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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赠缕

在住处闭关了多日,露微就一门心思地编织长命缕。可奈何,她所知的编法只有两种,一种是将五色丝线并拢后隔段打结;另一样则是当头打结,随后分三股交织。这两种都是最简单的。

便如此,她也没浪费一根丝线,练手似的编了一大把,但就这样交出去实在有点寒碜,泽兰大了岂不要笑话?琢磨了半晌,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将丝缕送去昭成寺供奉,再求一串佛珠点缀在丝线里,这样也就不寒碜了。

这昭成寺并非咸京香火最盛的佛寺,但从前宋容常去,露微跟着去过几回。她还记得寺内环境十分清幽,楼阁殿宇,花草树木也都透着一股灵气,是个祈福的佳处。

说去就去,露微赶了一个大早。到时,庙内各处尚在洒扫,只见零星几个香客。供奉祈福的场所在正殿,她进去禀明了来意,添了香火钱,便将东西交给了守殿的小师父。

佛寺早课唱经总要一个时辰,干等无趣,露微便四处游逛去了。寺庙后山有一片桃林,现下已将春暮,桃花仿佛知道争艳的时日不多,一树比一树开得浓烈,深红浅红,奇香四溢。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露微忽然想起诗句,不觉便吟诵出来。这桃林实在好看,她随意穿行其间,根本停不下眼睛,直到——

“谢中候?”花树掩映之处,忽然望见一个特别的身影。

“呃……是在下。”这个身影定住了,果然就是谢探微。

露微只觉巧极,忙从树后绕出来,“怎么在这儿也能看见你啊?”

“你念的是前唐周朴的桃花诗。”谢探微答非所问了,像是不知从何开口,一说话便又低下了眼睛,要找什么东西似的,“我今日休假,随便逛逛。”

诗句出处说得不错,但前言不搭后语,也引人奇怪,“你早就看见我了是不是?”

谢探微耳后突然一热,嘴巴就张不开了,好在露微并未深究,又问道:“就你一个人?陆冬至呢?”

谢探微暗暗松了口气,“我出来早,他还在睡。”

露微想这倒是符合陆冬至的形象,一笑道:“这里不是咸京有名的佛寺,你一个人来也冷清,是怎么找到的?”

“并非刻意而来,只是不觉走到了这里,也不算冷清,佛殿庙宇本该以清净为妙。那,你呢?”

提到来意,露微这才看了看天时,差不多了,“你若没有别的事,我们边走边说?”

“好。”谢探微脱口就答应了,随即跟上了露微,只是走着走着忽又一顿,手缓缓摸向自己的脸——脸上有笑意,在笑什么呢?为什么要笑呢?

露微自顾在前头走着,没见谢探微这副模样,等走到大殿,也把事情说清楚了。殿内果然已经唱诵完毕,她从僧人手里拿回东西,谢探微就在门口候着。

“你们甘州过端午有什么风俗?”露微拿出几条丝缕对着谢探微晃了晃,“扬州呢?”

“甘州与咸京迥异,以五月为不详,称为恶月,当地百姓会躲午,就是要将未满周岁的孩子送到外祖家躲避恶神。”

露微只知端午是个祈求安康的节日,咸京各处还会欢庆娱乐,没想到甘州是完全相反的,“那你岂不是从未好好过过端午?”

谢探微轻摇头,“扬州和咸京很像,我在家时是过过的。”

露微从谢探微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落寞,再一想,似乎就能猜到他独游至此的缘故了,“你想家了吧?”

谢探微却是一口否定:“没有,是小事,不至于。”

露微愣了下,倒也不便追问人家的私事,眼珠一转,把捧着的一包丝缕举了过去:

“既然扬州和咸京差不多,那你也拿几个吧。我这手艺是不大行,但昭成寺却很灵,必能保佑你平安顺遂,步步高升!”

