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街市,鱼龙混杂交错相通,最不缺的就是旅人。
金色飞马车在空中投下极简三色的气球和彩带团,彩带团在空中一个接一个爆破,金色、银色、白色的流星雨随飞马在空中飘扬,预告着重大活动的到来。
白色衣裙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嬉笑着去扯那些飘带,拿来系在手腕上。
街边时不时就能看到一两个身穿白色制服,手执武器的年轻人们两两三三结成小队,在街边闲逛。
近些天镜都是如此光景,惹得路边小摊上的生意人心生好奇。
晌午,一个年轻姑娘停在他的小摊前,十六七岁的模样,一眼望去气度不凡。他忍不住问道:“不是第二天的人吧?”
天国从九到一,排出了九层天。
像第二层,天人们往往叫做“第二天”
少女穿着虽然看着与那些赴比的孩子大体无异,但还是能从细节上看出不同。她袖口的太阳纹路低调又精细,鞋跟上也雕着花纹,神情从容不迫,近乎嚣张。
不像来参加大比,更像来找茬的。
她站在摊子面前遮住光线,落下一大片阴影。奇特的是那影子足足有三个她一般大,正低头昏昏欲睡的小商贩一个激灵,从地上翻起来。
这多出的左右两片影子,来源于少女身后施了隐形咒的一双翅膀。
竟是羽族的人。
男人好奇的打量着她,扫到她外套下露出一角的徽章,愣了一下,忙仔细看去,反复确认——金三角徽。
金三角徽,云宫戒律殿的人!
少女头也不抬,捡起摊子上白色的流苏吊坠,系在了剑柄上,丢了一枚银币给他。不紧不慢道:“今年的武士大会在‘第二天’举行,你不知道?”
武士大会,顾名思义是一场选拔性的比试。早在天国金牛历时期就赢得云宫圣殿成员一致通过,各个神殿轮流主持。
今年,是戒律殿一手操办的。
少女正是此番大比的监察官,戒律殿副官——兰可。
“那我还真是错了,”笑着,恭维道:“不该叫小姐,应该叫戒律大人才对。”
兰可不自在的瞥了他一眼,拢了拢外衣,把徽章盖住:“你倒是聪明。”
“那是,放眼天国、不,放眼五界内外,谁不认得戒律殿的三角金徽!谁又能不知道这雷神印记?就是人,雷鸣一声,都得抬头看看天呢!”
虽然是明显的恭维,但兰可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骄傲中带着些许轻浮,腰杆不自主挺得更直。
“我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男的,长的让人过目不忘的年轻人?”
男人一脸疑惑。
兰可补充:“黑色头发的。”
男人这才敢肯定的摆摆手:“没有。”
兰可啧了一声,摩挲着剑柄上的流苏,在人群中四处寻找,一瞬间,忽然蹬地临空而起,巨大的白翼在蓝天云层下显形一瞬,轻盈一跃,稳落在房顶上。
动作干净,没有翅膀扇动,却比鸟儿更要敏捷灵活,眨眼不见了踪影。
街道另一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四处闲逛,被一间茶馆里热闹的声音吸引过去。
茶馆里似乎有先生说书,他挤进一个角落,喘着粗气要了一壶酒,又想起来身上总共没几个响,又改口换成了白水。
服务员点点头,暗暗叹了口气。
“妖王大叫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今日我们就在此处,一较生死!”
“白衣少年冷笑一声,不屑于与他这般虚伪之人多费唇舌,两人展开了生死之战!”
