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作文网!手机版

您的位置 : 作文网 > 仙侠 > 晚秋吟 > 第2章 二、閒池

第2章 二、閒池

惠然於卯正端熱水入內時,便見容寧已衣著妥當落座鏡前,她上前搶過容寧手裡的玉梳,仔細地為其梳理如瀑青絲。容寧望入鏡中,見惠然眉眼似有倦色,故問她:“你昨兒沒休息好罷?”惠然聞言稍怔,繼而莞爾,答是因著容寧終於醒轉,過於高興所致。說話間髮髻已然梳畢,惠然記著容寧昨晚對金釵的興致索然,便只挑了一白玉簪別於她髮間。容寧揚起了笑,滿意地起身至廳中由惠然侍候著進一碗淡粥,惟胃口不佳,用過幾口就擱下了。

趁惠然去收拾碗筷的間隙,容寧徑自從廳裡踱步至隔間書室,木架上的書冊不少,她隨手翻閱幾本,發覺都是《詩經》一類的浪漫詩詞。低首笑歎著讀上幾句,她就無趣似的欲放回原位,卻見書冊中掉落一張宣紙。她撿來細看,瞧見上頭所抄錄的是一首閨怨詞,起初字跡尚算工整,寫至中段就開始歪斜,筆畫時斷時續,至末尾時已是看不出字來。容寧皺著眉努力辨認,“庭院深深深幾許……樓高不見章臺路。雨橫風狂三月暮……無計留春住……”

“娘子,您在看何物?”

容寧側首就見惠然不知何時來到書室門前,她看了眼惠然鬢邊散開些許的墨髮,輕輕笑道:“在書冊裡找到一張抄寫詩詞的紙罷了,應是我以前寫的,記不得了。”惠然行至容寧身側,瞧見紙上內容後臉色登然一變,她尚不及掩飾,容寧就已然察覺,“你可是知道我為何要抄寫這詞?”惠然沉默了半晌,方道:“這是娘子甫被下了禁足令那時寫的,寫的東西才多少暗含了對官家的怨。當時除這張以外還有很多,然而這不當傳出去教官家知道。”

惠然稍頓,說:“所以我那會兒已經都給燒了,這張大概是漏了的。娘子覺著可要處理掉?”小心地把宣紙折好收進袖間,容寧朝惠然展顏一笑,“一張而已,不妨事的。予我留個念想罷。”容寧話已至此,惠然不宜再勸,她安靜地垂下眸,又聽容寧緩緩開口,“你陪我到院子裡走走罷,屋裡悶著也是無趣,正好我想看看我溺水的池是何模樣。”

-

宸妃在宮裏是個囂張跋扈的主兒,按理來說娘子閣裡的構造佈置都是早早定好的,倘若有個別修整意向,也該稟明中宮,准許後由其下旨。宸妃甫入宮的那年盛夏,卻偏要在若華閣的院裡挖一荷花池,說要自個兒種千葉蓮,先斬後奏地瞞了聖人,兀自從後省抓了人給她修建。官家得知後竟亦縱容默許了這般作為,甚至著人給若華閣送了滿池的荷花,聖人自然也就不好追究什麼,權當不知情便罷。

起初宸妃自是愛惜那池荷花的,還特地撥了身邊的幾個人專司荷花打理,五輪春更秋迭,亦不改蓮花時節的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惜宸妃由去歲冰月起禁足閣中,就沒了心思惦念那些荷花,加之閣中宮人與內侍大多被遣散,盛夏已過又無人打理,荷花熬得過深秋也撐不過凜冬,如今連枯荷也不見,怕是早已沉至池底為泥,到底是白白被糟蹋了。

容寧由惠然領至池邊,見荷花池輪廓蜿蜒,池寬約兩丈,而水深應不及六尺,頓覺失足溺水的說法未免有些牽強,“這池莫不是我故意跌下去的罷?”畢竟按容寧五尺的個頭,池水不過堪堪沒過頭頂而已,若是不慎落水,所在之處離岸邊必然不遠,稍微撲騰幾下就能及岸,再不濟隨意叫喊幾聲亦能引人來救,不至於到溺水以致失憶的地步——除非她故意為之,為的或是以自身性命去博官家的憐憫。

惠然驚疑道:“娘子您是想起什麼了嗎?”