谢探微已经浑身僵住了,不知所措的心情达到了巅峰,垂在身侧的右手犹如提了千斤重物。可就在此时,露微突然看到了什么,脚步随目光追去,竟跑开了。

谢探微不明所以,慢一步也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院,一直来到了寺院的厢房。但院前站定,露微又不敢靠近了。

“怎么了?那是谁?”谢探微顺势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穿戴清素的妇人,就像寻常香客,并无特别。

露微缓缓转脸:“她就是杜石羽的夫人,王氏。”

谢探微也知道杜石羽休妻的事,但此刻,他脑中关联起的却是露微在太平坊坊门下说的一段话:杜石羽不忠在先,可这世上的规矩却多在惩罚女人。他觉得,露微是心生同情之意:

“事已至此,与你无关,你也管不了太多。”

露微倒也不是给自己揽罪名,只是有些感慨,王氏那时瞧着还是光鲜华丽,如今却憔悴惨淡至此,“据我所知,这王氏和杜石羽是少年结发,都过了半辈子了,怎么还能忍心呢。”

这个问题,谢探微毫无经验,他还没结过发,也体会不到“半辈子”的深刻,“或许,就是人心难测吧。”他只能想到这个词。

露微淡淡一笑,觉得这四个字倒是用得精当。

一时,没什么理由久留,两人便要离去。可才及转身,却有一个小婢匆匆而来,擦过露微的肩进了院子。露微便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小婢还未站定就对王氏说道:

“夫人,我打听到了,家君去了南营州,是去投靠什么旧友。这个人听说很厉害,万一能帮家君官复原职呢!”

“怎么又是南营州!山高路远的,他以后哪里还会想起我啊?我今后可怎么办啊!”

就这三两句话,比起王氏至今还指望着杜石羽,露微更在意的是“南营州”三个字。她想起了王氏落下的那支步摇,当时邸店的人验看后也说是南营州所产,原来这其中颇有玄机。

“有什么不妥吗?”谢探微只见露微想得出神,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了句。

露微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尚未理顺,但也不必瞒着谢探微,便将人带远,先把前情说了一遍。

“所以我先前一直不解,杜家怎么能和那么远的地方扯上关系。可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厉害的旧友,什么人能这么厉害,皇帝刚刚罢免的人他就敢帮?”

谢探微虽然年轻,也少涉官场,但出身经历摆在那里,见识是不同的,“南营州虽然偏远,但也是王化之地,设州县,牧百姓,与天下诸州并无区别。另外,南营州还是楚王的封府所在。”

“楚王?!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叔父,那个颇有声望的楚王?”露微上次听到这个名号还是在姚家,因为姚宜苏的心中人已成了楚王妃,二郎便在兄长临行前苦口告诫。

谢探微自然不解露微的反应,眉头微皱,“我只是如实告诉你南营州的情况,难道你竟怀疑杜石羽的旧友是楚王?”

若真是楚王,岂不就是楚王私交大臣,与皇帝作对了?露微心里一沉,想这误会可大了!大得吓人!忙便解释:

“我哪里敢!我就是听街上人议论过,知道他是个贤王,也没想到你常年在甘州,还对南边的事如此了解。”

谢探微没再起疑,但神色却变得几分为难,“陆冬至和你提过吧?其实我,我母亲……是新安郡主,与楚王是堂兄妹,所以按辈分,楚王是我的舅父。”

陆冬至只提了一句,没说这么详细,但露微此刻一想,有个郡主母亲,必然就有许多宗室亲缘,也不奇怪。

“哦,失敬了。”露微尴尬一笑,怕再说下去错处更多,一低头,想起了手里的未尽事宜,“对了,这长命缕你还要吗?”

谢探微又语塞了,手虽缓缓抬了起来,却又光悬着不拿。

露微见状以为他是在仔细挑选,觉得不至于,“我原是编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随便抓一把都行,回去送给陆冬至和你那些同僚,反正是个小玩意儿。”

“他,就不必了。”说出此语的同时,谢探微终于放手拿了一根,只一根。

“嗯?”

“我不是才说过,甘州忌讳五月,陆冬至是甘州人,所以不必了。”

露微倒真忘了这一点,便一笑,又从谢探微掌心抽走了那根长命缕,“你再等一下。”

谢探微便原地看着,只见露微拆了丝缕当头的一个结,又从一串佛珠上剥出一颗,然后用松开的丝线穿了珠子,最后打结固定。

“这是何意?咸京的长命缕都要这样?”

