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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容歌对上那双清泠泠的黑眸,身子陡然僵硬,似被一把无形之中的手,狠狠地扼住了咽喉。

她立在纷飞大雪中,周遭瞬暗,仅他身披黑裘,手握长剑,面带血痕,平静地看着她。

女子的密音传耳,语气带着诱哄:“杀了危长瀛,本正为你与卫东篱主持大婚。”

小夫子……

容歌甫一清明,对上他眸,眸底满是坚定。

穹顶大雪纷纷而落。

她立于殿顶,衮服袍带翩飞,微一提气,飞身而起,拍出腰间软剑,向他刺去。

一朵飘落的冰莹色雪花,被剑气一斩为二,落在血海如山尸骸中。

他静静地看着她。

女子冰冷的眸,带着孤注一掷地执拗。

清鸿剑刺向他脖颈的一瞬,一只手自黑裘中抬起,冷泽如玉,骨节如竹,向她脖颈狠狠一握,冕旈衮服的她,霎时于空中喷出一口血雾,重重地砸在积雪之上。

容歌试图提气,想要握上她的清鸿剑。

她为主子这句承诺,不惜起兵谋反,世人不容她,她偏要嫁他,世人愚昧,她便杀尽世人又有何不可!

积雪之上的清鸿剑,距离她指尖不过一寸,一双道靴,踩在剑身。

他低头俯瞰她。

似是许久。

男子极低极沉的声音,伴随雪落风起,入了她耳畔。

“纪九,你很爱他,对吗?”

容歌瘫趴在积雪之上,唇畔犹带血痕,虚弱地笑了,放弃了抵抗,仰面躺在积雪上。

看着穹顶纷飞而落的雪。

什么叫爱,她只知卫东篱是她的求之不得,这求之不得,是她的深渊明灯,指引她前行的明月,孤立无援时唯一的援木。

立在门前的容歌,猝然转身离去。

她果然是个蠢物!

前世满朝文武皆知,大长公主顾胜男有一年幼的师兄,五国天师危长瀛。

两人皆是不颠道人之徒,危长瀛一身医术,尽得不颠道人真传。天命蛊的解法,顾胜男若知,危长瀛定然也知。

危长瀛自蒲团之上站起身,负手而立,看着廊道中更像是逃离的少女背影,略微掀了一下眼帘,看向鬓发皆白的大长公主。

顾胜男微微前倾了身子,双掌叠放在虎头杖上,似觉她有些意思,竟不觉她这样离去有错,直至她背影完全消失于廊道,才道:“这小丫头,脾气很像纪芫。”

男子负在身后的手,玉白的手掌,掌心悬挂着一串珊瑚红念珠,拇指轻按在如血般殷红的红珠之上,迟迟未曾碾动。

那时,她不过三四岁,倔强仰头看他:“纪九,是长长九九地记住,永生永世不忘记地意思。”

唇线明晰,若孤鹜展翅地唇,微微上扬了一些笑意:“纪九、容歌,本尊更喜后者。”

顾胜男转过头来,看他。

她已是坟土埋至眉毛的人,这辈子见过许多人。一如她胞弟,立马建国,一手打造这大懿,足矣青史留名。

或如一直不被她喜,那痴情种子并肩王容修远,倘若不陷情障,西边的大沥,本该是他做皇帝。

还有钟离家的老哥俩,也算是人中龙凤了,心思不可谓不深沉,要她这老太太看来,这几人捆在一起,也不及她这年轻的师兄。

那人立在灿金余晖中,纵着朴素地灰袍,也如仙风道骨的世外仙,那双沉寂的黑眸,转眸看她一眼,垂目生厌意。

顾胜男看到他低垂眉目不加掩饰地厌意,迟缓地回过神来,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想起。四年前,顾邕言容修远找回了嫡女,连夜来寻师兄,想让师兄想个好些的名讳。

彼时师兄还是少年,如雪道袍,被望月阁的风吹得袍角翩跹。一如玉面菩萨的脸,眉心红痣如血,抬眸看了眼月,便道。

“歌,咏意,赐她一生顺遂,如意如长歌行空,不经背井离乡之苦。结其姓氏,容歌。”

年迈的天子,看着这负手背立,高而瘦的少年郎,捋白髯轻笑不语。

老太太想到这茬儿,苍老浑浊的眼蒙上了笑意:“师兄赐她名讳,一如赐她重生,可为其父,不若师妹为师兄引个线,收她做义女可好?”

这小丫头,骨子里像极了纪芫,若认师兄为义父,是最合适不过的。

危长瀛看了眼天色,转过身去,面对三清泥塑,淡淡道:“出去时,别忘了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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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犰无聊地靠在宫墙,低垂着头,看着脚下白玉石,听到脚步声,疑惑抬头,见容歌没什么表情地越过他,便向宫门走去,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沉默走出宫门,容歌立在重新关阖的宫门前,极目看去。

夜色初临,广阔地官道,两侧灯火阑珊。

但凡危长瀛没练天魔功,她必杀他不可!

