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朝雪醒了，胡仙师适时停下，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仙师？”
沈朝雪只懵了一会儿，很快进入了人设状态。
他看着面前有几分眼熟的人，同时将满地血色狼藉收入眼底，恍然反应过来。
额角带着血迹、满身脏兮兮的“少女”看见这幅场景，神色蓦然惨白，挣扎着想要从白衣剑修怀里下去。
“胡仙师，谢重霄一时冲动，但——”
“别乱动。”
怀里人那点力道于谢重霄而言和小猫崽没有分别，软绵绵的，他只用了半分力道便压制住了。
顾忌沈朝雪的伤，谢重霄的动作放得很轻，但被制住的沈朝雪忽然眼圈一红，瞪着谢重霄，嘴唇抿成一条线，清澈的眼睛里蓄了一层浅浅的水光，谢重霄甚至有种他下一刻就要崩溃哭出来的错觉。
沈朝雪嗓音微颤，带着点控诉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谢重霄漆黑的眼中透出淡淡的疑惑，“你不想他们死？”
沈朝雪下意识看了眼地上那名刀疤脸的尸体，分明毫无半分怜悯，反而有些想拍手称快，可口中却说：“你不应该杀了他们。”
谢重霄不语。
当谢重霄神色变淡时，沈朝雪不再费力气从谢重霄的怀抱下去，转头看向胡仙师，诚恳道：“仙师明鉴，此事非谢重霄之过，他只是想救我，一时情急，何况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人放火无法无天，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要是谢重霄晚来一步……”
抱着沈朝雪的手臂微微收紧，谢重霄垂眸望着眼眶红通通，还残留着心悸的少年，很快明白了沈朝雪的意图——他在替他求情。
最初，为防止外敌入侵和各类突发事件，修真界每座城池皆有金丹及以上的修者坐镇。
金阳城靠近紫霄仙宗，受其管辖保护，驻守的自然是紫霄仙宗的修者，胡仙师正是今年驻地修士之一。
修仙者杀害凡人会沾染因果这件事众所周知，但这不足以约束某些行事邪佞的修士。
介于修士与凡人巨大的实力差距，慢慢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有修仙者虐杀凡人，情节恶劣者，不仅有可能被逐出师门，甚至还可能会引起驻地修士的追捕。
胡仙师既是谢重霄想拜入的紫霄仙宗的外门长老，又是驻地修士，被他亲眼目睹谢重霄杀人，还杀了这么多人，若是产生了些什么不好的想法，结果可想而知。
沈朝雪眼底蕴藏着紧张不安等情绪，眼巴巴地看着半晌没说话的胡仙师，忐忑地喊道：“胡仙师？”
谢重霄冷硬的面部线条逐渐放缓，对于做下的事情，他从未后悔过，也从不会去后悔。
虽说他对紫霄仙宗莫名有一种亲近感，但并非非它不可，在哪里修炼都是修仙，谢重霄对此没有要求。
迎着少年可怜巴巴的眼神，胡仙师想起刚刚撞见的场面也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深深看了眼谢重霄，摆手道：“罢了，你既然还未入我紫霄仙宗，那今日之事我便当做没看见。”
谢重霄有些意外地颔首：“多谢。”
怀里的少年松了一大口气，顿时破涕为笑，原本精致的脸上血污泪水混着脏兮兮的泥土，身上的衣服也灰扑扑的，一身狼狈，连本来的面目都看不清晰了，还有心情笑。
谢重霄眉峰微锁，默不作声地又输了些灵力，正准备离开这里，带着沈朝雪去看大夫。
胡仙师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袍袖挥了挥，一枚玉符和一瓶伤药飞至谢重霄身前，道：“这是我的传讯玉符，明日城中驻扎的修士将会换人，届时我会回到紫霄仙宗复命。”
言下之意明显。
谢重霄接过，又道了一次谢。
下山时，沈朝雪仰头看向谢重霄，却只瞧见男人冷峻的下颌。
谢重霄会抛下他，跟胡仙师走吗？
明明谢重霄对他已然不同了，好感度却还是不够，爱意值始终没有开启，他在谢重霄心中，现在到底算什么？
沈朝雪敛去眸底深处的担忧。
脑袋撞得那一下太重，即便有谢重霄渡的灵力，沈朝雪还是感觉晕晕乎乎的，他安静地靠着剑修温暖宽厚的胸膛，恹恹地低着头。
暖洋洋的灵力不要钱般默默地治愈着他。
沈朝雪愣了一下，心情愈发低落了。谢重霄这种大冰块都这么会关心人了，放前世的攻略游戏，高低也攻略了一小半，到底为什么连爱意值都没开启？
“系统。”沈朝雪怀疑人生：“你们的数值正确吗？真的还没到爱意值开启的条件吗？”
系统保证道：“正确的，绝对没有出错。”
它想了想，安慰道：“阿雪，谢重霄本体修的是无情道，虽然还没有臻至化境做到真正毫无感情，但七情六欲也淡薄到了你无法想象的地步，能让他做出改变已经很了不起了，慢慢来，你一定可以的！”
系统的语气充满感染力，沈朝雪有被鼓舞到，唇角浅浅弯了弯，在心中应了一声。
重新打起精神，沈朝雪悄悄抬头，看着抱着他的谢重霄。
即便方才战斗了一场，抱了这么久，还行走在漆黑无光的山路上，谢重霄的手臂依旧很稳，脚下的步伐极有规律，每一步都踩在实处。
沈朝雪几乎没感觉到什么颠簸。
似乎是看得久了，谢重霄有所察觉，忽然问道：“为什么要撞树？”
“……”
沈朝雪坚决不承认那是脚滑。
谢重霄看着黯然的少年，顿了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沉默了下去。
还是沈朝雪打破了这诡异的静默，“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不同于他，谢重霄可没有自带定位的系统，沈朝雪对此确实很好奇。
谢重霄回答：“胡仙师会追踪法术。”
