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很快，暑假悄悄过去，九月份的时候苏城大学开学了，江逐光也终于从开公司的繁杂事务中走出来，拎着背包，走入了他经年的执念中。
他记不太清楚在江家艰难的那十八年，软刀子磨人但不会一下子鲜血淋漓，但大学的这段时间，曾经是他无数个世界辗转，都忘不了的噩梦。
为了防止他觊觎家里的家业，江庭为他选择了美术专业，却送林洛去学了金融——天下事本就不公平，他一直都知道，所幸他有点天赋，才不算特别难过。
第一学期，学校的老师就对他交口称赞，扬言要收他当徒弟。
但之后不久，林洛指使校外的混混，折断了他拿画笔的手。
那次的一场霸凌之后，他便走上了炮灰的末路，被网暴，被诬陷，被停了卡赶出家门，然后腐烂在了那个永夜。
苏城大学正门口，巨大的石头校标前，江逐光看着校园上空明媚的阳光，嘴角缓缓拉平，直到有人拍上了他的肩膀，被他反手拧住了手腕，那股属于少年肢体上的滚烫让他惊醒，他才恍然惊觉，明明是大夏天，他后背一层冷汗，连指尖都如同寒冰，带着驱不散的冷。
“嗷！老板，是我啊！”是那个暑假工。
江逐光松开了手，语气不怎么好：“你干什么！”他很讨厌别人触碰他，不是洁癖……只是……会让他想到一些不太美妙的事情。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吗？”亓焰一边心里吐槽对方下手超重，一边又笑眯眯的搭话，他实在是擅长交流，典型的外放性格，站在面无表情眼含审视的江逐光旁边，像极了冷漠霸总和他的快乐小狗，两人出色的长相引来了不少注视的目光。
“没什么。”江逐光稍微有些不适应亓焰这股热情，他习惯了竖起冷漠的高墙把自己圈在其中，只要没有交集就不会有恩怨，在必要的复仇任务之外，江逐光其实是很回避冲突的类型，所以他没有直接回家和江庭撕破脸，当面细数他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不公，为自己讨回公道，而是很干脆的断绝了关系，回避了可能的冲突。
可这人怎么回事？才见了没几面，甚至都没交换过名字，就这么自来熟……直觉这人是个麻烦，江逐光转身便走。
“哎哎哎，老板！小老板！”亓焰被丢在原地，委屈的像是被抛弃的小狗，嘤嘤嘤叫着，可冷漠的主人落荒而逃似的，游鱼一般消失在人海——
亓焰有些无语的看着江逐光落荒而逃，不是，他有那么吓人吗？他、他又不是什么变态！他只是、觉得对方特别亲切……他们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自从那天见过之后，他就莫名其妙的有这种感觉……但是吧，江逐光不是很待见他诶？
算了，总归在一个学校，天天都能见着。
摆脱了烦人的热情小狗，江逐光一抬眼，心里暗骂一声晦气，他恨不得化神蜘蛛爬墙绕着走的人，一个拐角，就那么水灵灵站在他面前，是林洛，外加他的追求者，白彧。
江逐光：“……”
“这不是我那私生子哥哥吗？怎么离家之后……”林洛上下打量了一下江逐光，心里微梗，好久不见，江逐光变化太大了，原本只会垂着眼睛的阴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霜寒一般的冷漠，和印象中自闭躲闪的男孩不一样，他身姿挺拔，气势凌人，垂眼看人的时候，林洛生出了一种被当成蝼蚁尘埃的错觉，那句“变得如此落魄”怎么都说不出口。
私生子？
好一个私生子。
江逐光嗤笑一声。
周围有看乐子的吃瓜人围过来，指指点点，要是原来的他，定然受不了这样的围观，然后又因为紧张、因为习惯了沉默承受，习惯了息事宁人而不去反驳，而做实私生子的谣言吧？从岁月尽头记忆深处挖出来那些回忆带着腐化的臭味，一字一句都沾染着莫须有的罪。
从一开始，林洛就是故意的。
“有人看乐子，有人照镜子，说别人私生子的时候，先把你妈妈身上的小三标签洗干净再说，林先生……你不姓江，是你不喜欢吗？”
“江庭原配夫人姓付，印修集团创始人的位置上也写着她的名字，林新月怎么不在上面，是因为名字不好听吗？”
沉默寡言的受气包突然之间觉醒了，变成了嘴炮战神，一句一句往人家心里扎。
林洛面色扭曲，因为……江逐光说对了。
他如此在意私生子这一点，不就是因为……他才是那个私生子吗？
姓是是江庭不让改的，江庭那个人怪复杂的，他不爱付如霜，在付如霜孕期出轨，也不爱江逐光，PUA江逐光那么多年，可他也不见得爱林新月，因为到现在为止，江庭和林新月没有举行过婚礼，也不爱林洛，不然也不会压着不给林洛改姓，或许在江庭心里，林新月不过是个外室。
