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啊。
宋芷迅速地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收回视线。
吴懿这人，情商没个准数。在不知道对方什么打算的现在，两人万一大庭广众下吵起来就糟了。
犹豫片刻，宋芷干脆用上毕生所学的社交手段，劝走许莹颖和学弟。然后走出店铺，亲自站到吴懿面前，发话：“你在干什么？”
吴懿蹲着，抬头看她。一米八的身高在一个小小的牌子后面缩成球，意外地有点可怜。
“当伴侣和朋友相处时，不能随意打扰。”吴懿慢吞吞地回答。
宋芷早已习惯自家竹马的奇怪脑回路和缓慢语速：“这又是从哪学来的。”
“将市面上可查的言情小说作为数据来源，以男性角色为筛选条件，对引号内文字进行词频检索，最后总结分类。”
“吴懿，言情小说不能作为研究人际关系的材料”。尽管已经分手，但积习难改，宋芷叹气道，“还有，我们已经分手，我不是你女朋友。”
吴懿没有接话。
保研失败已经足够难受，还要哄不成熟的前男友，宋芷疲惫地无以复加：“那你蹲着吧，我先走了。”
“我查了你们学院所有人的加分材料。”
宋芷脚步一顿。
“都没有问题。”
宋芷瞬间被气笑，继续往前走。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不是正常的吗？她已经输了，不需要别人来提醒她到底输得多么彻底。她本打算就这样蒙头继续走。
“阿芷！”
可这声唤，太熟悉了。
宋芷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夺眶而出。
明明已经决定，要摆脱他的影响，不是吗？这么多年，为他打补丁、改变自己、委屈自己，还没做够吗？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想许莹颖刚刚说的话，不要心软——
“阿芷！考虑考研吗？我可以帮你选学校。”
动摇的心绪戛然而止。
果然学习机器就是学习机器，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啊，宋芷无语走远。
……
“小芷也太可爱了！”
“宋老师，差不多收敛一点。”
“哎呀李老师，你这就是嫉妒。谁让只要有小芷在，整个班都会变得更好带。”
“作为老师，偏心不能那么明显。”
“知道啦知道，不过话说回来啊，李老师，那个男孩，和小芷相比简直就是完全相反啊。”
“小孩子的孤立问题处理起来很麻烦的，你小心一点。”
“嘛，我知道的。”
“现在的孩子们，什么都知道，不能小看他们。”
两位幼儿园老师的谈话，不知会随风飘到谁的耳中。反正3岁的宋芷不会在意，依然和周围的小朋友们一起，摆弄着积木块。她还没有天才到，能轻易理解成年人弦外之音的地步。
但她能捕捉情绪。
要怎么做奶奶才能不对着她叹气？怎么做父母谈话语调会平稳，怎么做老师能高兴？
人类的情绪是如此的容易捕捉，就像是空气中可视的红外线。宋芷对那些红线适应良好，她知道如何揉捏自己，就像玩弄一团柔软的橡皮泥。橡皮泥总是具有良好的可塑性，能够在细线中穿梭，不触发任何警报。
要避免像爷爷的黄铜烟斗，与脏红的饭桌磕碰，发出又臭又硬“噔”的一声。
对面的小美想要这块半圆的积木，微笑着递过去；
旁边的大壮开始失去玩耍的兴趣，要想办法搭话；
远处的老师们虽然在谈话，但目光在这边……嗯？老师的目光转移了？
不仅如此，情绪也变了。
宋芷循着老师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人远离孩子堆的吴懿。
老师们变化后的目光并不会让人舒服。宋芷很熟悉它，迅速地把它与自己被奶奶注视时的情境对上了号。
那个情绪是不对的。
如果继续让那个情绪维持下去，会更糟糕的。
宋芷把自己的积木塔推倒，成功逗乐旁边的大壮，然后跑到吴懿旁边：“这个是什么呀？”
“我的积木。”
吴懿并不介意回答宋芷的问题，出生后的三年里，他们经常被家长扔到一起玩。
“那是幼儿园的积木，不是你的。”宋芷试图纠正，但吴懿毫不在乎。他只是低头，试图把五个拱形积木垒成一座桥。
儿童积木选材很好，摩擦力强，五个拱形积木连起来就是一个半圆拱桥，中间被悬空架起。
积木的设计者本意不在为难三岁的幼童。当然，这个不为难的前提是，参与人数不为一。
假设将一座桥所需的积木块从左到右，从一到五，依次命名，将最下面的“一”“五”两块摆好，如果有人帮忙扶着上面的“二”与“四”，只要放好“三”，拱形桥就可以神奇地以反牛顿的方式被架起来。
吴懿一个人较劲的后果就是，不等他把“三”放上去，“二”和“四”就会掉下来。这和是不是儿童无关。成年人也只有两只手。一只手拿着最上面的那块“三”，另一只手是无法同时扶着“二”和“四”的。
吴懿很有耐心的不断尝试。
