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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

林致溪走到那栋别墅前几十米停住。

他今天穿的是纯白T恤配湛蓝牛仔裤,宽厚的淡蓝外套拉链直奔顶部,规规矩矩地理好帽兜,再搭双黑白帆布鞋。

离开秦家时他也就大学刚刚毕业,两年过去样貌变化不大,加上他回来是为了看林望舒,所以穿衣风格不自觉就往乖巧的学生范那边偏。

这么一套装,怎么看都不像个工作两年的社畜。

他站在转角,不时探个头,看路上没人又伸回来。

得亏他这个地方监控不容易拍到,否则鬼鬼祟祟的,指不定要被逮起来。

没等多长时间,有人快步往这边走。

那是林致溪的妈妈,如今四十多,喜欢穿蓝裙子,裙边垂到脚踝,走动时裙摆就像翻涌的浪花。

她少女时代穿便宜的蓝裙子,母亲时代穿陈旧的蓝裙子,现在住在秦家,就穿昂贵的蓝裙子。

林望舒一眼看到林致溪,惊喜神色先起,怒容也跟着浮现,她气冲冲走到林致溪跟前,摆出副愤怒的表情:“你还知道来看我!”

但她的演技实在不行,怎么也遮不住眼底见到自家孩子的欢喜,林致溪看得心头一软,赶忙讨饶:“妈我这不是没空嘛。”

“没空没空,比谁都忙!”林望舒横眉冷哼,可惜漂亮的五官再做严厉的表情都不如人意,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走,跟妈回去,妈给你炖汤,你留下跟妈唠嗑。”

“不了妈,”林致溪稳住身形,“我就不去了,等会还得走。”

“你是要拯救世界还是怎么着。”林望舒瞪他,“就算拯救世界也得先跟你妈吃饭。”

林致溪无奈道:“但是妈,我已经吃过了。”

女人一愣,随即略微心虚地移开眼,果然下一秒听她儿子幽幽道:“妈你是不是又熬夜了?”

秦家正常开饭时间是十一点半,除非主人推后,秦长裴肯定在公司上班,剩下能延迟饭点也就林望舒了。

一点了还没吃午饭,肯定是又起晚了。

林望舒身上总有股没心没肺的天真气,别的富家太太到她这个岁数都开始保养了,不说严格把控作息,但也多数做不来半夜不睡觉追剧看小说的事。林望舒也用化妆品,但她是个做事大大咧咧的,半夜面膜要敷,和小姐妹的天也要聊。

林致溪还在秦家的时候会半夜起床上厕所路过他妈门口,会看门透不透光,要是有光他就手指屈起扣三声长三声短,里面的人听到了就明白很晚了得睡了,不然明天就会被林致溪唠叨。

可林望舒好歹比儿子多活二十多年,哪能这么乖乖听话,她待到脚步声远去再过五分钟,就又从被窝里拿起手机,打字飞快,仿佛势要和对面的姐妹聊出个花头来。

然后她就会被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亲儿子梅开二度地抓住。

林致溪前面脚步声迈得重一些,让屋里人觉得他走了,几步之后再轻轻地溜回来,继续守着。他清楚林望舒那性格,能忍五分钟已是极限,五分钟后灯光重亮,就知道妈妈没听他的劝。

于是再敲的这遍力道会加重一些。

后来他离开秦家,和林望舒的联系基本都靠手机,隔着一面屏幕,他妈听不听劝都无从得知。

林望舒现在听到儿子的问话,久违的熟悉滋味漫上心头,眼眶微酸,但承认还是不能承认的:“没呢,就是多睡了会。”

典型的胡扯。

林致溪拿他妈没办法,他搬不回来,也不能继续照顾她,只好仔细叮嘱她要注意身体,同时还得应付他妈的问题。

“为什么不回来住?”

到底活了四十年,再天真也还是懂一些东西的,林望舒认真地看着他:“是因为长裴吗?”

能喊出“长裴”两个字,说明秦家大少爷在家里没有为难她,不然就他妈这脾性,也装不出毫无怨怼的样儿。

林致溪心里放松了些,接着话头周转:“当然不是,我和长裴哥又没有冲突,怎么会因为他不回去呢?”

话这么说也没错,他有自知之明,住秦家属于是人在屋檐下,平时能不遇上就不遇上,更别提主动找事了。

可他这么想,别的人却不会买账,秦家家主秦横城死后,秦家是有过一段时日的动荡的,不怕死的还拿他做过文章,显得他这个无亲无故的继子位置尤其尴尬。林致溪无心参加秦家内斗,但几个老古董不愿意放过他,那阵子秦长裴看他的眼神都格外恼怒冰冷,再待下去,恐怕等秦长裴处理完那些人就该轮到他了。

竟然如此,还不如他先摆明态度,自己从秦家搬走,以示和秦家断了瓜葛,好让林望舒在秦家的处境更轻松些。

林致溪知道,秦家终究是秦长裴的掌中之物,到时再刷好感恐来不及,不如快刀乱麻,直奉忠心。

但这事儿不能叫林望舒知道,她这辈子坎坷曲折,一生都想要个秦家的名分,他被赶出去无关痛痒,林望舒不能。

她爱秦横城,她把秦家当成她的根,林致溪不想让她再漂泊无依了。

所以他必须打消林望舒的猜疑。

“那你……”林望舒迟疑地问。

“妈你也知道我的专业嘛,总要出去采风什么的,刚好有人找我合租,就一起了,在秦家捣鼓这些东西也不方便,还是外面自由点。”

