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山远离鹤云岭其他七座主山,它的山脚有一大片沼泽地,许许多多的白鹤栖息在这里。
每个长老所住的区域,都由门下弟子轮流打扫,宋甜醋门下没有弟子,他一个人打扫不来,是以,殿前的长石阶上,总积满落叶。时间长了,长石阶边边角角都有些破碎。
若是有雨,进出殿一趟,能沾一脚的黄泥和枯叶。冬天更甚,落叶已发了黑,雪落上去,路面总打滑。
白米粥可是知道这地方为什么叫萧条殿了,是真的够萧条。
所谓萧条殿,不过是几个白墙黑瓦的小房子聚在一处,房子前边是望不到边的树和林间一条长石阶,房子后边也是望不到边的树和长石阶。
白鹤不会到这里来,宋甜醋也不怎么走动,杂草长到了石阶上,落叶积了很厚的一层。
弯弯绕绕走出百来阶,林间有一小亭,亭中无花无草无鱼无鸟无假山无碧水,就一小小的亭子立在林中,亭角挂一古朴的风铃。
亭中有美人靠,上有一白鹤小憩,见他走近,扑腾两下飞走了。
这里是殿后长石阶的尽头,亭中已有一人,双臂趴在靠背上,枕着脑袋闭眼睡着。
自鹿予那回来以后宋甜醋就在这,看他模样应当是并未吃亏,但无论怎么跟他搭话,半字不吐,仿佛是疲惫极了,倒在这里睡了许久。
这人睡得够死,白米粥敲锣打鼓愣是没把他给吵醒。
最终白米粥一屁股坐到宋甜醋对面,望着那随风摆动的风铃发呆。
有只白鹤停在宋甜醋脑袋上面,像只大白鸭蹲着,把头藏进翅膀里。
白米粥望了望远处单腿站着休息的白鹤,又看了看宋甜醋脑袋上那只大白鹤,心想这鹤养熟了。
秋季多雨,白米粥不过坐了一小会儿,山中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紧接着就越下越大,椅背被打湿,还会溅水。
白米粥又往宋甜醋那边看,白鹤还在他头上歇着,雨水已溅湿宋甜醋一半衣袖。
睡着的人并未察觉,仍是睡着。
可能是在原来的世界白米粥就天天做梦跟书中人一样修仙成神,来到这里以后也没有什么不适,就是时间有点多,无从打发。
比如现在,坐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干,光看着对面的人睡觉。
越看越无趣,那被溅湿半边的袖子撩得他心痒痒。
长椅已不能再坐人,白米粥站起来在亭中走了两圈。
白鹤天生流线型羽毛,雨水溅到它身上全部顺着羽毛往下流,流到宋甜醋衣服上。
白米粥几圈走下来,宋甜醋原只是打湿两只袖子,现在全身都被浇透了。
“喂,宋甜醋,醒醒。”万般无奈之下,白米粥再一次去喊宋甜醋。
“……”
没反应。
宋甜醋的衣服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上面的花纹怕不是真拿墨水画的,浇湿以后全晕开了,一身白衣变为一身墨黑衣。
白米粥试图将手臂放到宋甜醋臂弯下面,把他抱起来。
宋甜醋头上那白鹤不知为何醒了,啄了他一下。
“看着了啊,不是我不管你,实在是我想管也管不了。”白米粥对着睡着的宋甜醋道。
瞥了眼那只狗仗人势的白鹤,白米粥回亭中央转圈去了。
雨势愈大,天色暗沉。白米粥不大能分清这是因为下雨天暗了,还是要到夜里了。
这方小亭的时间流逝实在太慢,白米粥乏了,想找点乐子。
亭旁有一丛野草,经秋风一扫草叶已全黄。白米粥蹲在那边拔叶子边打瞌睡,偶一抬头,一翩翩公子映入眼帘。
这少年基本已经长开了,乌发如墨,肤白如雪,明眸皓齿,身姿挺拔如松,声如昆山玉碎。
总之,一看就知道他是小说主角。
可是白米粥现在不能见这个主角。
霎时白米粥瞌睡虫全被赶跑了,起身太猛,脑袋昏了一阵。
“慕闻卿,你怎么来这儿了?”白米粥挡在宋甜醋前面。
“要叫师兄。”慕闻卿收起伞,甩了甩伞上雨水,这才回答白米粥的疑惑,“师尊知道你跟花师兄他们闹矛盾了,听说还冒犯了宋长老,但她现在不在山中,让我来给长老赔个礼,改日她亲自登门拜访。”
白米粥把宋甜醋挡得更严实了:“你找长老不是应当去萧条殿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慕闻卿:“我去了,那边的师兄告诉我长老来了这里,我便找过来了。”
他早已注意到白米粥身后护着个人,于是一边与白米粥搭话一边踮着脚尖试图越过白米粥的肩膀看清他身后的人。
白米粥与他拉开距离:“我没有看见长老,他应当没往这边来,你去别处找找吧。”
慕闻卿越凑越近,白米粥直往后退,最终退无可退,后背已靠到宋甜醋的手肘了。
