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招司本不想跟这些强盗贼寇多说废话，只让高呈带上他的戏服箱子就欲往门外走。
只是松井寺下却似乎还不急于离开，他直视着秦招司，开口说了几句什么，高呈听后脸色有些不大好，却也只能如实翻译道：“秦小二爷，他说只让你好好唱好你的戏，不要多生事端。”
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现在的局面无论怎么看，仿佛都是他们闯进他的地盘寻事生非，现在竟然警告起他安分守己，岂不好笑。
“你这话最好说给你自己听，”秦招司朝松井寺下走近了几步：“我相信老天有眼，如果连你们这种自私虚伪、鲜廉寡耻的国家都能踩在中国的领土上嚣张放肆，那土里森森尸骨岂能瞑目。”
高呈愣怔了几秒，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句话该如何翻译。见高呈没有言语，秦招司便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
“即便他们以命为引、以骨为书、以血为笔，也要将你们的罪行记入史册，苍天为鉴，你们必将遗臭万年。”
松井寺下听不懂秦招司的话，只是意外的透过他的眼神看出一种他捉摸不透的倔强倨傲，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枪，试图用武器压制秦招司这种不屈，却不曾想这样的举动换来的只是秦招司一个轻蔑的笑。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呆愣在一旁的高呈，高呈从未想过秦招司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突然觉得这个秦小二爷是个颇有意思的人，只是不等他多想，就被松井寺下一阵催促声打断了思绪。
秦招司的话让松井寺下感到莫名的不安，急切的想知道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于是开口催促着高呈将秦招司的话翻译给他听。
高呈没有回应他，只是冲着秦招司露出一个笑：“小二爷，恕我这句话无法为你翻译，这样深奥的话他们这种人是不能明白的，但我还想劝你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秦招司转头看向高呈，四目相对间就已经肯定了对方的人格。高呈转头与松井寺下低语了几句，那人才终于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士兵替秦招司拿着戏服箱子，转身走出豫园。
那是秦招司第一次踏入所谓日本人的区域，尽管准确些来说，这里仍然属于中国的领土范畴，还来不及感受这种被侵略的愤怒，眼前所见突然让他惊愕，原来日本军区所配置的武器和装备，都要远远优于中国，而这只是他目之所及，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秦招司紧皱着眉头，难以置信的观望着军营四周，他逐渐开始意识到，上海此刻或许还算光鲜，可如果开战，战争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残酷艰难，震惊之余，占据他内心更多的是无名的怒火，原来这些人可以肆无忌惮的侵占别人的领土，只是因为他们的武器更精良，他们的炮火更猛烈，他们更不把人命当回事。
他被一路领到议事堂，进去才发现厅堂里早就乌泱泱坐满了一群士兵，他们席地而坐，脸上有轻蔑、有鄙夷、有嘲讽，唯独没有尊重，他们并不像邀帖上所写的，所谓的文化交流，更多的好像只是单纯想看秦招司的笑话。
秦招司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背脊，在松井寺下的指引下大步的走上了厅堂的议台，套上那身鲜亮的戏服，漠然开口。
“想让我唱哪台戏？”
高呈将秦招司的问话翻译给松井寺下听，给秦招司答复的只是一双茫然的眼神，秦招司不禁笑了一声，转念想了想倒也能理解，一个只知道侵略占领的外来者，怎么会去了解一个国家的文化底蕴，又何谈什么文化交流。
所以他不等高呈的回答，撇了一眼台下不知松井从哪请来的乐器班子，朝台下比划了个手势，台下的乐器师傅便开始了手里的动作。
只见秦招司微微抬手，动作优雅轻盈，舞步翩然宛如画卷中来，尽管今日没有描绘精致的妆面，但那一声声清脆利落的单皮鼓，伴着秦招司清澈纯净的曲声，就连对戏曲毫无涉猎的高呈也不禁感叹，秦小二爷名声在外并非浪得虚名。