积木掉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宋芷睁着圆圆的眼睛，严肃地瞪了一会儿，总算看明白了自家小伙伴在干嘛。于是她想都没想，在下一次积木掉落时，径直伸手把那块“四”捡了起来。
“我的积木。”吴懿肉眼可见地不高兴，伸长胳膊就想抢回来。
在过去三年里，从水杯到贴画，从小汽车到数字卡片，积累了丰富斗争经验的宋芷知道怎么迅速平息争端：“我会给你的。”
“我的。”
“会给小懿的。”
“我的！”
“等下会给你的！”
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毫无杀伤力的扒拉良久，直到宋芷把积木“四”按在了积木“五”上。
吴懿立刻停止对积木所有权的声明，一只手扶着积木“二”，另一只手把积木“三”卡进去。
拱形桥架起来了。
“给你了。”宋芷又强调了一遍。
吴懿对拱形桥很满意，满意到欣赏了不到两秒就出手一把推倒了它。
宋芷大惊：“你干嘛！”
“再来一次。”吴懿左手捡起积木“二”，右手拉着宋芷的手去够积木“四”，“阿芷来。”
宋芷对重复性的游戏不感兴趣，但她感觉到了情绪的变化——身后老师们的目光又变了。
“那，阿芷来，”宋芷举起积木，“阿芷来补上。”
看到宋芷来找自己前推倒积木的吴懿不理解，为什么阿芷似乎对自己推倒拱形积木并不高兴；
感觉身后老师们不再嘀咕吴懿的宋芷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小伙伴会对这个重复行为乐此不疲；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暂时就这么玩下去。
只是他们谁也不会想到。
那座五块拱形积木架起的简单拱形桥，会成为两人日后互不理解，但依然互相补足的扭曲关系开端。
……
果然学习机器就是学习机器。从小到大，根本没点人际交往的技能树。
从回忆回到现实，宋芷绝望地看着许莹颖和前男友吵架。
“阿芷完全有能力选择自划线校。”
“好高骛远！考研学校选择怎么能意气用事？”
“自划线就是意气用事？去年这个学校的政治学原理只有五十八个人报名。”
“你怎么不说他们只招五六个人呢？况且985的专业报名人数少一点很正常！”
“录取率很高。”
“是，录取率高。你怎么不想想，就算芷儿笔试能过自划线，面试遇到本科歧视怎么办？你挑的这个学校不会就是你的保研校吧？”
“是的。”
“你，你竟然还有脸承认！既然已经是前男友了，少在这里插手芷儿的事！”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吴懿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宋芷陷入沉思，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明明一开始只是和闺蜜在食堂吃饭，明明一开始只是在和许莹颖聊专业选择，吴懿是怎么端着餐盘插入的呢。
旁边，争吵继续。
许莹颖啪地把筷子拍进盘子里：“而且谁要去读政治学原理啊！芷儿还没有决定要报哪个专业呢！”
吴懿很不解地皱眉：“我们原来约好的，我学经济她学政治。”
“啊？”许莹颖一愣，转头看闺蜜：“还有这回事？”
宋芷没想到吵得热火朝天的两人突然全都看向了自己，她试探着张口，却立即被许莹颖打断：“有没有这回事都不影响芷儿现在重新挑专业！”
吴懿倒是一点不着急，慢慢歪头看她：“阿芷为什么要转专业呢？”
宋芷一愣。
“我……”
她刚入学时确实就读于政治学院。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就转到哲学院了。
“阿芷继续学政治好吗，”吴懿与宋芷对视：“然后考公。专业对口，家里人也会很满意的。”
家里人。
宋芷一抖。
许莹颖看不下去，用上半身挡在宋芷面前：“你倒是别逼她啊！纠缠不休的，烦死了。”
可一只手落在了许莹颖的肩上，阻止了她。
许莹颖疑惑地回头：“芷儿？”
宋芷低着头，刘海挡着眼睛。她伸手握住许莹颖的肩膀，缓慢而坚定地把她按回原先的位置上。
“我不会再去学政治的。”宋芷低低地喃喃道。
吴懿皱着眉：“可——”
“我不要再因为小懿去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了！”
这一次，宋芷大喊出声。
政治学也好，人际交往的手段也好，都不会再因为吴懿去学了。
1.不要以为三岁孩子的力气很小，他们如果真想用力，打起人来很疼的（你要不要猜猜我是怎么知道的）。所以文中毫无杀伤力的推拉，已经很了不起了。
2.许莹颖作为宋芷的朋友一直出现这一点，应该，不算雷吧。
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