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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上香

次日便是万佛节,碧水院里的人早早便起了身,在大周朝,万佛节并不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加之信奉道教的人也非常多,所以姜府里并没有组织一起出行。

等一切妥当,文夫人便带着一双儿女上了马车,陈姑和另一个婢女坐在另外一辆奴仆的车架里,事实上两辆车的规制其实差不多,上了车后会发现里面只有简朴的三条木凳,几只陈旧的坐垫放在上面,和昨日姜徽带他们出去的那辆简直天壤之别,不过好在姜葛和姜协都不是骄奢的性子,马车颠簸了一路也没有埋怨过一句。

菩提寺在城外的小君山上,离城里并不远,在车上坐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山脚下,她们晨起洗漱,吃过早膳后才出发,到的时候还在上午。

山上的空气清新,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远山连绵重重似画,山涧石壁嶙峋,苍松翠树枝繁叶茂,随着日头的上升,湿润的云雾在山间蒸腾,光落在上面如同九天玄女的刺金纱裙。

今日来礼佛的人很多,熙熙攘攘的,姜葛牵紧姜协的手走在一群香客中,如今世道混乱,自先皇在任的后期开始,各地丢失孩童的事件出现的的愈加频繁,然而如今君主昏聩,上行下效,孩童丢失了管不管都只能看地方官员的良心,但即使报到府衙,发动人寻找结果大多也是有心无力不了了之,所以文夫人和姜葛在人多的地方总是格外注意着姜协。

正殿里,文夫人执了三根香跪在蒲团上诵经,两个孩子站在她身后,她虔诚的默念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拉着身后的两姐弟上前。

“你们来。”

姜葛跪下听耳旁文夫人小声的祈愿

“佛祖在上,保佑我这一双儿女身体康健,保佑我的葛姐儿能觅得如意郎君。”

姜葛已然及笄,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不过平时很少听文夫人说起,她还以为文夫人对此事没什么打算,却没想到她似乎早已放在了心上。

她一时语凝,想到有可能会面对的事情,突然觉得有点头疼,不过看到文夫人充满希冀双手合十的样子,还是伏身叩了下去。

待她们起身,文夫人准备去功德殿捐香火钱,因为人不宜太多便只带了陈姑,把另外一个婢子留给了姜葛,姐弟俩和她道别,走之前却又被她回头叫住。

“我突然想起寺中有位老僧人对调理不足之证很有一套,协哥儿跟我一起吧,我们去给你看看。”

又拉着姜葛的手叮嘱“我们这一去时间肯定不短,你可以随意逛一下,菩提寺后院有一颗祈福树,小娘子都喜欢去那里挂姻缘牌,你也去试试,我们半个时辰后在前院的放生池那里碰面。”

姜葛应了声好,告别了她们,但并没有去后院,只带着婢子走到殿外的廊下等着。

一个穿着褐色僧袍的知客僧走到姜葛身旁问到,

“施主何不去求一支签?”

据说菩提寺的姻缘签很灵,而她们这个年纪的娘子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每日上山问姻缘的姑娘不知凡几。知客僧看她立在廊下,知晓她应该在等人,想着廊下并无桌椅,便给她建议。

姜葛想了想,索性现在无事,于是跟着知客僧去了求签的偏殿。

偏殿里也摆着三个蒲团,边上是一只漆木的签桶,里面的竹签经长年累月已经被磨的发亮,一位苍老的庙祝正捻着佛珠立在一旁诵经。

姜葛向佛像拜了拜,然后将手伸进签桶里摸索了几下,抽出一根递给旁边站立的庙祝。

庙祝接过看了一眼,神态淡然看不出什么变化,转身唤了个年轻的僧人上前,将手上的木签递给他。

“静风,你去为这位施主取签。”

静风生的浓眉大眼,看上去很是面善,他恭敬的接过签,转头看向姜葛“这位施主请随我来。”

姜葛施了一礼,吩咐婢子在外面等着,随他往偏殿后面走去。

殿后环境昏暗,未点烛火,只有香炉里燃着香上有几点火星轻闪,空气中是浓厚的沉香味,几缕光线从高处的窗棂透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冷光中上下飘浮。

角落处立着一个巨大的未雕花的檀木柜,上面层层叠叠有近百个抽屉,静风走过去数了一会,拉开了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一张签纸递给她。

签纸夹在她素白的指节中,上面字的颜色和她指尖的红痕十分相近。

是一只下签,上面写着

“眼前欢喜未为欢,危不危兮安不安”