周遭围满了一堆身穿白衣的天人,小孩子们挤在最外圈,吱吱喳喳吵个不停。
女孩翻了个白眼:“胡编乱造。”
她走出茶馆,就见一个羽族少女左顾右盼,正在找人。
戒律殿,羽族少女,是雷司副官,兰可。
女孩立刻起身,大喜过望的嘟囔道:“可算走散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纸,慢慢展开,那是一个少年的脸,黑发蓝眸,带有天**人那般干净的气质,就像一滴清澈的水。女孩略带不屑的细细描绘了他的模样,印在脑海里,小声默念:“星乙。”
星乙接过门票,大步走进剧院。
靠后的位置,黑暗的环境,时候舞台边泛出法力的光泽,让剧院宛如黑夜和白昼的交界,好像已经提前预告了故事的厚重和美妙,提前打动了台下观众的芳心。
黑暗,能将人吞噬的黑暗。
终于安静下来。
星乙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左右无人的位置上,开始等待开场。
星乙记得这个话剧,在他上学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一场很简单的故事。
贤惠的女人嫁给了镇上一名百发百中的猎户,猎户每天都能打到新鲜的野味,为妻子提供足够的皮革换取钱财,在所有人看来,猎户一家生活的幸福美满,猎户的妻子十分幸运能有这么能干的丈夫。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猎户脾气恶劣对妻子毫无耐心,几乎可以说是暴躁易怒,在比其他人更能干的同时,也没几个人能忍受得了他的脾气。
妻子的娘家人无意间撞破了猎户正大声的痛骂他的妻子,甚至拿出猎枪用枪口对准了妻子的头,而她只是继续手里的工作,沉着从容。
大家惊讶的问妻子为什么不和家里面诉苦,独自忍受这些。
妻子回答:“她对我毫无耐心,是因为他把所有的耐心都留给了猎物,他虽然拿枪指着我,但他的子弹每次回家前都会打空,正是因为我忍受了这些,才能享用肉汤和温暖的毛裘。”
大家恍然大悟,理解了女人所谓的大智慧。
可没过几天,就传来了女人被猎户误杀的消息。
原来是有一天,猎户偷了懒,并没有用光子弹。
而妻子那天恰好心情不好,罕见的和猎户顶了嘴。
于是酿成悲剧。
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星乙紧绷着的弦没有放松过一下,警惕的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可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杀手,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按照计划,兰可伪造出和自己走散的假象,自己则找对凶手来说好下手的地方,引他出来。
计划行不通。
戒律点的人藏在暗处一无所获,兰可和他配合完美的障眼法似乎并没有骗过凶手,或者说凶手真的改变了目标,他已经不是猎物。
星乙刚想起身,突然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身后气流涌动。他面无表情,就好像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一只鼻子凑到他颈边,轻轻嗅了嗅。
星乙皱起眉,就听到一个女孩的笑声:“找到了。”
暗处,星乙能感觉到潜伏的士兵拉开的弓弩和随时准备击出的法力,甚至,他所坐的位置就是围困法阵的正中心。
“让他们滚!”女孩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贴着星乙的耳朵,威胁道:“你也不想我抖出你的身份吧?”
星乙眼眸微微一动,果然抬起手。
暗处的剑拔弩张瞬间收敛了。
舞台周围传来戏到**的议论声。故事接近尾声,猎户在怒火中发了狂,举起猎枪对准了妻子的脑袋。
女演员眼中满是怨毒:“我受够了!你这个疯子,开枪吧!”
猎户开枪,子弹穿透了妻子的脑门。
戛然而止,观众席响起掌声。
“给我时间,不是在这里,我要和你谈谈。”女孩开口。
她话音刚落,剧院大门突然被强行推开,刺眼的白光将黑暗照亮。一队身穿银领制服的侍卫突然打开了演武场的大门,迅速将场内所有人围了起来。
镇守“第二天”的武士团。
星乙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日光大亮,他反手抓住女孩的胳膊,把她从自己身后扯出来,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接着抬脚将她踹出几米开外。
暗处的武士立刻冲上来,举起尖刀对准她,将女孩团团围住。
武士团几十号人径直来到星乙面前,头领从人群中走出来,朝星乙弯腰敬礼:“兰可长官要我请您回去,出了意外,计划终止。”
星乙抬腿就要跟他们走。
“喂!”女孩咬牙爬起来,额头挂了彩,渗出血珠,一双杏眼恶狠狠的盯着星乙,“你想怎么样!”
