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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分离

在她们被甩出的那一刹那,车厢也彻底承受不住撕扯砰的一声轰然倒塌,而那另外那匹插了她发簪的马也终于挣脱了拴绳,奔驰而去,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姜葛只觉得自己腰上传来尖锐的疼痛,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一片青紫,唯一能庆幸的是她们摔落的地方正好是一个草坡,否则不死也要落下残疾。

她忍着痛楚去摸身旁的人,文夫人跌在她身旁,此时也狼狈不堪。

“阿娘,你怎么样?”

文夫人额头上有一抹鲜红的血迹,她扶着脑袋支起身子,缓了一会才道“我没事,磕破了点皮。”

复而又一脸焦急的将儿女仔细打量了一遍“葛姐儿,协哥儿你们有没有受伤?”

姜协摔下来的时候被文夫人和姜葛护着,并没有磕碰,姜葛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磕着头一向是最危险的,虽然看起来似乎的确只是破了皮并不大严重,但是姜葛还是起身去将文夫人扶到一个旁边舒适一点的草垛上坐着歇息。

姜协一脸内疚的跪在母亲身旁,两只眼睛都蓄满了泪水“要不是为了护着我阿娘也不会受伤,阿娘你疼不疼。”

文夫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阿娘没事。”

姜协抿抿嘴,沮丧的低下头。

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他不想一直被保护了,他也想保护姐姐和娘亲。

稍顷,又听得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姜葛眯起眼,远远认出那是仆役的那辆马车。

“吁——”

待到马车近前,车夫认出了她们,一把将缰绳拉稳,从车架上跳下来。

“四娘子,这是怎么了?”

马车里的陈姑和女婢从里面爬出来,具是一脸菜色。姜葛打量了一下他们,倒是运气好,居然连着马匹都没有受伤。姜葛示意陈姑不要下车,先准备好清水和帕子,又让婢女过来扶着文夫人。

“姑娘的车赶得太快了,我们一时追不上,但又不知道往哪里走只能沿着官道追,幸好路上没有岔路不然也不知道如何找到主子们了。”

比起刚驾车的那个胆小如鼠,这个车夫看起来要老实可靠许多,姜葛也不多跟他废话,只道“时间紧迫,我们现在就走,先去清河郡,然后去找姜莹堂姐,别的安排到了清河郡再说。”

车夫知道事情缓急,没有追问又重新上了车架,姜协姜葛和婢女搀着文夫人也起身向着车厢走去。

只是待他们站在车头,车里的陈姑正准备搭把手拉姜协上去之时,忽而远方又隐约传来得得马蹄声响,且比之前还要更加迅猛。

伴着空气的撕裂声,只听得一声短促尖叫,最靠近外侧的婢女肃然被箭射中瘫倒下去,两三军士自后方御马而来,手里还拿着弓,正欲将第二发瞄准。

文夫人凭本能将姜协用力往车上一推,却因为惯性向后栽去,正好掠过了欲动作的姜葛面前,又有羽箭接踵而至,直直穿透了文夫人的胸口。

姜葛一瞬间瞳孔极缩。

车上的姜协回头见到这一幕目疵欲裂,眼泪夺眶而出,撕心裂肺的吼着想往下爬

“阿娘——!!!”

身后的陈姑拼死拉住他,羽箭从姜葛身边擦过,顾不得多想,她看了一眼愈来愈近的骑兵,猛拍了一下马臀,冲着陈姑使了个眼色,对车夫喊了一声“先走!”然后往后一跃离开了马车旁。

那马上的军士只见前方马车旁一个青衣女郎还没来得及上车就被抛下,踉跄着擦着箭向路边倒着的车厢躲去。

领头的人一时讥笑,收了弓打马到了近前,准备下马生擒那女郎。

另外两人也停下看了一眼,没见到人,想来应该是躲到车厢后方去了,双双对视一眼,暧昧一笑,留下那人欲继续追赶前面马车。

哪知没行几步,后方传来一声哀嚎,回头看除了军马在车厢旁边踢着泥土,那人也不见了踪影。

意识到不对劲,余下两军士也拔了刀下马向车厢旁摸去。

待到车厢后方,只见先前下马那个人正一动不动的仰躺在地,身旁也并不见刚才那女人。

两个军士面上都是一片震惊,这时另一面又有一丝异响,像是无意中有人被什么绊倒一样。两人神色变得复杂,此时都噤声不语,一人朝着对方颔首,打了个眼色示意分开后一左一右绕着车厢往那声音处靠近。

还未近前,忽而耳边一阵冷风簌簌,车厢上一块车帘陡然掀开,从里面跳出一个人来直踢他肩头将他骑在身下,一只手快速夺过他手中长刀,这兵士连句喊叫都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瞬间被抹了脖子。

姜葛再次被血喷了一身,她的头发凝结成一缕一缕的贴在纤细而修长的脖颈上,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新旧血迹,一张美人面刹是吓人。