“猜測而已。”容寧笑著,“看來我猜得不差。”惠然許久才斂去眸底那不該讓容寧見著的情緒,後平和道:“官家一直是寵著娘子的,便是犯下什麼錯處,官家也從未罰過娘子。此次禁足是頭一回,娘子才當真慌了,就想著如何讓官家放自己出來。哭也哭過,鬧也鬧過,卻始終不見成效。後來便想起官家是知曉您不識水性的,才狠下心來做這麼一齣溺水的戲,不曾想出了這樣大的差錯。”

容寧垂眼望著如鏡般平靜的水面默然著,心裡莫名覺得從前的自己被囚於此地的那段日子裡有蹊蹺。半年有餘的不聞不問,使宸妃榮光看似已成昨日不可追,偏她溺水那日是聖人貼身的芳苓親去醫官院尋的醫官,以至於醫官每日兢兢業業地來若華閣,像是容不得她有何不測。試問哪個罪妃能得這般關照?她入宮時妃位尚有空懸,可官家怎的就另封了她作宸妃?北極星所在,帝王代稱,宸字太重。

許是自那時起,她便不得不特殊。

秋風漸起,池生波瀾。容寧靜靜瞧著,忽然問道:“你說,官家當年賜下整片荷花時在想什麼?”

-

午後,容寧正於廳中坐榻上翻看閒書,惠然甫給她端上一盞溫茶,內侍長信就入內來稟,說是醫官院裡來人給容寧看診來了。聽聞此人就是容寧溺水當日,聖人著人遣來的那位醫官,難得的是惠然特意與她說,來的那成安郎楚衡是舊識,人是放心得過的。以至於楚衡拎著藥箱由長信引入至她面前時,她不由多看了幾眼,見其頭戴官帽,一襲青衣,雖始終低首垂眸,端的卻是君子一派的不卑不亢。

簡單的問安過後,楚衡上前隔著一方帕子搭上了容寧的脈,“娘子身子恢復得不錯,基本上並無什麼大問題。鑒於昏睡日久,娘子這一兩日若有頭暈乏力的情況也屬正常,仔細調養幾日便好。於此娘子可有不明之處?”容寧淡淡笑了下,“倒是有旁的想請教成安郎:我自昨兒醒來後就不記得從前之事了,不知你能否告知成因,又是否有恢復之日?”楚衡將手帕收進藥箱的動作稍頓,隨後抬首望入人兒過於安靜的雙眸裡,眼睛最是騙不得人。

她說的是真的。

楚衡記得從前宸妃的眼裡時常帶有輕薄與傲慢,這是在閨閣裡多年嬌生慣養而促,也是在宮裡由今上多年盛寵溺愛而成,宸妃的喜怒哀樂故而盡顯於臉上眸中。然而如今的容寧是不同的,他想起方才進門後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髮間白玉襯凝脂,低首垂眼翻書冊,透窗紙過窗欞而入的碎光棲她指尖,聽聞動靜她將書冊擱到案上,扭頭與他遙遙相望,眸底是他自與她相識起從未見過的沉靜,她的萬般思緒像是全然被藏進了那深邃漆黑的眼裡。

楚衡垂下眸,不動聲色地隱去了眼中的幾分沉重,“依臣所見,娘子您當是得了離魂症。娘子脈象正常,那日落水亦並無外傷,忘卻過往只怕是心病所致。此類病症,恕臣無能,無法明確治理方法,只得暫請娘子要好生將養身子,保持心緒平和。解鈴還須繫鈴人,有朝一日或自會恢復也未可知。”容寧頷首應道:“我明白了,有勞成安郎。你若得閒不妨飲盞茶再走?就是我這兒怕是沒什麼好茶。”

“娘子客氣。只是臣答應了長煜殿裡的陳修勉陳先生,去給他那病了好些時日的徒兒瞧病,恐怕要辜負娘子美意了。您這兒的好茶臣下回定會喝上。”

容寧抬眼對上楚衡微沉的眼睛,怔了怔,旋笑道:“那便下回。”

引歐陽修《蝶戀花· 庭院深深深幾許》

第2章 二、閒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