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山，时间仿佛都不着急。
青山的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中午休息两个小时，这跟在A城动不动就“996”“007”比起来可谓天堂，但即使是这样，青山的人还是常常迟到早退。这让每天提前十五分钟到办公室的孤音感觉自己乖巧的像个弱智，后来她也就只卡着点来。
不止这样，青山也很适合“摸鱼”，它自己也提供了充足的“摸鱼”机会。每逢节假日——无论是中国传统节日，还是西方圣诞节——青山都会借机举办各种活动。如果某个月恰好没有节日，那就会选取当月的一个节令作为那个月的活动。而每周五下午，几乎也成了公认的“摸鱼”时间，这一天早退的人也是最多的。
孤音在青山已经待了一个月了，鬼使神差的。
那晚是她长大后的第一次哭，第二天她顶着两颗肿得像葡萄一样的眼睛，在窗前出神地看着外面的天色从灰暗变成薄紫，再变成白色，然后她给钟燕飞打了电话，约定了开始上班的时间。
她知道自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似乎认定了另一个选择必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所以她像是和自己赌气一般，匆忙的给自己做了决定。她讨厌自己的深思熟虑、瞻前顾后，也讨厌自己的理智。
到青山上班的第一天，岚姐把档案室的钥匙给了她，让她先从整理档案室的资料开始，顺便了解下青山的一些日常工作。她特地问了岚姐需要什么时候整做完，岚姐没说具体时间，只跟她说了不着急。
这让孤音有些为难，但她之前吃过在工作上过于积极的亏，所以这次只是每天在档案室待上一小会儿。不过不看不知道，才没几天孤音就看得强迫症都要犯了，不过最后她还是忍住了。
这里不仅仅时间不着急，而且还“不拘小节”。
档案室里有四十五排比孤音还高的柜子，每个柜子上塞满了档案袋，乍一看似乎一切井井有条，但当她开始看到档案袋里面装着写着草书的活页纸，后面就像寻宝一样发现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照片、U盘、录音笔，这是正常的，还有在各个档案袋里大方现身的餐巾纸，带着浆糊广告纸，橡皮，布胶带……
孤音当时第一个想法是：幸亏这里是个非盈利机构。
今天青山有个小朋友过生日，一大早钟燕飞就提醒她十一点去一楼的活动室，说是青山员工都会去。活动室其实是连着的半层楼，面积看起来有六间教室那么大，孤音到的时候发现活动室里已经来了很多人，钟燕飞是这次活动的主持人，她在后门门口远远地看到钟燕飞朝她这边望了过来，便赶紧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今天的小寿星叫“周小雨”，大家都只叫他“小雨”。孤音觉得他的长相很是讨喜，一开始只以为是他身体圆润的缘故，后来她想起来了，那是小时候贴在奶奶家墙壁上的那张男娃娃画像。小时候老家里有个不成习统的说法，在家里贴上好看的男娃娃画像可以“唤子”——家里有孕妇的话可以生产男孩，现在这个倒是没有了。仔细看，小雨和画像里的男娃娃很像，一样的五官端正、白白胖胖的，这样的孩子想必无论出生在哪个家庭里，都是十分招人喜欢。
她正看着一群小朋友围着小雨唱生日歌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旁边说话的声音。
“你坐到我的位置了。”
她一开始不知道是跟她说的，直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线她才扭过头寻找着刚才的声源，一扭头就看见旁边的雯雯正怒气冲冲地叉着腰，头上扎了两个像哪吒一样的的冲天小辫，只不过由于头发太短，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哪吒有神气，孤音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雯雯问。
“没有，姐姐想到了别的事情。”孤音掩饰着说。
“你坐到我的位置了，我要挨着哥哥坐。”雯雯先是指了指孤音坐的地方，然后看了看她旁边坐着的人。
孤音扭过头，才发现一直坐在旁边的竟然是厉泊明，她看了看戴在厉泊明头上的一顶黑色的渔夫帽，不禁想这人是不是有潜在的隐身能力。
孤音无奈地继续看着雯雯，把身体往椅子后面靠了靠：“雯雯坐里面好不好，里面也一样挨着哥哥。”
“不要，我就要坐这里。”孤音不想和小孩子争执，正要身，她听到了厉泊明的声音：“雯雯，来这里坐。”
雯雯瞪了孤音一眼，然后从她前面挤了过去。
“谢谢。”雯雯坐下后孤音对厉泊明说。
“不客气。”厉泊明淡淡地回答，然后对雯雯说，“雯雯，刚刚你对姐姐不太礼貌，下次不要这样了。”
“每次都是我的错，哥哥你偏心。”
“哥哥没有偏心，姐姐先来的。”
“可是……”
孤音不想和小孩子较真，也不想成为他们争执讨论的对象，她看了看两人，像解释什么一样摆了摆手说：“没事，小孩子嘛。”但刚说完，他们之间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后旁边的两人就开始保持着“大眼瞪小眼”的姿势。
最后还是雯雯败下阵来，她躲开了厉泊明的眼神，对孤音小声地说了句： “姐姐，对不起。”语气听起来却没有多少道歉的意思，可以说很是敷衍。
“没关系……”孤音说完略微松了口气，把身体靠在了椅子上，她觉得这个厉泊明有些难以捉摸，有时候对小孩子放纵，有时候却又是那么严格，刚才没有仔细看他的表情，但那气场比她都还要冷。
接下来台上切完蛋糕，雯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开心地拉着厉泊明往前面去拿蛋糕。