鼓声激进，汹涌波涛般仿佛将整个议事堂淹没其中，而此时这场戏，也正到了最为精彩的**阶段。
原本引人入胜的曲声却突然戛然而止，秦招司的动作被一阵刺耳的，布料撕裂的声音硬生生的截断，秦招司循声望去，竟发现自己身上那件华美的戏服一角，正紧紧拽在台下一个日军的手中，他放下手里的刺刀，望着秦招司没有半点愧疚，反而发出几声肆无忌惮的笑来，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引得台下其他日军跟着哄堂大笑。
秦招司看向高呈，高呈只能替他翻译道：“对不住，他说他一时失手。”
明白了其中用意，秦招司也不恼，冲着台下的日军淡淡笑了一下，看起来人畜无害。
“不妨事的，人总有失手。”
而后示意乐器师傅继续，鼓声再起，秦招司扬手，手腕微转，踩着鼓声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即一个巴掌重重落在那日军脸上，力度之重，让那人只觉得头晕眼花，伴着手腕上赵昀送的那只玉镯，狠狠砸在他的脸上，一时受力不住，扑倒在一侧，等他再回过神的时候，发觉脸上已经被镯子上的金丝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你看，我就说人总有失手。”秦招司笑道。
台下的高呈忍不住也轻笑出一声，又很快掩藏了过去。
等挨打的人回过神来，血液的腥臭味已经占据了他的嗅觉，猛然惊觉到自己刚刚结结实实的挨了秦招司一巴掌，愤怒的举起手里的刺刀，满腔的怒意刺激着他直直向秦招司捅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突兀的声音传来：“哟，还挺有兴致，怪不得门外一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秦招司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眼望去，正见一身军装的谢怀站在议事堂门外，比起人脸，更先引起他注意的，是谢怀身上的军衔肩章，随后才是谢怀那张脸，秦招司皱了皱眉，发觉这人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透过谢怀身后的蒋饶，和蒋饶手里的戏冠，秦招司猛然将思绪串连在一起，这人是当时躲在他箱子里还用枪威胁他的男人，只是那天他太过狼狈，与此时高大挺拔，军装整洁的谢怀显然有太大差距，结合着蒋饶的态度和他身上比他的脸更有标志性的肩章，秦招司惊觉，他那天救的，就是赵昀同他说过的新任司令——谢怀。
高呈见来人，忙迎上前，客套似的邀请道：“司令来得正巧，一起看台戏？”
谢怀顺着声音看去，迎上高呈目光的一瞬，认出那日在大使馆，就是高呈给他指的路，愣了一秒，又恢复了刚刚戏谑态度。
“看什么戏？”谢怀打量了台上的秦招司一眼，讥笑道：“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他们看得懂吗？秦小二爷这是摆你们一道呢。”
松井寺下眼见来人，几步上前拦在谢怀面前，高呈只得跟在他身旁即时翻译。
“早听闻司令抵达上海，还来不及拜会司令就先来了，司令这次来是？”高呈翻译道。
谢怀指了指身后的蒋饶手里的戏冠：“来接人，看不出来吗？”
台上的秦招司也很懂得借势，乘着谢怀给他撑腰，他便毫不客气的踹了面前的日军一脚，那人一时没有防备的，险些被秦招司踹倒在地。秦招司也不理会，从台上缓步下来，走到谢怀身后站定。
谢怀对秦招司的动作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略了松井寺下的不满。
“司令这是要请走我们的客人？”
“小二爷，你的戏还没唱完么？”谢怀转头问。
“没唱完，他们听不懂，我不想唱了。”秦招司回答。
谢怀笑了一声，不屑的冲松井说道：“小二爷说你赏识不来他的戏，你耽误他的时间了。”
听完高呈翻译的松井寺下脸色顿时铁青，却又拿谢怀一时没有办法，手握成拳爆出的青筋显示着他的愤怒，可到最后看着谢怀，还是咬牙切齿的对高呈说了一句话。
高呈朝着谢怀微微欠了欠身：“松井先生让我送送各位，司令，请。”
谢怀笑了笑，朝松井寺下点了一个头：“那就不打扰了。”
几人跟着高呈一路往大使馆门外走去，一路上高呈只是礼貌性问候了谢怀几句，丝毫没有打算与谢怀提起那日的事情，谢怀虽然疑惑却也不想追问，乱世之中或许人人都有难处，有些事情大概不需刨根问底也能看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