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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那一刻,林婠有一种心脏被人捏住的压迫感,头皮一阵阵发麻。好在,只一瞬,那道目光就移开了。画轴也被徐徐合上。

林婠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得静谧中男人似是笑了一下。

“原来太子妃喜欢这些。”

林婠听不出男人是发怒,还是讥讽,还是只是单纯地说一句。

不是,我没有……

想反驳却苦于说不出话来,急急地抬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深邃如夜的眼眸。

那双眼的主人,面容俊逸,五官轮廓分明,皮肤白得宛若上好的白瓷,偏又不带丝毫女气。鼻高薄唇,鬓发乌黑,如明珠生晕。

可能是刚沐浴完,玄色锦袍不似往日的严丝合缝,领口处微微敞开,依稀漏出一点点瓷白细腻的肌肤。

简直是……活色生香!

林婠猛地被这副绝色的容颜冲击得失神,目光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她控制地黏在男人的脸上。

若是以前她早已满心欢喜地扑了上去,可现在……

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前世她站在福宁宫外一夜,也没有求得他一分怜悯。

隆冬的寒风穿透时光,让她的心一寸一寸冷却下来。

鸭睫轻颤着垂下。

那时候,他该是与林妗在暖榻间情意绵绵吧。

林婠心脏一阵刺痛,像有谁在她心里撒满了尖细的冰凌,冷锐的痛感滚过心尖。撑在桌上的手指紧紧抠着坚硬的桌面,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着冷白。

赵翊不动声色地将林婠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须臾,他抬步走近。

皂色官靴踩在短绒地毯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房间被放大了数倍,听在耳里,就像是藏匿在草丛里的毒蛇,在一步步接近。

林婠的心弦猛地一下被提起来。

紧接着,一道高大的暗影笼下来。她与他仅隔着一张案桌,不用抬眸,就可以看到他身上玄色常服上绣着的四爪金蟒。

睁着一双狰狞的蟒目,凶神恶煞,似是下一瞬就要飞扑过来,将她按在爪下。

鼻息间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冷杉木香,是阴天里的冷杉木。

强大的压迫感似是将周围的空气也挤压成了凝实的,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本能地往后退,脚根撞上椅子,身形不稳,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心脏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是被吓的。

相伴多年,她了解他,表面看着风光霁月,实则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只是以前,她以为她是他最亲密的人,他便是再狠也不会伤害她。

如今想来她真是愚蠢得可笑。

或许在他眼里,她就是一个阻碍他与心上人在一起的拦路石,恨不得除之后快!

就像前世那般一杯毒酒将她送走。

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涌上来,林婠害怕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像是秋风中无助凋零的落叶。

赵翊黑眸在林婠煞白的小脸上扫过。落在她那明明害怕得要死却又倔强地挺得僵直的背脊上。

剑眉轻蹙起,须臾,又舒展开来。将手中的画轴轻放在案桌上。

“好生歇息。”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不见了,林婠才像是泄了气皮球,整个软瘫在椅子里。

屋外,掩映房舍的树木在夜风里摇曳,月光穿过扶疏的枝叶,近窗的枝条暗影投落在雕花窗棂上面,影影绰绰。

赵翊与林婠在寝房时,是不喜有人在旁的。是以在赵翊进来时,胭脂就悄悄从侧门出去了。待见得赵翊走后,就急急地挑帘进来。

一眼就看见了案桌后,整个人缩在椅子里的林婠,小小的一团。

孤独,悲凉……就像是荒芜的冬季,落叶腐烂在淤泥里。

胭脂眼眶一酸,定是那避火图惹得殿下生气了。她是知道的,娘娘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殿下,却被她给搞砸了。

“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您罚奴婢吧。”

林婠呆呆地看过来,好一会儿眼神才焦集。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强打起精神,揉了揉眉心,拿起未看完的礼单看起来。

-

翌日,“布谷布谷——”窗外布谷鸟清脆的啼鸣穿透了清晨的宁静。

林婠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昨日见到的绯红纱帐。阳光从窗棂漏进来,洒在纱帐上,氤氲出一层浅淡的红晕。

恍惚了一会,才忆起,这里已不是前世那冰冷荒芜的太子妃殿了。

拉开纱帐,下了床,赤着脚踩在柔软的短绒地毯上。走到窗子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推开。

东方天际,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晨曦穿过密密匝匝的扶疏枝叶,投落满墙晃动的日影,无数的光斑在跳动,光影交错。

叶片上的露水还未滴落,在晨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

是全新的一天。

用过早膳,林婠开始整理嫁妆,她母亲钱氏的娘家乃临安首富,家资丰厚。当年她出嫁时,赵翊还只是连府邸都没有皇子。

母亲担心她嫁过去吃苦,就将嫁妆都折成铺子,田地。一张张地契,装满了一箱子。

这些她得都带走,绝不会给林妗留下哪怕一分一毫。

只是她找遍了,仍是没有见到那莹黄暖玉手镯。她是放到哪里去了吗?还是……脑子里又是一阵熟悉的刺痛。

林婠立马止住不再想了。

吩咐几个力气大的太监将要带回林家的东西全都装到马车上。整整三车,有她平素收集的一些稀奇物件,更多的是,她吃穿用度的一些日常用品。

胭脂看了一眼几乎被搬空的寝殿,惊得瞳孔震动,狐疑地问。

“娘娘,您带这些做什么?”她怎么有一种娘娘这一走,就不打算回来的感觉。

林婠没有答话,她还是发不出声音。

收拾妥当,准备出发时,青黛一脸为难地提醒道:“娘娘,需有殿下的手谕才能出太子妃殿。”