孤音听钟燕飞说今天的蛋糕还是上次那位铁师傅做的，连平时不怎么吃甜食的岚姐都对他做的蛋糕赞不绝口。这要是放在以前，孤音可能也会忍不住跟在人群后面，但她已经戒断甜食好几年了，刚辞职那会儿她想好好庆祝一下买了个蛋糕，但只吃了一口就突然觉得甜的发腻，她那会儿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吃甜食了。
“我拿了两种口味，你吃哪个？”
孤音抬头看到站在她旁边的钟燕飞一手拿着一块蛋糕，都是她喜欢吃的口味：巧克力和奶油草莓。她跟钟燕飞说了谢谢，接过了那块看起来小一点的。孤音本来没打算吃，但看着钟燕飞期待的眼神，好像这蛋糕是他做的一样，她刚把了一小块放在嘴里，钟燕飞就好奇地问她：“怎么样？”
“嗯，甜而不腻。”孤音敷衍地说了一句，她其实含了一下就直接吞到了肚子里，看到钟燕飞一脸满足又得意地表情，随口问了一句，“你做的吗？”
“对，你怎么猜到的？”
孤音很想说你都写在脸上了，她看着这个真挚的开心的表情，又看了看眼前那人手里的蛋糕，问：“这个也是你做的吗？”
“这个不是，这是铁师傅做的。你说巧不巧，你刚好选了我做的。”
“想不到你还会做甜品。”孤音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于是开始用上她自己的聊天话术。
“我这也是第一次做。我记得那会儿你和黄西很爱吃甜品，上完晚自习后冬天买热可可，夏天买甜筒。”
“第一次就做成这样，真厉害。”
“嘿嘿。”钟燕飞看了看孤音之后再也没动过的蛋糕，“太甜了吗？”
“没有，我最近在减肥。”
“这么说一你现在好像是比大学那会儿要胖一些，不过现在这样刚好，之前你和黄西都太瘦了。”钟燕飞看着孤音略显拘谨的样子，随即转移了话题，“那个，黄西最近还好吗？”
“她和大智都在A城，你和大智现在没联系了吗？”
“有……我随口问问。”
孤音、黄西、钟燕飞、林在清是大学的研究生同级生。因为林在清学习成绩很好，但人又总是话不多，看起来一副大智如愚的样子，刚开始“大智”只是钟燕飞对他的调侃，后来其他人也跟着叫了起来，比如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也跟着 “大智学长、大智师兄”的叫。
大学那会儿，孤音总觉得钟燕飞可能是喜欢黄西的，黄西和大智有时候出去吃饭，他也要跟着，黄西那时就会叫上孤音，免得他那个电灯泡太过于明显。
其实在A城虽然孤音和黄西没怎么见过面，但她还是能感觉出来，黄西和大智他们之间已经开始有些分歧，黄西可是在A城都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的女强人，估计除了一心要分手的或者吃软饭的，可能没有那个男人会希望自己的女人天天不着家。
黄西是孤音为数不多的朋友，孤音看着钟燕飞闪烁其词的样子，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黄西钟燕飞喜欢她这件事，她希望黄西能够幸福，但又担心自己多事，好心办坏事，所以在心里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聊什么呢？”岚姐走到钟燕飞和孤音这边问他俩。
“没什么。”钟燕飞把视线从孤音脸上移开，回答说。
岚姐先是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问孤音：“孤音，你来这里也一个月了吧，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还好，有燕飞帮忙。”
“别客气，你来之后帮了我大忙。”钟燕飞说。
“你那就是懒。”岚姐打趣地说。
“各有所长嘛。”钟燕飞笑着说。
“你是不是还没有走过这边的收养流程？”岚姐接着问孤音。
“还没有。”
“嗯。下周有对夫妇要来看小雨，他们很早就联系了，这个案例你跟着一起吧。”
“好的，岚姐。”
“是前两天来的张氏夫妇吗？”钟燕飞问。
“对。他们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小雨这次如果能找到好的归宿安定下来就好了。”
“小雨虽然长得招人喜欢，但也是从小娇惯着长大的，他刚适应这里，不知道会不会这么容易。”
“嗯，这次也叫上厉哥吧。”岚姐说着叫住了不远处的厉泊明，厉泊明闻声走了过来，岚姐对他说，“下周张氏夫妇会来谈收养的事情，后面你跟燕飞他们一起，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小雨也还没完全康复，外出的时候你看要不要跟着。”
“知道了，岚姐。”
“哦，这次孤音也一起，你和燕飞到时候关照下。”
厉泊明扭头看了一眼孤音，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听到厉泊明那天的一番话后，孤音再看到他总有点心虚的感觉，好像自己隐藏黑暗里的弱点突然被暴露出来，一览无遗，她强迫自己对上了厉泊明的视线，说了句谢谢。
“岚姐，厉哥平时都是在家里待着，平时在外面风里雨里的可是我啊。”
“你在外面是厉害，但和这里的孩子相处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
“那是他们没眼光，小阳就最喜欢我。”
“吃醋了？”刚才一直态度淡然的厉泊明笑着问钟燕飞。
“不行吗？你已经得到周围女孩子地欢心了，不要太贪心。”
“又不是我非要的。”
“嘴硬。”
“没有。”
“口是心非。”
“没有。”
……
孤音看着平日里稳重的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拌起嘴来，觉得既幼稚又温馨。她记忆里家里很少有过争吵，平时拌嘴和玩笑也很少，以前是，现在也是。妈妈是她见过的最冷静克制的人，爸爸以前也只会毫无理由地迁就着她和妈妈，现在的周姨，对她更是小心翼翼的，比爸爸还要迁就她。她有些后悔之前总是太过于听话，导致现在连和妈妈一点深刻的回忆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