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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22-23.「信徒祈盼神的牺牲。」

「很抱歉,他不能够继续欣赏这场焰火。」姜鼎正握着枪,外表特异的银质手枪对准我的心口,「他需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无云的夜晚星子隐约与火花交相,滴点小朵的雪片飘落,落在打结球的毛绒上,我习惯地捏碎,挡在他的身前,后知后觉的愣了下,维持最基本的礼貌道:「姜警官。」

我对姜鼎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但同时不相信任何人的表演,包括我自己的。

这场虚构的空间在模拟湖水涟漪的部分出了差错,教我看出了纰漏,识破假象。

「我不明白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唐玄溪与我相握的手掌发颤,流血失热的冬夜凛风中他瑟缩着藏在我的身后,我看透唐玄溪面对姜鼎时的惊恐失措,不戳穿他拙劣的演技,也不打算顺遂姜鼎的意图,「警署逮捕他需要合法的文件和手续,他能跟你走,但我需要看到合规的流程,而不是持枪的强迫和行为言语的威胁。」

我知道唐玄溪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即使是假的,我依旧无法轻易的妥协。

焰火绚烂,映照得夜里人如魔似鬼。姜鼎顶着张紫绿的脸,神情未动,思忖片刻,收起手中枪别回腰间,满脸诚恳地向我摊开空荡的双手。

活生生的恶鬼在我的眼前恣意地彰显自身的无害、无辜。

见姜鼎这副模样,我转过身查看唐玄溪的枪伤,躲避开姜鼎自以为坦然实则有鬼的视线。

他仿佛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

溢血不止的擦割伤不深,染红他整片左肩和脖颈,若非唐玄溪敏锐地闪躲开,这一枪恐怕正中他的要害。

我就着空中焰火和岸旁昏暗的圆灯,撕开已割破的单衣,稍看了下他受伤的境况,弄得满手掌的血痕。抬眼却正对上唐玄溪那双充斥赤果的野心贪欲的乌黑双瞳激颤不已,癫狂的猩红浸染眼白,恍若要彻底洞穿我的躯体和魂灵。

他眼眸中的画面晦深,沾血的手掌附上侧脸,笑靥明艳。

「我们回家吧。」

焰火的绽放凝固,人潮的涌流定止,湖面的波纹停滞,五彩侵吞失色,天地间黑白成砌,灰败席卷向我奔涌,逐渐吞食我手中最后的艳色。

那眼可见的灰线割裂唐玄溪的周身,触及其伤口血液的一刻,将他的血髓脏器,一切内里亦归为深浅不一的灰。

我笑笑,挣开他紧握的手,翻挽起毛衣袖子,望着死白的小臂,划开腕部的血管。

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平整狭长,流血汩汩,带出一抹鲜红。

我近至他的耳畔,梦呓般道:「下次,学的再聪明些。」

「这回,就暂且遂了你的意。」

眼前的人强行按捺身体的震悚,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我,慌乱中伸手试图捂住我的伤口。

疼痛刺激感官清醒。我后撤一步躲开他,紧握失了色的伞。血顺着收束的伞柄淌下,伞面的鲜红复苏,我将伞尖戳进沉土,卡进木板的缝隙,倚靠着站立。

意识彻底沦丧的最后时刻,姜鼎亦步亦趋地靠近。我摁住他的左肩,在他惨白的脖颈旁抹上一道血痕,靠着他的臂膀。

「送你一场好戏。」

习惯事事预料中的人,笃定的事态中突生变故,姜鼎的眼底惊涛,极快地反应过来,抽枪上膛,挑衅般得同唐玄溪佯装熟稔地寒暄。

未达目的,亦可不择手段。

皆是疯子。

22.