晏犰见她身上带着戾意,终是忍不住询问道:“小九,你怎这般又出来了,可是那大长公主不愿意?”

容歌压下心底暴戾,抬头瞧着晏犰。

少年轮廓,犹显稚嫩,英俊的眉目,明亮的眸底带着些许纵容、放纵地温柔,有种属于兄长,可以信赖地仁厚。

容歌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唤做容璟,是并肩王府的世子,和皇子们称兄道弟。

她认那是自己的哥哥,可这个哥哥,她只愿唤做王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容歌始终在心底把晏犰当哥哥,一如亲人般的哥哥。

她莫名舒展了眉眼,一如不曾见过危长瀛般,向他展颜一笑,傲娇地一仰下颌:“她爱愿不愿,和我无关,大不了再等两年。”

只要蛊毒一解,待至十八岁,不管小夫子愿不愿意,她抢了他去,生米煮成了熟饭。

有了小卫东篱,还怕大卫东篱不爱她?

晏犰仓促移开视线,只觉耳根烧得厉害。

待小九解了蛊毒,再等一年,他便可向圣女求娶小九了。

两人心意不相同,却同时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对视一笑,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若在夜下观,倒也登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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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道书院极多规矩苛刻,却有一点不错,上学时辰很是照顾这群养尊处优地贵人。

容歌做了一夜噩梦,直到破晓时分,方才盘坐榻上,算是养了会儿神。趁着云晓这几日不会出现,让晏犰去寻个别处宅院。

只两人把荷包翻个底掉,笼统才凑出百两银子。

上辈子的容歌自是不缺银子使,当着代掌天子权的太后,又非什么一心为民的善类。自然要把妖后的臭名昭著落在实处,只把国库银子当内帑使。

过惯了上辈子的奢靡,重生后的容歌一应之物,非绝无仅有的好,坚决不用。纵有老妖婆的赏赐,又有粮行的产业,银子也止不住这样用。

眼见再不出府便要晚了课时,她随口道:“京城有家文人宅,唤做沉心阁,晚上无人,你我去借些银子使。”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府。

上辈子的沉心阁,就是连她这皇太后也有耳闻,沉心阁东家一年赚得银子,堪比大懿一年国库岁收。

她本以为,把产业遍布天下的沉心阁东家,会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不想却是个儒袍的青年人,言行回答间不卑不亢。

她记得那人似唤做御长风,有些武功,着实粗浅,前世那一面之缘,也算是旧人。

她问旧人借些银子,纵不告诉旧人,正如小夫子所言,这叫做天下大同。

换了一身儒袍儒冠的容歌,堪堪赶上敲钟前走入斋心殿,径直走向昨日所坐处,邻座的位子却是空的,南霁竟没在。

容歌见先生还没来,再寻了后间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三击钟鸣响起。

儒袍夫子,身侧跟着抱着一叠试卷的道童一前一后入了殿内,立在高台朗声道:“今日测试答卷,由院长出题,得甲者可在一月后,参加院长所举行的休沐会。”

休沐,还有休沐会?

容歌这个才上学一日的新生,着实想不通。可见高台上立着的并非是昨日的那位中年夫子,只得静下心,待道童把试卷发至桌前。

黑漆桌面,规整摆放地笔墨纸砚是专供皇家的贡物。

容歌自是看不出到底哪里好,她学的君子六艺是囫囵吞枣,所学所听,皆在脑里,若问自能背出,若说懂不懂,需见仁见智。

小夫子曾夸她:“过目不忘,文采飞扬。”

危长瀛却言:“洁篪熬牙,可见不通其意。”

莹白长指,对着大开的窗,很是嫌弃地捏着试卷,在天光下仔细瞧着试卷,大致扫见几句话,容歌眼皮子直跳。

答自是能答出,问题是她的字不好见人。

坐在容歌身后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与容歌同等年岁。娇小怯懦地模样,似鼓了天大的勇气,涨红了一张脸,这才伸手扯了扯容歌的袍角。

小声地问:“麒麟郡主殿下,能不能借我笔纸一用?”

容歌捏着那张纸,转过头。

小姑娘飞快地低下头,恨不得钻到矮桌之下,低着头,声若蚊蝇地指着自己格外干净的桌面,解释道:“我家,没银子,所以……”

容歌打眼扫了眼大殿矮桌,见黑漆矮桌,果不是每个桌面都有笔墨纸砚。

可奇怪地是每个靠窗的桌,都摆着一套笔墨纸砚,似专意给喜欢靠窗而坐的人准备的。

容歌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矮桌上的贡品笔墨,忽而微眯了眸。

天家贡品,顾明月可没那么细心。

她脑海突然浮现一个人,看似软弱温和的模样,俊美脸庞,今年刚极冠。

前世与她互相利用的好夫君,她救他一命的东宫太子顾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