第一眼看到她,脑子里面浮现的第一个词就是“刺猬”,她穿着暴露,纯白的衣服被她穿的像木乃伊,超短裙和紧身小上衣上抹着黑色的粉末,一个劲往下掉,质感像是炭灰。
另外,眉钉,鼻钉,满手带刺的银色戒指,扑面而来一股廉价非主流的味道,耳朵上是重灾区,挂在耳朵上大大小小的装饰加起来可能不比秤砣轻多少,像往耳廓里塞了个海胆。
“刺客?”武士团头领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一边还有这么个人。
星乙摇摇头,手指点在自己唇上。立刻有人上前把女孩的嘴堵上,拿出绳子将她的手捆起来,下了重重封印防止她用法术挣脱。
星乙跟着侍卫向外走,边走边拿出随身带着纸和笔,写了一张纸片,路过女孩,拍在她粘着血的脑袋上。
两个字:小偷。
“那怎么办?”戒律殿的人问:“先扣下?”
“那怎么办?”武士团的人问:“先放了?”
星乙比了几个手势。
戒律殿的人:“……你们懂吗?”
武士团:“……不懂”
星乙只好又写了一张纸条:带回去。
见到兰可时,她身边围着“第二天”警厅的人,还带着一个青年。
“是赛江吗?”警厅的人正问话:“鸿源是你母亲?”
“是。”青年好像有点傻。
“你的母亲已经遇害,”侍卫头领平静的说:“未经允许我们把尸体运走检查了,请你跟我们回一趟云宫,将你的母亲葬入墓园”
“……你说什么?”赛江有点没反应过来。
兰可正怀疑这个目光呆滞的青年人是不是真智障,见星乙来了,立刻冷下一张脸,开始问话:“怎么死的?”
“挖心,”警厅的人说:“和前几个案子手法一样。”
星乙拽拽兰可衣角,比划一顿。兰可又问:“鸿源是云宫的人,职务是什么,是水系灵心吗?”
兰可同问。
“不,疑点就在这。”侍卫头领:“鸿源是火系灵心。”
星乙兰可对视,皆是面露异色。
“另外,雷司回来了。”
“人呢?”
“从圣殿出来,带着武士团去流金河搜寻水司了。”
“好,我们走。”兰可拉着星乙,又朝一边面部僵硬的赛江伸出一根手指:“你也跟我回去。”
长翼乌黑的飞鸟排成一排掠过天空,翅膀经过之处将天空染成漆黑,光点的数量如同脚下飞扬的尘土,集中挂在天空之上,画出朵朵不规则的荧光图案。
飞马车上,星乙坐在左侧,兰可和赛江坐在右侧。
微风吹过,几人头发都被卷的飞起,金色也好黑色也罢,都在掩藏在黑暗里分辨不出。
兰可从听到雷司两个字起,就像吃了定心丸,整个人不骄不躁。耐心的和赛江讲起了案子:“这其实是一千七百年前的旧案,从那时候到现在,零零总总杀了很多人,却总是找不到凶手,你应该听说过吧,当时传的沸沸扬扬。”
“每个人都希望凶手落网,但这其实很难,一个借刀杀人的人,躲在角落里,很难找到。”
“但你要知道,我们天人靠灵心获得永生,只要你母亲的灵心找的回来,她就不会死,所以你最好清醒点,提供点有用的线索。”
赛江低着头,没一会,豆大的眼泪开始往下掉。兰可有点恼,骂人的话到了嘴边,被星乙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咽了回去。
前进着,驾驭飞马的马夫向下望了一眼,脚下是天国夜景,突然道:“在向前走,就是雪松针学院了吧?”
兰可恍了一下神:“没错。”
“半军事化管理,能人辈出的学校,过两年又要到云宫招人的时候了,不知道雪松针这一次又能出来多少个英才。”
雪松针学院建在‘第一天’和‘第二天’的交界处,一小半浮在水上,一半落在‘第二天’边界的土地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座悬悬欲坠的雕塑,最高楼上的大摆钟摇摆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两位长官,你们是法术师吧?”
“我是法术师兼武士,他是单修武士。”兰可答。
他们在翻滚的火烧云中穿梭,金红色的天边还没来得及被黑暗侵染,飞马盘旋绕上镜都,远处传来镜都竖琴空灵的歌声,让人昏昏欲睡。
星乙闭上双眼,摘下了耳朵上的水晶耳扣。
世界陷入沉静。
许多年前,有关雪松针的一幕幕,幻灯片一样在脑子里重复播放,想要逃避,偏偏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