意识到回溯暴走的时候,我正打量着这片不大的空间,站在落地镜前,上下窥看自己裸露的身体。

自上而下全体的白皙,偶有点红,寡淡的乏味。

窗沿外的雪还没融尽,我搂紧蔽体的毛毯,缩坐在窗台上,已经开始幻想早春回暖,草木抽芽。

我将额头贴在起雾的玻璃上,木然看着两只灰鸟盘旋撞上厚玻璃窗,喷溅出淡色的血。

不知名的灰鸟扭着圆滚的身体,从外机跃下,啄食外窗台上毛羽凌乱的残体。

窗外覆雪的密林在风中高低起伏,如同浪潮,裹挟银装,自远及近,汹涌而来。

恰如往日,癫狂的决堤。

我突然间有些理解任捷的异常,种种怪异和死亡无处不在地提醒我,事情可能会发展到我未曾经历过,也未能提前预知的境况。

大片大片的灰白中撑开一点刺目的红,缓缓地朝窗下靠近,我只能看到一道窄细的身影。

我咬开绷带,拆开层层叠叠的纱布,想不通是哪位医师的手艺如此拙劣。摸了摸左手腕细长平整的伤疤,增生的组织凸起,淡色的痕迹在腕间还不算难看。

两边灰蓝色的窗帘厚重拖地,我抬了抬被锢上拷锁的脚,狠狠踹了那空晃荡的帘布一脚,金属的锁链与大理石台撞击摩擦。

回溯反馈的延展线中,有人将我关进精心布置的牢笼。好在特权所探范围内除去房间顶部一个明晃晃的半圆外并无其他监控。我将空间内所有可移动的物件摆弄过后放回原位,脚上的锁链长度可供我自由的行动。

门外的争吵声爆发得格外突然,像是野兽的对峙后,激烈地碰撞和争斗。我无所谓的躺回松软的藤床上,感受体重的沉压下坠和藤条床面的回弹,再无聊地摆动双腿,听锁链拖地的脆声。

外边的争吵反反复复,时大时小,直至两方偃旗息鼓,话语倒也清楚了些。

我被吵得不耐烦,双耳嗡鸣,蒙头就睡。

再睁眼时,我正躺在转运床上,白光刺激得我怔愣地望着那片鲜红的伞内面和漆黑的伞骨。

那曾是我的伞。

一时,我感到双眼有些泛酸。

大概,是被冬日的寒风吹气的雪灰迷了眼吧。

陈加玉撑着伞跟在我的床边,陌生的两个青年一前一后的护在床前后,推拉着转运床平稳地在坑洼的青石板行进。道两旁堆积扫拢的脏雪,我看到头发花白的老头抓着木枝条扫帚,拎其一只硬直猫尸的尾巴。

那只猫的腹部被碾压,脏器挂在外头,被冻硬。耳黄,身白,尾黑,死了该有好些天了。

那日打小鬼的光头男孩竟也在,眼周的淤青散了些,身上多了件半旧的厚短袄,拖着装了半满的蛇皮袋,吃力地跟在扫地老头后边,鼻涕混着黑乎的脏东西一条条挂在脸上。扫街的老头腰后仍吊着一个空袋,浅浅地盛了些淡黄色的液体,在他摆动扫帚的动作中晃荡。

他慢慢地斜过伞,轻巧地遮挡我的视线。

「别看了,看得多想的就多,想的多就会凭白生出怜悯和愧怍,那些无端的想象和情绪会吞没你。」

「所以,」他停下脚步,像哄劝孩童般的温切,眼周泛红,「别想了。」

「求你了。」

23.

「你再问我也没有用,没有就是没有,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再说了,要不是你们磨磨唧唧的晚了一步,那鬼的精血能被别人取走?你们自己办事不力没法跟什么二殿三殿的交代和我们警署有什么关系,你们别想着拉我们下水。」

