了这一幕,马夫痴痴望着执花的杜梦娘,竟忘记驾马,遇到了坎坷,人仰马翻。
好巧不巧,翻马那位是新科状元的马夫。
据说,新科状元与太子结仇,圣上并不喜他。今日,太子约他郊外赏花,想将恩仇一例付云烟。新科状元小心眼,派了自己的马夫载着空轿去应约。
好巧不巧。
马夫被扎成了马蜂,死得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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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
闻着气味,男人凑到杜丽娘雪白的裙下,咬出那一抹刺眼的殷红,刚想说又是生猪血,不料,他眉头拧成川字:“你喝了谁的血?”
杜梦娘讶异:“狗奴,你鼻子真灵。”
男人见她避而不答,哼鸣了两声。
杜梦娘说:“是溅到的。”
男人不信:“又不是去菜市场杀猪,哪溅到的?”
杜梦娘眸光一暗,笑笑:“就是杀猪溅到的。”
男人不说话。
杜梦娘勾腿,揽住他的腰,埋头咬他的颈,啃了几口,抬起脸,满意一笑,继而埋住。墨黑的长发散下,男人轻嗅她的发香,粗粝的掌托住她的腰。
“主人,轻点,”他柔声说,“我疼。”
杜梦娘吃饱喝足后,吹了吹伤口。
男人望着她,确然,她不是他见过的女子中最美的一个,却是最**蚀骨的一个。千娇百媚,纯情娇憨,集在一人身。
她见男人看自己,偏了偏脸。
男人趁机用舌擦去了她唇边的血迹。
杜梦娘:“你亲我?”
“不,我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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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科状元死了马夫,大发雷霆。
他报了官。
锦衣卫查到了青楼。
锦衣卫说:“我们要见你们楼里的杜梦娘,她涉嫌一桩马夫谋杀案。”
老鸨说:“我家梦娘手无缚鸡之力,一个弱质女流,岂能杀害健猛车夫?”
锦衣卫:“田间务农的百姓亲眼所见,状元马夫进了你们的轿子后,就再也没出来。”
这时,杜梦娘款款下楼。
她说:“官爷,我知是谁杀了马车夫,你们莫要冤枉小女子,小女子平常连一只猪,也不敢杀的,你们跟我走,我带你们去抓凶手。”
“凶手”正拴在门前。
是男人。
杜梦娘解开锁绳,笑靥如花:“官爷,你们把凶手带走吧,他在这儿,我也很害怕呢。”
锦衣卫:“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道:“他是梦娘新买的奴隶,昨天和我们同车,马车夫见梦娘美貌,想欺辱于她,奴隶忠义,就失手杀了马车夫。”
男人被戴上木枷,临走前,他疯子似的扑在杜梦娘的身边,厚实的唇贴住她的耳:“他欺辱你了么?”
杜梦娘默然不语。
“你知道不是我干的,这事是你干的,你想要我替你去死。我答应你。但梦娘,你下次下手狠一点,倘若有人欺辱了你,我定将其剥皮抽筋,再把他骨头一点点咬碎,绝不是死了这么简单。”
很快,锦衣卫就将男人制服。
男人哈哈大笑,被架了出去。
老鸨悚然:“梦娘啊,你哪里是养了条狗,分明是养了匹狼。”
杜梦娘不肯回头,呆呆地看着圆圆的月亮,想嗷呜一声,喉咙却咔得很紧。她忽然哭得很大声,像是憋屈了多年的委屈终于在这一次喷发而出。
老鸨忍无可忍:“发神经给谁看啊!这又不是你死的第一次条狗了!”
是啊。
她杜梦娘十四岁那年开始养狗,养到二十二岁,加上男人,统共养了一百零八条——死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