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村落先来临的是无边黑暗,极目处陷入混沌,穿梭在灌木丛中,不时会被枯枝倒刺划破血肉。
山间迷雾幻化出的村落,早已不见了踪影,唯有蝉鸣一路相伴。
暗处隐隐有空气绞动,铜锣声直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湘西赶尸喽,活人退去!”
红色光晕漂浮在空中,等近些才能看清打头人戴着草帽,身穿青布长衫腰带黑绸,宛若提灯来勾.魂的幽冥使者。
来人草帽压得低看不清面容,手一挥,顷刻间纸钱充斥四周,飘飘然散落而下。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怕什么,湘西来的赶尸人罢了,”狐半仙充当起百度百科,撇嘴安抚道,“柳城就在湘西北边,那里地势低洼多雨且炎热,当年闹开大规模的疫病,太子殿下不还亲自去赈灾嘛。”
“这事不算小吧,疫病稍微收敛,封城解禁没多久冀州便驻扎了几户湘西人。”
闻言还没等旁人有反应,李清淮就先憋不住笑开了,银铃般的笑声不大不小,回荡在黑魆魆的夜色里。
直惹得陆风眠暗地里翻白眼,不晓得她又要发什么疯,索性头都不转一下,自顾自带队绕开前方迎来的赶尸人。
“太子?我记得太子曾经姓朱,她随母后姓,被废后才改成国姓李。”她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牵扯住伤口开始作痛。
没人敢接话,纵使朱皇后之女被废却终究是皇亲贵胄,当着一众不知底细还无交情的镖人,未免言语间太过放肆荒诞。就算镖人无渠道无心思去检举她,可这里还有位从赵家出来的陆氏女,多少与朝廷权贵能聊上几句。
正如猜想的那般,陆风眠的确分出些心神去瞧大放厥词者,微蹙眉头。
李清淮却好似醉酒,言语越发不着调,“被废掉的公主,便不可再称为太子。她被废后又没有其他人被册封,这太子放谁身上都不合适。”
倘若此时有人问起朱皇后的小儿子,她定然也敢吐一句,“那个天生痴傻的杂种,也配?”
只可惜没人接这句话,她便躲过这一劫,不然很可能话音还没落地,就被陆贵女擒拿摁压.在地。
尽管那句最大逆不道的话未曾出口,却还是免不了被人指摘,幸好墨向颢在队伍后面断尾,不然也是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这……赵盼儿你可不要乱讲话!”一旁有人急忙拦她,生怕受到牵连。
可她那张苍白面孔歪到一边,直勾勾越过说话的人对上陆风眠的目光。
一秒、两秒、三秒……
既觉漫长又觉短暂的三秒过去,陆风眠冷淡垂下眼帘,率先移开目光,重新落到飘飞的纸钱上。
片刻间人就快步朝着赶尸人迎了过去。袖口倾倒出一袋细碎的白银,塞到对方宽大袖摆遮掩下的手掌里。
陆风眠打几行人过来时,就知晓这不是真正召魂回来的尸身,而是用两根竹竿贯穿尸身腋下,并将手臂绑在竹竿上,由一前一后的赶尸人带着行路。
自古赶尸便是这个原理,真正的圈魂术乃四.大禁术之一,不可能抬到明面上来。
因走前特意挥手示意不用相随,便没人听见她与那人说了些什么。
等跺着步子回来时,目光愈显清澈,轻飘飘接句话转移话题,带着人马朝右边拐去。
尚在发热的李清淮眯眼,遮嘴懒散地半打哈欠,特意七扭八歪的伴在队伍里行走。结果没等到旁人的关切不说,目光涣散时还险些劈了叉。
“今晚怕是只能在喜神客栈留宿了。”半晌,幽幽的声音响起。
此时雨已然小了,细如牛毛,陆风眠低头思索宋二公子和这驼梁山的关联,脚下却依旧能准确绕过每个暗坑,在众多一脚深一脚浅的镖客中,行得格外平稳。
四周寂静无人交谈,徒留步履带出的窸窣声。她身上衣料早早被打湿得彻底,粘腻得黏在肌肤上,使人本就不爽的情绪雪上加霜。
“那也太可怕了吧,陆风眠、陆道长,我可以跟您共处一室嘛,”李清淮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怜兮兮问道,“或者躺在一张床上也可以。”
“我小时候经常吃不上饭,但还算天生丽质骨架子是较小的,不会占用您过多空间的,只要给我一点点空位就好……”
陆风眠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蜷曲,诧异地望向她。
破开迷雾往右侧拐才发现树木遮掩下,足足有五六队赶尸的与她们逆向而行。脚下这条路并不宽广,过去时不免要与死尸擦肩相碰,本就提心吊胆的镖客骤然脸色又青了一个度。
“怎么会死这么多人……有这么多死人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排排跳动的尸体瞧上去死了许久,脸颊塌陷肤色青白,深紫色的尸斑很明显。
这一句话算是问到陆风眠心坎里了,没有特殊情况,每个地段每年死亡人数基本保持均值。无缘无故多出这么些死人,要么是疫病肆虐要么是战争屠杀。
冀州离京城近,无论是疫病还是屠杀都算得上顶天的大事,就算皇都名门世家日.日纸醉金迷、醉生梦死,也不该半点风声也闻不到。
陆风眠目光留在李清淮身上,心思早已跑到九霄云外,以至于对方踏着枯枝碎叶走来,在她手腕上捂了一下,她才如梦初醒。
感知到人浑身绷紧,警惕之意溢满瞳孔,李清淮只好撇撇嘴松开禁锢。
“师姐诶,你是什么时候拜入师门的?”李清淮笑意盈盈,可想表现出的娇憨因面目丑陋,枉然转变成阴森。
“我是命比较好的那种,出生时天有异象,冥冥之中被得高望重的道长选中,只好学习学习阴阳两仪之法。”
不知为何,只要陆风眠一瞅见她就格外不爽,大概看不惯吊儿郎当的样,总让人想起宋二公子那个糊涂蛋。
陆风眠嗤笑,“怎么一重身份满足不了你,非要来回变换农家女和道士的身份?”
李清淮静静听完,幽怨地叹气。
要知道她家风眠自小是个圆滑的姑娘,秉持独善其身、隔岸观火的处世规则,要不是把人逼急,很难让她口出贬损之语。
“诶呀,”李清淮脚下一个踉跄,扶着对方肩膀才堪堪站稳,捏腔拿嗓的搞笑声音一反常态,沉闷又含满笑唱道,“我要度手多少个日升日落,才能与你共赏一处月光。”
单听这话音,仿佛有着直白饱满的爱意,可它来的太不是时候,陆风眠听不懂分毫。
“请你正面回答我的话,不要顾左右而言他。”陆风眠扫过一张张跳跃尸身的面孔。
半晌没听到声音。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便听到几段冗长的呼吸声,和那句十分郑重的告白,“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今夜乌云四合恰如我心晦暗。”
“愿你如长风,扶摇直上走出廊院,行万里依旧如初。”
“你是我此生矢志不渝的挚爱。”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希望今天审签能过。感觉写的文好尴尬,日常自卑(蹲在地上画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