另一人反应过来回身匆匆而来,她反手将刀向后掷去,直愣愣的插入来人胸口,顷刻间了结了最后一个军士性命。

只见那军士身体一歪,双目错愕的倒在地面上。

乍然从车厢顶跃下又牵动了腰上的伤口,姜葛此时有点脱力,身子倾斜着坐在地上,倚靠着马车坚硬的木板。

空气中是浓郁的血腥味,兵士的尸体就在她脚边,面容因死不瞑目而显得分外狰狞扭曲,她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呼出一口气,咬着牙起身往路的另一侧走。

文夫人的身体正一动不动的横在路旁,姜葛在她身旁跪下,膝盖正好跪上了一片尖锐的石子,她感受到了疼痛却没有挪开。

姜葛将她的身体挪正,小心的凑到她的面上,鼻翼翕动着闻她温热的气息。

本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文夫人却在此时咋然睁开了眼,在短暂的怔愣之后,一股狂喜冲上了姜葛的头顶,她的眼眶抑制不住的酸涩,一句“阿娘”在舌尖上跳跃着就要叫出声,却在看到面前人的眼神时骤然卡住。

文夫人看着她的方向,视线却很飘忽,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别人的影子,那眼神就像烧过的纸灰,透过她孤独的往上飞,似乎要穿过她的身体,飞到高的不能再高的天上去。

可能是万物有灵,人死前回光返照,这个曾经因女儿的死亡而记忆错乱的母亲,在油尽灯枯的时候想起了所有。

姜葛的泪不自觉的又凝结了回去,激动的心脏像被冰冷的雪水洗过逐渐发凉。

天色暗了下来,四周都是昏沉沉的,文夫人的眼神像在飘荡了万年之后终于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姜葛从她眼里读出了深沉而浓重的悲伤,像带着千钧之力压的她骨髓咯咯作响。

诚然,她从未将面前的人当做母亲,却无可否认的叫了她六年的阿娘。

姜葛内心突然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凄然,自己是如何虚伪,占了她女儿的位置,享受着这个人无可保留的爱意,然后回以她欺骗。

理智上来说,这并不是姜葛的错,是文夫人先将她认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但感情产生后就无法完全被理智裹挟,她现在就像溺水的孩童,头脑被无措淹没,整个人如陷入寒潭一般窒息。

她垂下头,不敢再看文夫人可能会露出失望的眼睛。

一滴泪从文夫人的眼角滑落,埋进了早已染了霜的鬓发之中。

在这个萧索的春天,姜葛失去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亲人。

……

姜葛最终还是没有哭,后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追兵,必须尽快离开,此时也就不能允许自己再掉泪。

她将文夫人先挪到车子旁的木板上,然后爬进倒着的车厢里将染血的罗裙换下,找了身普通的布衣穿好。

将车里的东西翻了一遍,找到了一些吃剩的糕点和几块碎银,还有一个牛皮制的水囊,她倒出点水把布粘湿随意的擦了下脸,想了想又将头发拆开重新绑了个辫子,然后将找到的东西打包成一个包裹挂在臂上。

出了车厢,她又开始扒那三个死去的军士的尸体,上下摸索了一会,找到了一把匕首几个药瓶还有一些钱,钱并不是很多,不过姜葛生活接下来应该比较困难,有总比没有好。

匕首沉甸甸的,她打开看了一下感觉还算锋利,然后合上揣进了怀里,又从尸体上拔了把刀别在腰上。

那三个军士的马还在路上踢着泥土,姜葛将他们拉过来系在车厢旁。

做好一切后她重新将文夫人背起来,下了农田一步一步向远处的山林走去。

山间空旷,傍晚的清风萧索,残阳被云雾遮蔽着,姜葛感受到文夫人冰冷的面颊贴着她的脖颈,她垂着眼,小心的避开路上杂乱的荆棘。

这里人烟罕至,姜葛在一个崖壁边找了块凹陷的空地,挖了个坑小心翼翼的将文夫人放了进去,妇人安详的闭着双目,神情柔和,像是平日里最普通的一次小憩,只是再也不会醒来。

掩土前,姜葛又从衣襟里将之前庙里为她求的平安福拿出来挂在了妇人的胸口上。

这是“姜葛”的东西,她将它留在这里陪着文夫人。

将文夫人葬好,她又去山间采了几束野花插在了坟头上,然后跪在花前,

“阿娘,这里风景还挺不错的,有野花,有清泉,这些年来您事事为我们操心,终于要休息了。”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您真相,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没将您当做我真正的母亲,不过阿娘叫的久了,久到已经成了习惯,就好像已经叫过千万次一样,如今我也不能确定到底对您是什么感情了。”

“您撑了那么久,直到看到我最后一面才离开,也许还是想见我这个假冒的女儿,是吗?”

“只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如今也无法证实了。”

语罢,她将头深深的埋下去,脸贴着湿润的泥土喃喃

“或许您已经在那边和真正的女儿团聚了,愿您能快乐。”

良久,姜葛站起身,最后看了那嫣红的花枝一眼。

“我会找到弟弟的。”

她在转身时低声承诺,然后背着包裹离开了这片崖壁。

在昏暗的树影里,女郎清瘦的背影越来越远,再也没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