一天不改名，林洛就一天不得安生。
现在被江逐光点出来，他心里妒火沸沸扬扬，咬了咬牙：“这不劳你操心，反正以后江家会是我的，我不姓江又如何，最后被赶出去的是你。”
江逐光冷笑一声，懒得和他掰扯这些没用的，以他多年经验来看，嘴炮根本说服不了这些人，就像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你越多话，他们越来劲。
“啊是是是，你说的对，需要我帮你广播室预约一条吗？林少爷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是私生子，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帮林少爷如实宣传了。”
“你！”林洛脸色一阵变幻，“江逐光，你好样的……”
“啧，就这？”江逐光声音拉长，嘲讽点满，“我还以为林少爷最起码会威胁的更像样子一点……像之前那样，威胁要停掉我的卡，丢了我妈的遗物……之类的呢，才多久不见，林少爷战斗力不太行了啊？”
停卡早就停了，现在江逐光连股份都卖了，显然不在意所谓的遗物。
周围一片哗然。
林洛可是校园名人，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本地富豪江家的少爷，更是因为他身边的追求者如过江之鲫，还都是男生，所以格外出名。
“啊？那人谁啊？敢这么和林少说话？”
“好像是大一美术三班的江逐光……嘶，豪门恩怨恐怖如斯……”
“啧，没想到林少竟然是……”
“嘘嘘，看热闹别插嘴……”
“江逐光，注意你的言辞，洛洛怎么样，不是你能置喙的。”白彧看不过眼，替林洛出头。
江逐光刚打算说什么，刚刚甩掉的粘人小狗亓焰突然斜刺里杀出来：“怎么说话的？我朋友可不是屎壳郎，什么屎都捡的，还注意言辞，他先狗叫的怎么不让他闭嘴呢？”
“……”这战斗力拉满了啊，江逐光愣了一下，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想到之前陪伴了他许久的工作搭档001。
“你……”白彧也是少爷脾气，平时别人忌惮他的家世，从来对他都是捧着的，现在被亓焰一通乱拳，一下子恼羞成怒，竟然直接打算动手了——反正在苏城，他打了人，便是白打了。
拳头落下的瞬间，江逐光迅速抬手，捏住了砸向亓焰鼻梁的拳头，“怎么，想动手？”
手下微微用力，白彧便变了脸色——江逐光吃什么了，一段时间没见，这家伙力气怎么这么大？！太痛了，拳头要被捏爆炸一般。
“松、松手！”
“你松手！江逐光你干什么！”林洛也急了。
“道歉。”江逐光把亓焰护在身后，亓焰为他出头，他总不能让亓焰吃亏。
“江逐光，你想死吗？！”
“怎么，要放话让我放学别走吗？”话里的嘲讽意味十足，周围吃瓜的哄笑，白彧眼神要杀人，但在疼痛之下，不得不道歉。
“对不住，你撒手！”
“滚。”江逐光甩开白彧的拳头，头也不回从两人面前经过，身后，亓焰乐颠颠跟着江逐光，“哇老大，你那一下好帅哦……”
“闭嘴吧……”江逐光的声音听着有些无语，夹杂着赶不走粘人狗狗的自暴自弃，“你跟着我干什么？！”
身后，林洛扶着白彧，眼神阴鸷又怨毒。
白彧也冷着脸，拍了拍林洛的手臂，“等着瞧好了。”
这两人，他不会放过的。
“白哥，去医院吧，手上的伤口得治疗。”伤的并不严重，江逐光又没练出绝世神功，只是力气大了一点点而已。
“不用，先去上课吧，”白彧摇摇头，半响，他道，“他和之前不一样了。”
白彧虽然是京城来的少爷，但小时候是在苏城这边长大，近几年才回去，从小就和林洛认识，通过林洛，他也知道江家的那个隐形人江逐光。
记忆里的江逐光一直都是胆怯的，懦弱的，不善言辞的，自闭阴沉的，从来没有过这么锋利的时候。他有些恍惚，江逐光一直都是那样的吗？其实并不是……
第一次见面是在小学三年级，江逐光弄坏了林洛的滑板，被江庭体罚，站在四十度的太阳下，浑身晒得红彤彤的，嘴唇起了干皮，抿成不服输的模样，一双眼睛黑的看不见底，从正午两点一直站到太阳落山，才被允许回房间。
小时候的江逐光，似乎也有过棱角锋利的模样，只是，他怎么会，变得那么不讲理？从小就欺负林洛，为什么不继续乖顺下去呢？
为什么要做这种让大家都不开心的事情呢？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