露微得意地摇了摇头,“这颗珠子沾了昭成寺的灵性,乃是点睛之笔,是我独创的,别人的长命缕都没有!”

……

谢探微一出门就是大半日,回到将军府时已将日暮。他本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谁知行到花园,陆冬至突然从假山后头窜出来,吓人一跳不说,还是一副审问的态度。

“谁让你晚上不睡,早上不醒?”谢探微能把陆冬至一眼望到底,不等他开口就先发制人了,“要怪就怪你自己。”

陆冬至甚不服气,抱着手说道:“那你可以留个话啊,我醒了去找你,分明是你……”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上了谢探微的腰带。

谢探微先是疑惑,顺着低头看去,一下懂了:他把露微赠予的长命缕系在了革带的银銙上,彩色的丝线在黑色的皮革上很显眼。“别乱看。”他立刻解开丝缕藏进了掌心。

陆冬至却早已看清了,也认得是什么,“我知道,是端午的长命缕嘛,买的?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了?”

谢探微白了他一眼,“你管得着么?反正甘州人又不过端午。”

陆冬至觉得谢探微透着古怪,想趁机找找茬,“在甘州自然不过,在咸京么自然入乡随俗咯。”他慢慢靠近,围着谢探微绕圈,一圈两圈,忽然一伸手,从谢探微背在身后的手中抽走了长命缕,“归我了,算你一日不带我的赔礼!”

谢探微原是没防备,这一下岂不气恼,忙追上去抢夺。陆冬至跑得也快,猴子似的四处乱钻。于是,偌大的一个将军府花园就成了二人的嬉戏场。

然而,你追我赶的戏码也没上演多久,随着高处亭中的一声呵斥,两人立马就定住了——是晏令白的声音。紧接着不用片刻,两个人就齐齐地站到了晏令白面前。

晏令白也是休沐在家,书房久坐便出来散步,可才走道亭子里就让他看见了那副场景,他是既怒又不可思议,“二十余岁的人了,方才那叫什么做派?你们还小不成?!”

两人都知错,可事情毕竟是陆冬至先挑起来的,谢探微瞥了他一眼,不打算饶过,“阿父,是他抢我东西不还,我才追他的。”

陆冬至本就比谢探微更怕晏令白,自站下时腿就打颤了,“将军,我……我和他闹着玩的,我知错了,怎么罚都行。”

晏令白听罢一愣,不觉扶额,脸上怒意被无奈代替,“什么东西?交出来。”

陆冬至立马双手呈上,谢探微盯着这条长命缕,心中难以平静,又暗瞪了陆冬至一眼。晏令白一见,也认得是端午的长命缕,可目光越看越细,竟至出神了许久。

“敏识,这是在何处所得?”半晌,晏令白神色一转,却好像一点也不追究他们打闹的事了。

“我在,”谢探微难以开口,但他从未对晏令白撒过谎,“我今天去了趟昭成寺,正巧,正巧遇到了卫月,她给我的。”

陆冬至瞬间睁大了眼睛,但,不敢说话。

“是卫月?”晏令白脑中立马浮现出这个小丫头的模样,又皱起了眉头,“那她在哪里所得?”

“是她自己编的,编了许多,就顺便给了我一个。”

晏令白没再多问,沉吟了片刻,将长命缕还给了谢探微,“冬至先去,敏识留下。”

竟然没有惩罚!陆冬至连忙谢了几声,也顾不上计较卫月送的长命缕,很快退下了。谢探微不禁疑惑,但细看义父的态度,又似乎另有深意,便问:

“阿父,发生什么事了吗?”

晏令白一摇头,拍了拍谢探微的肩膀,“你母亲寄了家书来,大约是为你家二郎议婚的事,我已命人放在你书房了。”

谢探微脸色的暗了一层,“为弟弟议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晏令白对谢家的事是心知肚明的,只一笑,“若不是你自己不肯,又怎会让二郎抢先?二郎年已弱冠,也是该成婚了。”

“成就成,抢就抢,随他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