即使姜葛不甚了解,也能看出是个不太好的意象,姜葛略微无奈,不过心情却并没受多大影响。

她偶尔也会在去寺庙的时候顺便求一下签,说相信这些倒也没有多相信,纯粹是一种宁可信其有的心态,但这些年来来回回抽到的不是下就是下下,问到的结果也大部分都是前路未定之类的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次数多了再抽到下签的时候心里只会诡异的冒出“果然如此”这四个大字。

但身边的僧人却不这么想,他眉头皱起,深切的为眼前的女郎感到忧愁。

“施主所求何事”静风在一旁问到。

她眼睛闪烁了一下,低声道

“找人。”

“看上去似乎有点困难。”静风叹气,边伸出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虚汗。

“施主是在找亲眷吗?”他问姜葛。

“找我妹妹。”

她神情淡淡不辨喜怒,静风只当她是心思沉静即使忧虑也面上不显。又开口道

“令妹难道是最近冀州被拐的孩童?”

冀州最近有大规模拐带孩童的事情吗?姜葛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对于所问之人又不好详说年纪,只好半真半假的解释,

“我妹妹早在六年前就走失了,如今也不过是找个安慰罢了。”

静风听罢沉默,又对着她手上的签纸端详了片刻,忽而再次开口,

“眼前欢喜…眼前欢喜…但仔细分辨好像也有转机,从签文看也许施主能先得到一些消息。”

他转而热心的安慰姜葛,

“我修行不深不能参透,不如请我释空师伯为施主算一下,我师伯精通推演,也许能为施主您指引玄机。”

姜葛倒是很少见到这么热情的和尚,这人个子不矮,风尘气很重,不像是皈依佛门的长相,更像是一个走南闯北的江湖中人。不过虽然一直想给她出主意,但言语间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妥。于是她颔首,

“那谢谢师父了。”

“施主客气了,我师伯应该正在茶室参禅,这就带你过去。”

茶室也不远,姜葛回了偏殿叫上婢子,静风在前面引路,从偏殿外的回廊直走,绕过罗汉堂再拐了个弯,穿过一个月洞门就到了。

茶室外有几棵参天的古树,枝叶繁茂,遮住了大部分的日光,姜葛就等在树下,静风前去通报,约么一刻钟后又回来请她进去。

走进室内,一个瘦削的老僧正闭眼坐在矮塌上对着个榆木木鱼冥思,枯瘦如同干柴的手拿着木鱼槌一下一下的敲着。

静风上前将签纸双手递上,鞠躬道“师伯,这位施主想找六年前丢失的妹妹,不知道能不能算出一二。”

姜葛也跟着行了一礼。

释空睁开他那双混浊的眼睛看向姜葛,他的眼如平镜,沉寂无波,眼底结了厚厚的一层翳,像是把世间万物都藏在里面一样。

但释空也只看了她一眼就又将眼皮耸搭下来。

“施主找的不是舍妹吧”他张口。

姜葛讶然,一时竟产生了几分兴趣,心道看来这老僧人似乎的确有几分本事。

“她的确非我同宗,不知大师可有什么指示。”

释空却闭口不言,又开始敲起了木鱼,好像重新回到了他们未进门前的状态。

那木鱼声咚咚咚咚,敲得姜葛的心罕见的有几分烦躁。

在旁边等了一会也不见他动作,一时有些云里雾里,想着难道她半真半假的话惹恼了这位大师?但看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也不欲再继续深究,毕竟她也不能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再者一开始她也并没有抱什么希望能从这人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她见过的行事古怪的人太多,只当这又是一个,看了一眼身旁也一脸纠结的静云,决定告辞离开。

哪知她正准备跨过门槛的时候,释空那苍老的声音却又从后方传来。

“施主与所念之人将会遇到,但施主切记不可轻信。”

姜葛一震,也顾不得许多,忙回过头追问“你是说我能见到她?她还活着?”

