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闻珂抬眼望去，屋内装饰尽是熟悉：
她们曾趴伏着补作业的砖红色长桌；追赶蹦跳过的联合式墨色沙发；大方朱褐木墙面上挂满两人从街头流浪艺术家手中买来的数十幅画；再略眼过去，目光跌入一个4.5尺高的圆形金窗里，外面是笼罩在烟霞色中的半角乔木林，林间隐隐传来改装汽车的轰炸油门声，引得披针形叶片微微震颤，
伴随外界模糊的嬉笑怒叱、沉闷嘈杂渐渐远去，这个独立小客厅越发显得静谧安宁。
“又是我哥的那些同学，吵死了，他们那些人没礼貌，又没公德心，害得我一下忘了答案是什么。”程琳只赢得一分，不满地摔笔。
“反正是你赢了。”胡闻珂捡起笔重新塞回程琳的手中。
程琳顺势摸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到她的肩头上，时不时用食指挑一下胡闻珂脖子上束着的黑色贴颈项圈。
她突然问：“好厚啊，这么热的天气你都必须时刻带着这个吗？只有洗澡时才能拿下？”
“洗澡时肯定要取下来，你不是知道吗？”胡闻珂抓住她作乱的手指。
“唉，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一起泡澡？上一次都是好久以前了，那时你还没分化成OMEGA。”
“有机会就可以。但我家在中衡保护区，你进不去，你家有一大堆ALPHA，我又不可能在这里…你懂吧？”
“懂——”
程琳偏过头，粉嫩脸颊压着纸面，挑起左边深褐的眉尾，小声撺掇。
“阿珂，反正那些同学走了，我大哥现在应该有空，我能不能请他过来？我的礼物他还没叫人送来呢，以前他都会提前送来，要不你陪我一起去找他？”
面对这双碧玉莹莹的美丽眼眸，胡闻珂不为所动。
“不行，我得先走了，礼物你等晚宴时再问你大哥要吧，今天是你的成人礼，他应该会送你一个大惊喜。”
“哼，有什么大惊喜？阿珂，我觉得你还是很讨厌我大哥呢，你怎么老是躲着他？他这人只是严肃了点，又不凶人，我看好多OMEGA都喜欢他，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他？你以前明明很喜……”
“我没讨厌他，你别乱说。”胡闻珂扭头躲开她的揶揄。
“现在明明就很讨厌嘛，谁都看得出，你这善变的女人。”程琳十分笃定。
原来就连程琳都不曾察觉，其实胡闻珂一直喜欢她的大哥，程岐。
就如此时，光是听到一丝关联，她的心脏便会沉至下腹，如闪电般弯曲和刺麻。
这是青春期少年幻想的爱恋，管不住自己心脏的跳动，她热烈爱着她脑海中随她意愿呈现魅力的男人。
但胡闻珂绝不会深陷于此，她十分清楚，他是唯一能令她心动的，但是两人不合适。
没有门当户对的支持，就会像她的父母那样悲惨。
与程岐碰面时，一句“程哥你好”，一句“程哥再见”就够了。
由始至终克己守礼，能不看就不看，能避开便避开，她管不住自己的心，总能管住自己的身体。
几近黄昏时分，两人默契地结束只属于她们的快乐派对。
“阿珂先别走，我去换套衣服再送你出去，今天宴会人多，山下已没专车，你也没法叫其他车上来，可别偷跑，不然走到半夜你也摸不着家门。”程琳拿手帕擦拭脸上的奶油，边叮嘱，边踢着裙角上楼。
胡闻珂也没想过偷跑，乖乖坐在位置上，等着程琳。
“胡小姐。”冷不防响起一个低沉男声。
“啊——”胡闻珂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沙发上弹起。
·【提示：可碰触的记忆点出现。】
胡闻珂瞪大眼，手脚发凉，浑身发麻。
这男人高大威武，面部冷硬。
“胡小姐，能过来下吗？有点事情。”
他还是同一句台词。
她隐隐察觉，那些可怕事情的开头者，近在眼前。这些藏在深处的鬼怪们又要将她往地狱里推了。
那个胡闻珂才19岁，喝了几杯小酒，吃了几口小蛋糕，整个人晕醺醺，怀着荡漾的贪心，跟着他去了。
她仍记得当时自己手心出汗，她的身体已经发育完全，其实似乎知道可能会同程岐发生点什么，但没预料到代价会如此大。
她以为顶多就是问下她最近功课如何，再不小心有一点点肢体触碰，留为19岁青春的纪念。
男人将她带到另外一栋楼，上了楼梯，拐过廊角，来到一扇木门前。
男人说，程岐在里面，他要单独见她。
太过年轻的胡闻珂有点得意，有点羞涩，有点期待，就是没有一点防备。
门一关，她第一次见到程岐庄肃不在，全然失态的原生色ALPHA模样。
之后发生的一切统统超出她的预料，纵使ALPHA和OMEGA总会磨合出适配的尺寸，但疼仍是疼入灵魂深处。她被程岐翻来覆去，完全不像个人，反而像只牲畜。