林婠诧异地看过去,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娘娘,您不记得啦?是前几日,您因着阑院那两舞姬的事……殿下就下了禁足令。”

禁足……

林婠神情一阵恍惚,她似又回到了前世高贤妃出事的那日。

她孤零零地跪在殿中,周围所有人都怒目而视,骂她不知好歹,骂她恩将仇报,骂她心肠恶毒……

她百口莫辩时,赵翊来了。她急急地抓着他的衣袍,说她是冤枉的,她没有下毒害人。

然而,他却只是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林氏无德……幽闭东宫,无诏不得出……”

林婠袖中手指攥得生紧,闭上眼,好一会儿才让自己从前世绝望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深吸一口气,指了指青黛,又指了指远处太子殿的方向。

青黛会意,娘娘这是让她去找殿下,求得手谕。便点点头,匆匆走了。

没一会青黛就低垂着头回来了:“娘娘,殿下此刻并不在东宫。奴婢已打听清楚,殿下需至晚间方能归来。娘娘,不如稍作等待?”

等?

前世她在东宫等了一个月。

曾经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他将她关起来只是权谋之下的缓兵之计。是为了堵住幽幽众口,是迫不得已。她深信,终有一日,他会为她昭雪,还她清白。

可最后呢,她等来的是什么?是他另立她人为后的诏书;是他赐下的一杯毒酒。

林婠下意识地抚上喉间,那里似乎还残存着,毒酒入喉时,那蚀骨的冰冷与刺痛。

恨吗?肯定是恨的。

可是赵翊是太子,未来的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只是个废物,脑子比不过他,心肠也没有他狠。

花圃里,一丛丛黄澄澄的姚黄牡丹迎风招摇,像是也在嘲笑她没出息。一想到,以后这些漂亮的姚黄牡丹就要便宜了林妗。

心里更是不爽快,便打了个手势:[将这些花铲了。]

宫人们面面相觑都没有动手。这姚黄牡丹虽交给了太子妃打理,却不是属于太子妃殿的。

胭脂见状忙劝道:“娘娘,这可是您最喜欢的姚黄牡丹……”

林婠沉下脸,与赵翊相处久了,多多少少也学了一些他的气势,倒是能唬到人的。

宫人们大惊,泱泱跪了一地。

最后那姚黄牡丹一朵不剩全被铲了。放眼望去,花圃里已是落黄成泥泞泞一片,看着好不凄凉。

冷静下来后,林婠又有些后悔。她是知道的,赵翊也很是宝贝这些姚黄牡丹。曾经她以为是他爱屋及乌,现在想想。

的确是爱屋及乌,只是那个屋是林妗,不是她。

算了,铲都铲了,难道还能压着她种回来不成?

东宫总管太监黎公公进来时,见到狼狈一片的花圃园,黎公公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他陪着赵翊多年,自是清楚,这姚黄牡丹对赵翊的非凡意义。

脸色大变,颠着肥硕的身子跑到花圃里,翻找,没有一朵是活着的,太子妃下手还真——狠!

黎公公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定了定神:“太子妃,太傅夫人来看您了。”

母亲!

林婠闻言,眼睛一亮。快步往殿外走,走了两步又小跑了起来。

短短的几步路却觉得漫长得像是有千百年。

殿外台阶下,钱氏身着藏青色团绣缎妆襦裙,静静地站着,时不时朝这望一眼。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担忧。

再次见到母亲,林婠眼眶一涩。

随后而来的青黛见状,故作为难地道:“总管大人,我家娘娘还在禁足中……”

还没待黎公公说话,钱氏已变了脸色,快步走上台阶,严肃地道。

“黎公公,我家婠婠嫁过来,殿下当初可是信誓旦旦说过,要护佑我家婠婠一辈子的。”

黎公公自然听出了钱氏话里的敲打,心中暗道,这妇人真是愚蠢短视,不知时事变幻。

近来,林家日益势微,若不是靠着太子,林家恐怕早就被政敌拉下来了。

这个时候是个聪明的,都知道该巴结讨好。而不是为着一个女儿,在这东宫大放厥词。

她以为殿下还是当年那个无权无势的五皇子么?!

面上却丝毫不显,笑着道。

“夫人说得是,殿下心疼太子妃,今儿早上就已下令将太子妃的禁足解了。”

钱氏点点头,没有再在这事上追究。她虽然不懂朝堂之事,但也不傻,赵翊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事事需要仰仗林府的五皇子了。

他是当朝太子,是储君。

进到内殿,钱氏让她带来的几个大夫给林婠把脉,大夫们诊断的结果,与太医说的一样:

林婠脉象没有问题,失语之症或源于心结。

钱氏闻言更是忧心忡忡,摆了摆手让人都退出去。

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小娇养。从没有见过灰暗的一面,以致单纯得有些过头。

在感情上更是一根筋,将情情爱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前有,陛下赐下舞姬,女儿就寻死觅活了几次。如今,又患喉疾。

这汴京城早已风言风语传开了。

说什么的都有。

女儿又一向好面子……还不知要怎么伤心难过呢。

正不知要如何劝解,就见林婠扯了扯她的袖子。随后,递上来一张白纸,上书几字,字字千钧:

[阿娘,女儿欲与太子和离。]

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