沈朝雪明白了，掩饰不住的羡慕溢出。
修士果然干什么都方便，光他知道的，什么祛尘术、御剑飞行、防护罩，可比凡人方便多了，更不用提那些厉害的攻击招式术法。
可惜原主天生没有修炼的资质，连最基础的五灵根都不是，直接连灵根灵脉都没有。
看出沈朝雪的遗憾，谢重霄沉吟片刻，道：“不必太过伤心，有些术法保存在法器里，凡人也可使用。”
比如沈朝雪当初去紫霄仙宗时父母为他准备的防御法器，特为凡人制造，不需要灵力就能激活，只是需要手动。
沈朝雪点点头。
谢重霄步履不停，又稳又快，不一会儿便下了山。
沈朝雪突然想起来什么，勾着谢重霄脖颈的手用了点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埋进白衣剑修的胸膛里，小声道：“别看我衣服乱，他们没来得及碰我，连我是男子都不知道。”
“……嗯。”
胸前的脑袋毛茸茸的，有几缕发丝蹭到脖颈，带出些微忽视不掉的痒意，谢重霄罕见地有几分不自在。
他不动声色地侧了下脖颈，谁知那颗黑色的毛脑袋蹭了蹭他，紧贴着的温暖柔软触感清晰可见，谢重霄微微一僵。
很快他就来不及在意这点不自在了，滚烫的液体渗透春日薄薄的衣裳，浸湿胸口的心脏，怀里的少年嗓音不复往日的清润悦耳，低低哑哑，掺杂着哭腔：“我差一点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谢重霄喉结滚了滚，半晌才道：“……不会。”
沈朝雪是真的有些心有余悸，他虽然一向镇定，但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也才十九岁，因为病弱两辈子都被保护的很好，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更别提亲眼看见满地新鲜尸体，还差点又体验一次死亡。
刚开始是假哭，被谢重霄一安慰，一时间有些刹不住，喃喃道：“我后悔了，我不应该说什么死生不复相见，如果可以，我想好好活着，活着看你，也许哪一天，你回心转意重新喜欢上我了呢？”
沈朝雪心想，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谢重霄不知该如何回答，所有人都知道，修士与凡人相爱，注定以悲剧收场。
他们的寿命、能力、乃至所思所想皆不同，差距犹如山堑，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去赌一场注定会输的赌局。
谢重霄不说话，沈朝雪也不在意，有些羞赧地谢过在脑海中着急安慰自己的系统。
他很快调节好心情，坏心眼地用谢重霄的衣服擦掉眼泪，闷闷地说道：“你看见了吗，我们的家被烧了，没了。”
“嗯。”这回谢重霄很快有了回应。
沈朝雪看了看明显不是回家的路，疑惑地问道：“所以你带我去哪？”
“客栈。”能回答出来的，谢重霄有问必答：“你需要上药。”
胡仙师给的外伤药必然是修士用的好药，给沈朝雪用，效果定然比那些凡人大夫开得药好。
大约一炷香时间，沈朝雪脚不沾地，全程被谢重霄抱着一路回城，进了一家客栈上房。
城里没有宵禁，这会儿路旁也不乏过路人，尽管知道这些人不是真实的，沈朝雪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下来自己走未果，尴尬地把脸埋在谢重霄怀里，不敢露脸。
两人身上都沾了血，特别是谢重霄，再配上超凡脱俗的容貌，冰冷强大的气场，一路上观察的人只多不少。
谢重霄目不斜视，抱着沈朝雪朝目的地走去，他的字典里似乎没有诸如“尴尬”“羞耻”等字眼，永远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被放在床上，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沈朝雪悄悄睁开眼。
额头一阵凉意，谢重霄正熟练地帮他上药。
沈朝雪微微一愣，看着专注给他上药的谢重霄。
都说人在认真的时候最好看，沈朝雪却忽然发觉，好看的人什么时候都很好看，区别只是好看和更好看。
他被自己逗笑，忍不住弯了下唇。
谢重霄给人上完药，收起药瓶时捕捉到少年唇角那抹弧度，心头涌现淡淡的无奈，瞥了眼沈朝雪，提醒道：“你似乎一直在生病受伤。”
沈朝雪眨了眨眼，不当一回事：“习惯了。”只是病一点和稍微好一点的区别罢了。
谢重霄再度陷入沉默。
“好啦。”沈朝雪扬起笑脸，捏着他的衣角晃了下，软声道：“我想沐浴，你能帮我让小二抬热水来吗？”
谢重霄刚想离开，沈朝雪拽着他的衣角不放，犹如风寒那一夜，不过这回，沈朝雪没有低声下气的请求，只用很平常的语气问道：“明天你就要走了吗？”
谢重霄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看着沈朝雪。为什么这人有时看起来对他毫不在意，有时看起来爱他深入骨髓，时而放他走，时而又强求，反反复复，反而把自己折磨地痛苦不堪。
情爱是最脆弱无用的东西。
谢重霄原本这么以为，但他想起在山顶上看见少年一反常态，明明脆弱地像一只小猫崽，气势却悍然凶狠地像一头小狼，在那么多山贼面前勇敢地往外跑。
明明受了重伤和惊吓，醒来后第一反应却是为他开脱。明明伤口很痛，为了不让他担心，却可以扬起笑脸，轻描淡写地说习惯了。
情爱真的能做到让胆怯者生出勇气，让软弱者强硬起来吗？
沈朝雪低低咳嗽了一声，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谢重霄。
【叮——】
【恭喜宿主，好感达标，爱意值开启。】
沈朝雪：嗯？？？
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