警署特设的接见室内,黄求愤愤地驳斥神殿使者,甩下自个脾气的发泄,气势汹汹地离开。他向来厌恶任何人的推卸责任,狠话不计后果的脱出口。

黄求转眼瞅见谢杭禹静默地站在一旁,眼皮都不抬的淡漠,鼓胀的脾气顿时蔫了大半,一前一后地进了监看室,而后又被赶了出来。

他实在不懂为何人人都是揣着心思,四处皆是人心惶惶的模样。他总是战战兢兢,心有顾虑的想护周全,而而谢杭禹对所有事情都无情绪,似乎永远冷寂,不屑于辩解、不屑于交集。

姜鼎一贯对警署内部的人际矛盾视若无睹,尤其是对黄求和谢杭禹这完全格格不入的两人。他曾提前预料往后一切的对峙皆会是黄求一人强求来的独角戏。

结局和胜负是注定的,作为一个被卷进旋涡的可怜普通人,黄求甚至无法从谢杭禹那双异化的玻璃眼中看出任何一点波澜。

毕竟借助言语的攻击对某些特权持有者而言是最无力苍白的工具。

现下,姜鼎更无空暇去协调蒜皮小事,死寂的白灰中那片刺眼的血红依旧历历在目,犹如噩魇纠缠不休。他尚未从唐玄溪的特权中缓过神来,仍要对始作俑者进行审问。

审讯室中,唐玄溪被束缚在特殊形制的座椅上,面对警署一位女警员的盘查询问,他低眉垂眼,痴愣地盯着指尖的一点干涸的血迹,额前的碎发散乱,始终一言不发。

左肩的伤经过初步的治疗和包扎,残破染血的单衣衬的他在初春的寒意中分外瑟缩。姜鼎在监看室全程观察,面对缄默的场面,想起唐玄溪方才在挑出杂秽时抗拒麻醉,并且拒绝缝合,只请求给他一条温水洇湿的热毛巾,擦拭掉脖颈和手上的血。

女警员显然还未能适应突发的状况,她虽在警署工作数年,表现一向良好,但经手的大多是些切实的案件,面对未知的陌生领域,她一时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双眼瞳孔扩散失神,僵直在原地一字不发。

显然是被特权的残余波能所影响。

烦心地将制服外衣搭在椅背,解开双袖扣,挽起衬衫袖,姜鼎推开审讯室的门,轻拍女警员的肩膀,待她意识回笼,尝试地叫了她的名字:「林申。」

林申如解脱般猛地挣醒,双眼惊恐地瞪大,惊惧地朝一动不动的唐玄溪看了看,又仓皇地收敛目光,意识到姜鼎的到来,才浅浅松了半口气。

「长官,」林申颤巍地抱紧手里印满奇怪问题的书夹,大喘了口气,对姜鼎回复,「我在!」

「你回去好好休息。」姜鼎抽掉林申怀里的书夹,特许她提前下班回家,「这里交给我。」

「是……」

沉陷在魇中的林申暂时未能完全恢复,迟缓两秒这才发觉姜鼎已经取走书夹。她仍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半僵地走出审讯室。

走廊上白光照下,黄求如同一只被惹炸毛的小兽,正向倚着墙的谢杭禹细数着使者的数条罪状,见林申魂不守舍地背着包离开,不明所以地望着她的背影。

谢杭禹则仍是不关心不在意,对黄求的抱怨充耳不闻,而侧头朝审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诡谲的氛围在姜鼎和唐玄溪之间蔓延,姜鼎站在被禁锢在座椅上的唐玄溪面前,翻了翻手中的审讯单,干脆丢到桌上,顺手关闭室内的录音设施。

「你大可放心,」姜鼎的手撑在桌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唐玄溪的头顶,声线既冷而平,「你不会在这里留下一丝痕迹,不会有人知道今天你我之间说了些什么。」

闻言,唐玄溪地眼略一上抬,随即垂落,他若游音的话语问:「包括他么。」

无需姜鼎细问、追问,他自然而然地理解唐玄溪问的是哪位。

奇怪的默契。他瞅着唐玄溪清瘦的面颊,莫名控制不住,回想起他两次主动要求,三番请求皆遭到拒绝。

他一度自鸣得意以为胜券在握,不想对方压根不贪这警署的空职,反倒拿着微薄的薪水,苟存在西城巷道的危房那般恶劣的环境中,也不愿享受警署分配的温馨公寓,宁可独自面对一群疯子的威胁也不肯接受警署的保护。

那黑白天地灰败世界中,触目惊心的红,是他毫无踌躇割断血管流出的鲜血。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护住了所有人,而后不知所踪。

「当然包括。」姜鼎答得斩钉截铁,事实上他也不知在大神官所言的全知特权下是否真的能够做到绝对封密。

「我只会说我愿意说的。」

「可以。」唐玄溪的退让教姜鼎把握住一线机会,他努力卸下周身防备以取得野兽片刻的松泛。

「他是否拥有复活的特权,」他顿了顿,意识到这样的询问有些不妥帖,接着问,「或者说,是否能使生命死而复生。」

唐玄溪沉寂半晌,剥落仅剩的凝血一点,拨开遮掩的额前碎发。

「信徒祈盼神的牺牲。」

「最起码,他能够确保在一定限度内消除自身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