“唉呀。”白米粥假装认命了般一跺脚,把慕闻卿拉到一边,还刻意按着慕闻卿的脑袋和肩膀不让他回头。
“慕闻卿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结识了个小师妹,她挺害羞,知你是我师兄,不肯见你。”
慕闻卿满脸恍然大悟:“我懂,我懂,我就悄悄看一眼,什么样的姑娘抓了我小师弟的心。”
白米粥忙把他给掰回来:“唉呀,这不是她长的不太漂亮吗?要是漂亮还会怕见你吗?师兄,你给我留个面子,先走成吗?改日我请你吃饭。”
这声师兄都喊了,慕闻卿自然高兴,又隐隐瞧见那墨衣人一直趴在美人靠上,只当她是害羞。
于是慕闻卿拍拍白米粥的肩膀:“那要记得,事成之后带到风藤山来给大家见见。”
“知道了。”
好说歹说把人送走,白米粥也不顾椅子上的雨水一屁股坐到宋甜醋旁边,一口气还没松到底,那让人不省心的又折回来了。
白米粥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条件反射站起身将宋甜醋躲在后头了。
慕闻卿见他一惊一乍的,满心疑惑,最终他归结于白米粥身后的姑娘不是一般的不好看,这才让他的小师弟如此护着不让他看。
越想越有道理,慕闻卿决定充分展现自己的君子之风,侧着挪过去把白米粥拉走,全程没有看宋甜醋一眼。
“怎么了?”
慕闻卿把白米粥拉出挺远一段距离,两人在他那把不大的油纸伞下躲着瓢泼大雨,不贴着耳朵说话身侧的人都听不清。
慕闻卿又拉着白米粥走出两步,离亭子更远了:“你要小心点,这姑娘都不见人的,小心又被骗财又被骗色。”
白米粥嘴角抽了抽:“我哪有财和色来给他骗?”
论财,白米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穷鬼一个,前世拿着死工资,今生靠着卖香烛的妹妹吃软饭。
论色,这慕闻卿的审美怕是有点问题,白米粥典型的男不知道第几号长相,鼻子眼睛嘴巴全都老老实实的长,没有哪点突出。但胜在五官端正比例协调,不够惊艳但足够耐看。
就他这种小喽啰,放在慕闻卿花从风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够看,他是当骗色的眼睛瞎啊。
慕闻卿一副老大哥的样子:“也对,你确实没什么好让人骗的。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好好玩,晚点我来接你。”
“别了吧。”白米粥是来救宋甜醋的命的,不是来让他死得更快的,“我还要送他回去呢,你不用担心我,我肯定没事。”
慕闻卿又是一脸恍然大悟:“对,要送女生回家。行了那师兄先逛逛找长老去,走了!”
说完他就将白米粥孤零零的留在雨中,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你……算了。”
转眼慕闻卿已蹦蹦跳跳走远,白米粥心知他叫不回来,冒着雨回亭子里去了。
眨掉眼睛中的雨水,正对上亭中人浅色的眸子。
“你醒了。”
“你为什么不让他见我?”
这他都知道,醒多久了?还是说,一直都在装睡?
白米粥整理好衣物,不慌不忙道:“那你得先告诉我,你之前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什么意思?”
“直觉罢了。”
白米粥上前,替宋甜醋理了理被染黑的衣服领子,指尖在他脖颈上划了一下。
“长老,我知道的事可关乎你的性命。”
宋甜醋不躲不闪,由他理好了衣服:“无所谓,我并不在乎。”
白米粥咬了咬下唇:“那鹤云岭的存亡呢?”
对方抬眼看了看亭外的雨幕,头上的白鹤扇了下翅膀。
“很久以前,我接触过一些邪术,从此对已故之人异常敏感。我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死了,你的壳子里,换上了另外一个灵魂。所以,说说看吧,我跟你那个师兄有什么过节?你是重生了?还是夺舍了?”
果然能在鹤云岭混几百年长老当的人还是有些特殊本事的,只是这本事有点太大了,白米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他的话。
宋甜醋又靠在了椅背上,白鹤重新将脑袋藏进翅膀里。
他仿佛并不需要答案,只静静等待着,等一切降临到他头上,然后以他倦懒的样子面对。
这人活得久了,心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