他满嘴瞎话,说年轻人就应该出去闯荡,现在不闯何时闯,又说闯完了就安定下来,保管以后天天见面。

说这话的时候林致溪的心脏有点疼,钝钝的。

他哪来的以后,这条命都不知道是不是借来的,什么时候还回去都不晓得。

可他得哄林望舒,骗她来日方长。

林望舒是很好哄的妈妈,儿子跟她说什么她都信。

其实她一直都很好骗,从前第一个人渣骗到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没有社会经验的女孩被几束玫瑰花和甜言蜜语哄走了,又因为慈悲和善良离婚后带走了还不会说话的骨肉;第二个是秦家的家主,也痴迷她,但他清醒会打算盘,死后除了钱什么也没给林望舒留下。

林致溪忽然很难过。

“喂喂喂,怎么丧着脸?”女人伸手在他面前挥,看他回神看过来,撇撇嘴,“跟你妈聊天你还走神。”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林致溪朝她抱歉地笑笑。

“什么事,可以和妈说吗?”

林致溪抿唇,想说的通通被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找不到从开始说起的源头,事情太魔幻,是说出口就能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程度,可思来想去,他还是想全盘脱出。

孩子在母亲跟前总是脆弱的,林致溪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就被千刀万剐了,一半掉在宋却舟脚边,一半躺在林望舒掌间,所以他在谁面前都是不完整的,在谁面前都是孤独的。

他想未来告诉他妈,想告诉林望舒她不久后会被查出得了癌症,但是他们现在就去医院,所以不要怕,她一定会被治好的。

不要怕,妈妈。

他想伏在林望舒的膝头静静地睡去,像他小时候那样,他会把悲伤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留给林望舒蜜糖般的爱,唯独此刻他想把悲伤全数倾诉,违背时空规则也好,下场凄惨也好,什么都好,他只想今时今刻就带他的母亲去医院,提早治疗,多一丝一毫治愈的可能性都好。

然而他的喉间仿佛被石块堵塞,研磨出的血丝积聚在舌尖,林致溪只觉着那一瞬间灵魂被硬生生撕碎了,脏腑绞在一处,血肉模糊。

他极力想把字句吐出唇齿,但每个字都如泡沫出口即散,他忽然意识到他什么也说不了了。

这是世界对他的压制,暗处的神明不允许他更改故事的进程。

林致溪于现世神情空白几秒,他僵硬地看着林望舒带着担忧的面庞,最后只得艰难问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妈,你记得要保重身体,那个秦家的体检,是这段时间吧?”

林望舒显然不明白话题怎么跑偏到健康上了,她这个儿子扯谎话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也能看出来,可现在这副样子像又不像。

林望舒没缘由地感受到心痛,她还不知道这是她的孩子正在承受苦难,她只若有所觉地感到心脏空了一块。

她怀疑地打量他的表情,不一会儿神色微微紧张起来:“你身体不舒服?”

“没有。”林致溪赶忙否认。

“别管有没有,你回家,正好一起体检了。”林望舒捧住他的手,微凉的触感让她眉头不由蹙起,“你看看你的手,一点也不热,哪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听妈话,至少搬回来住段时间,你哥他……”

话到这儿顿了顿,林望舒的脑海里浮现那张不喜不怒的面瘫脸,接下来的话吐得额外艰辛:“……也很想你。”

林致溪瞧他妈这般神情哪能不明白,秦长裴压根没有任何希望他回去的意思。

倒不说有多伤心,他是一贯不讨秦家大少爷喜欢的,这几年处着处着也习惯了。

但他这个时间点不能回去,他一旦重回秦长裴的视线里,按照秦长裴那个多疑的脾性,必然会去调查他这两年的经历,要是发现他和宋却舟的关系,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一定会如前世那般,被秦长裴当作对付宋却舟的筹码。

林致溪摇摇头,握住林望舒的手:“妈,我不回去了,我还有工作要做呢,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有一点不舒服都要告诉家庭医生,就算是感冒,也不能掉以轻心。”

“知道了知道了。”林望舒拖长尾调应着,她看这个如往常絮叨的孩子,无奈又心暖地应着。

林致溪嘱咐她的事情都不大,从睡前要喝热水到饭后可以去花园散散步,很琐碎的小事,是没谱的母亲和可靠的儿子间独有的温馨。

她拥有这份温馨二十四年了,早该习以为常的,只是,只是没由来地,她心里头忽然涌起酸涩的滋味。

这个平日里能称得上没心没肺的女人蓦地发起呆,盯住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的脸。

这张脸和上一回见到差别不大,鼻梁还是高挺,眼型还是漂亮,可就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说不出,鼻尖却发酸。

林望舒突然打断那份关切的嘱咐,用低低的声音问:“小溪,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林致溪愣住了,他懵懂地与妈妈对视,不知道露出了哪个破绽。半响他理好慌张的情愫,装作不解:“没有啊,怎么了妈。”

林望舒细细观察他,没挖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她刚才那句话全凭直觉,母亲在解锁儿子的心理状态时总会于冥冥之中如有外助,她觉着林致溪有哪里不对劲,但他表现得毫无漏洞,看上去似乎比上次还胖了些,林望舒也就将信将疑地不问了,只说:“有事找妈,没事也找妈,有压力也不要一个人担着。”

“我知道的。”林致溪温柔看向她,唇角微弯,他轻声唤出一个字,“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