具体说，她像只利用价值仅剩一次的绵羊，被无情的农场主残暴地除去皮毛。
恐惧使她忘了挣扎，四肢僵硬，连呼吸都不敢，生怕自己无法活到结束。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隔日下午。
她看到母亲哭红的眼睛，颤抖的嘴角，还有无法掩饰的失望。
再看到打扮时髦的几个壮年男女，还有程琳的母亲，庄睿雅。
胡闻珂还茫茫的，但她清楚自己完蛋了。
因为一次疏忽，她努力经营的一切统统破灭。
“优秀的女儿”，“可靠的朋友”，“向上高校的优质OMEGA”，“为民报社的金牌实习生”，这些令她骄傲自得的称号都没了，只化成一句：勾引程岐的OMEGA臊货，最擅下药逼刚烈的ALPHA屈服。
她被押上了A-A-A最高法庭，成为旦稽区第一个OMEGA女□□犯，他们本打算尽快处决她，但没能成功，因为受害者程岐决定娶她这个加害者。
再后来，十三四岁少年时情不自已写的诗歌，不知道被谁搜罗出来，恶意贴在学校门口的公布栏上。
不论如何愤怒撕烂，它们都会重复出现在大众眼前。
激情犯罪变成蓄谋已久，她的名字不再是名字，而是骂人用的代名词，比任何脏话都脏。
当你极度讨厌一个OMEGA时，你可以这样骂：“胡闻珂！胡闻珂！你是胡闻珂！”
当然她完蛋了，她的OMEGA父亲无法幸免，包括任何跟她有关系的OMEGA也都无法幸免。
胡闻珂以为，OMEGA特有的地狱境地不过如此，直到程琳找到她。
程琳红肿着眼，边抽泣边问，到底是不是她下药逼程岐发情？她真的是在利用她们的友情吗？
胡闻珂早就麻木，不答反问：“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怎么相信你！…你就不能勇敢一点说不是你吗？”
最后，程琳哭着跑了。
像是推她落悬崖的最后一只手。
她和程岐结婚了。
程岐与她相敬如宾。这段婚姻让她多活了五十多年，也禁锢了她五十多年。
她知道，她和他都没错，只因造化弄人。
有时候，胡闻珂的脑子里会冒出一个念头：她又没输，就这样也挺好。
但没赢的人一定不能只靠这点好活着的，怎么能够呢？
“胡小姐？”
见胡闻珂始终瞪着自己，脸上恐恶参半，男人鬼使神差地朝后瞥一眼，什么也没有。
“程哥找我什么事？”少女的声音温柔有礼，好像方才的表情是他的幻觉。
“急事。是程先生的急事。”男人瞥一眼钟表，不愿多说，只想把胡闻珂带走。
“好。但是程琳还没回来，我给她留个纸条。”说着，胡闻珂拿起便签纸和钢笔，快速写下一行字。
男人不着痕迹瞄上一眼。
——程实说你哥有特别急的事找我，我过去看看，你等我。
程实犹豫一瞬，还是没能阻止少女将纸张压在茶杯下。
·【提示：第1个‘突触性觉醒’出现】
绕过熟悉的道路，终于来到那扇无法从里面打开的大门前。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胡闻珂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这里给她一种极度熟悉的错觉。
她疑惑地望着这扇大门，它的身体是沉重的黑红色，好似一座燃烧至内核变成火焰色的老山，既烫手又无法撼动，她突然之间一点都不想打开它。
“你就让我自己进去吗？”胡闻珂抬头望着程实。
“是。”程实准备离开。
“我不进去。”胡闻珂立刻做出决定。
·【提示：第2个‘突触性觉醒’出现】
“什么？”程实诧异地停住脚步。
“我说我不进去，你骗我，你是个骗子，我要告诉程琳！”说完，胡闻珂提着裙摆扭头就跑。
没跑出三步，就被程实拦腰抱起。
“放开我！救命啊！”胡闻珂又喊又叫，指甲在男人的眼皮上用力挠出几道血痕。
“闭嘴——”程实不想弄出痕迹，便尽量用最轻的力度控制她。
可当一支不知哪里来的钢笔差点捅到自己的眼珠子时，程实终于忍无可忍，干脆动粗，右手箝制胡闻珂扑腾的身体，左手打开门，毫不留情地将她扔了进去。
“啊！”胡闻珂摔得很重，疼得惨叫，过几秒又手脚并用地爬起身，使劲摇动面前早已锁死的大门。
倏然间，在她挣扎时，熟悉的滚烫体温如野兽突袭般撞上她的后背。
来了！胡闻珂猛然回头，程岐英俊的脸上满是汹涌红潮，一波又一波，冒着骇人的热烟。
·【提示：可碰触的记忆点出现。】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胡闻珂紧蹙眉头，怎么都想不通。
但她没时间再想了，眼前是只无脑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