然而这一次释空就好像神游太虚了一般,等了良久,也再没开过口。

出了茶室,四周空气幽静。

一阵微风吹来,屋外树上层叠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树影洒落,将走着树下的人罩的严严实实。

姜葛轻微的吸了一口气,身旁静风像是是感觉亏欠了她似的,不住的宽慰。

“施主还请宽心,师伯一向不打诳语,令妹必然会平安无事,要不我回头帮施主继续问问师伯,下次施主再来的时候告知施主。”

姜葛闻言顿住脚,面上神情仍是不变。

“多谢师傅了。”

静风忙说不敢。

告别了静风,她的眸光不自觉显出几分凝重,去唤了婢女,脚步缓慢的往前院的放生池走。

放生池旁有许多香客,一尾尾红鲤在池水中游曳,几个妙龄少女正拿着木盒撒着鱼食。

姜葛前脚刚到,就看到文夫人牵着姜协走过来,一旁的陈姑的手里还拿着几个先前并没有的纸包。

姜协小跑过来,塞了一个东西在她手上,姜葛摊开手一看,是一枚红色的护身符。

“阿娘给我们求的,姐姐和我一人一个。”

说着姜协打开自己挂在腰间的小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除了之前他捡的那颗颜色鲜艳的石头外,还有一枚和姜葛手上一样的护身符。

姜葛嘴角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拿手上的护身符碰了一下姜协的,然后亲昵的去挽了文夫人的手臂。

“谢谢阿娘。”

“你这孩子,怎么和娘还这么客气。”

文夫人故作嗔怪,温柔的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

看着女儿逐渐长开的眉眼,文夫人心情欣慰而复杂。

“只希望你和协哥儿都能平平安安的,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她的眼底闪着慈爱的光,语气莫名让人听出一种酸涩的意味。

姜葛扯了下她的衣袖打断她“阿娘说什么呢,我们三个都要好好的。”

文夫人被她摇晃了一下,知道她不乐意自己说那些丧气话,只压下心底只压下心底突然没来由的恍惚,转移话题道“你可去挂姻缘牌了?”

姜葛挽着她向寺外走,“路上见着几株古树,盘根错节,蔽阴坐着赏看了一会,就惫懒没继续前去了。”

文夫人欲言又止,如今姜葛年岁见长,大房的姜莹也就比她大几个月都已经出嫁,然而姜葛的婚事却毫无头绪,她不过一小户之女,给姜二爷做妾都已经是高攀,也很难给自己女儿许到什么好家世的郎君,而姜二爷为人喜好钻营,寡情薄义,对子女并不上心,更多是在乎谁能给姜家带来更多利益,哪一天记起姜葛的婚事必定是因为有利可图。她对自己的无用感到迷惘无力,除了求神拜佛祈愿上天能庇佑自己的女儿,竟也没有任何办法。

姜葛不知道文夫人在想什么,她扶着文夫人上了马车,然后转身准备去扶姜协。

不料姜协后退了一步,咬着嘴唇冲她摇了头“姐姐,我自己来。”

他语气糯糯但神色坚定,跟要上战场似的攀着车檐奋力往上爬,只可惜腿太短蹬了两三次都没上成功。

最后还是姜葛实在看不下去推了他一把。

姜协只感觉身上一轻自己就上了马车,他脸色一红,心里嘟囔自己刚在庙里许的快快长大的愿望怎么没能实现,又想着估计没几个人会相信姐姐看起来那么瘦事实上力气比徽哥哥还大。

等他们坐稳,姜葛也轻巧的上了马车,在庙里待的太久,现在已经到了下午申时,寺里人多,怕僧人忙不过来,她们也就没在寺里吃午膳,文夫人从包裹里拿出了早晨走时装的几块点心递给他们。

姜葛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倚着车厢休息。

昨日睡的少,再加上车厢晃的人昏昏沉沉的,姜协吃完东西靠在车壁上,低着头止不住的打盹。偶尔车子不稳颠簸一下,他就会猛地哆嗦一下醒过来,待过一会又恹恹的低下头去。

姜葛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闭着眼假寐。空气中氤氲着一股干燥的泥土味道,朦胧间,她感觉自己抱着枪坐在荒星的集装车上,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的车子自动行驶在望不到尽头的空旷沙漠里,沿途的一切向后退去,越到远处越显得模糊不清,直到天与地连在一起。

没事的时候她喜欢爬上车顶,躺着那一块涂成迷彩的铁皮上,风裹挟着沙砾在上面落下薄薄的一层,她闭上眼,眼皮下是跳动的金色血管,那条路线似乎没有尽头,她上了车时间便停滞了,她独自一人躺在那河流里,梦境和现实交织成巨大而柔软的羽翼,轻柔的盖在她身上。

她听见邦邦的木鱼声,那声音时远时近,像来自天边又近在眼前,有看不清面容的苍老僧人,掐着一颗颗古老的菩提,念着她听不懂的佛语,

梦里也有送来簌簌清风,风中有人婉转低叹

不可轻信

不可轻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