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康眠是学医的，但自打跟医院有了另一层的关系之后就变了态度，以后要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燕南仁安医院是燕南医大的附属医院，苏康眠一早在仁安医院做相关的检查项目，因为是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医生，在接受检查的时候苏康眠涨红着脸不敢睁眼。
医生的手有些凉，被触摸的时候苏康眠紧皱着眉头憋气，忍受了好一阵折磨。
苏康眠穿好裤子接过医生递来的塑料试管，里面有一根棉签，“你送到检验科窗口去，给你安排加急了，等半小时就好。”
“谢谢。”此刻苏康眠浑身都是凉的，戴好口罩和渔夫帽轻微弓着背走出了诊疗室。
像苏康眠这个年纪，却要来做这种检查的，屈指可数了。苏康眠送完试管后在候诊处坐了会儿，手指不受控制的有些颤抖。宽大的卫衣显得人更加瘦弱。
半小时后苏康眠拿着各种报告单又回到了诊疗室，医生对比着两份资料，一份是半年前在英国的，现在的这份有所改善，但仅限于数据，他检查的时候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段时间你有坚持服药吗？我说的是治疗你ED的药。”
苏康眠拉了下口罩，露出鼻子，“停了两个月，吃完了，没有什么效果。”
“你之前有长达两年多时间的抗抑郁的治疗？”医生拿出李珈昨天送来的药瓶子，“除了这个药还有别的吗？”
苏康眠摇摇头，“我不记得了，这款吃的比较久，因为对我的副作用最小。”
“但不排除是因为这款药才引发了你现在的问题，”医生说，“具体结果我还要进一步确定，找到病源才能对你用药，后续我会联系苏教授，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另外配合心理方面的治疗也是很有必要的。平时锻炼身体吗？”
苏康眠摇摇头。
“年轻人要多锻炼身体，对你的身体好，要坚持。”
苏康眠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结果，缓步走出了医院。
约的心理医生有私人工作室，开车过去需要一刻钟，一上车苏康眠就接到了那边助理医生打来的电话，提醒他半小时之后就到预约时间了。
那边的秦弋预告了十点半开始直播。苏康眠到了之后就坐在医生办公室外等着直播开始，秦弋的声音很准时地出现在耳机里，今天的天台风有点大，在麦克风里是呼呼呼的声音。
“大家好，我是昏鸦，今天是五四青年节，祝大家节日快乐……”
在助理医生的引导下苏康眠走进了医生办公室，那位女医生正在给鲜花喷水，对苏康眠说：“苏先生请坐，听说你很喜欢喝咖啡，我特地准备了，大概还有两分钟就好。”
苏康眠注意到了法压壶边上放着的计时器，还有一分五十秒。
“我想听一首歌再聊，也许心情会好一点。”苏康眠对女医生说。
女医生递了张名片给苏康眠，说：“好，我等你。”
苏康眠说：“谢谢林医生，我们一起听吧，他唱歌很好听的。”有那么一点点私心，想让秦弋的声音被更多人听到。
林医生自然不会拒绝，这样能跟苏康眠更快地建立信任。
“心慢慢疼慢慢冷/慢慢等不到爱人/付出一生收回几成/情不能分不能恨/不能太轻易信任/真爱一回尽是伤痕……”
苏康眠的脸藏在口罩下，眼睛又被渔夫帽遮着，这样的表现让林医生本来觉得不大容易突破，但这歌声一出来林医生觉得一下子明朗了。
说好一首歌就一首歌，苏康眠放下了手机，摘掉了帽子和口罩。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呈现在林医生面前，皮肤很白很健康，表情很平和，不像很多人那样愁肠百结，病态明显。
“苏康眠先生，你好，我叫林觅。咖啡好了。”
苏康眠双手接过咖啡闻了闻，花香风味的。轻轻抿了一口，因为过萃，咖啡有一点涩，这样的味道苏康眠不会喝第二口，出于礼貌，苏康眠一直捧着杯子。
林医生打开了手机，打开了B站的一个账号，“我也是昏鸦的粉丝，不过我实在没时间看他的直播，抽空会看他上传的小视频。”
苏康眠眼睛一亮，还真是秦弋的账号。
林医生说：“每条我都点赞的，还会送币呢。”
“真的啊，” 苏康眠真的有点吃惊，“这么有名的吗，好厉害啊。”
林医生笑笑说：“缘分，他之前在我这里接受过半年多的治疗，就这样认识了，没想到他唱歌这么好听，粉丝越来越多了。”
苏康眠怔住，“他也是您的病人？”
“对，出过车祸，对他影响特别大，但他很积极调整了，现在过得还不错吧，只能说这些了，希望你能更加喜欢他。”
苏康眠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到发酸，但作为医学生，他明白不能再继续追问，就算问也不会问出什么了，一个有职业操守的医生应该守护好病人的**。
林医生是以为苏康眠并不认识昏鸦才提到了一点，便于两人进入下一步沟通。
“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如果不便提起，你可以跟我点明。”
苏康眠点点头，“我没有准备好自己说出来，抱歉。其实那段时间我的意识并没有很清醒，警方是通过监控视频了解我遭遇了什么，而我并没有看到那些东西，我直面的是那件事对我身体造成的伤害。”
林医生点点头，“明白。苏先生，我听你妈妈说你回来是因为有喜欢的人啊？”
苏康眠嘴唇翕动，慢慢地说：“是，但我不敢跟他说我的情况，我只是想快点治好。”
“不敢还是不想，这完全是两种态度。”
苏康眠干脆利落地回答：“不想，我一定会羞于面对他，他也一定不会再喜欢我。”
“这只是你的猜测吧？方便形容下你喜欢的人吗，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试一试？”
苏康眠抬头看着林医生，要怎么形容秦弋？这实在是太没把握了，分开五年重聚只不过两天，“可以，但不是现在，我们分开太久了，我需要一点时间去了解现在的他。以前他一直对我很好，那时候我们两个都是无忧无虑的，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林觅点头，物是人非是常态。
**
那边的秦弋直播结束就赶紧回了家，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还把客房的床准备好了，想着苏康眠会不会有留宿的日子。
打扫完吃了个泡面就睡觉了，一直睡到该起床去接秦迩下课。
小丫头很不幸把脚给扭了，脚踝有些红肿。
秦弋抱着他妹去医院，本来是很心疼的，结果死丫头问：“哥哥，明天我是不是不用去幼儿园啦？”
秦弋冷哼一声，“断了也得去。”
开到半路，秦迩就发现不是回家的路，转头问她哥：“去找眠眠吗？”
“……”秦弋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快想到苏康眠，他俩熟吗？“不是，去齐奶奶家吃饭。”
“那眠眠呢？”
苏康眠那小子一整天没声音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秦弋回答：“不知道！”
秦迩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有一点点低落，她哥怎么能不知道眠眠在哪里呢！眠眠可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朋友！
齐老太太是秦弋曾经的房东，秦弋和秦迩在她家的天井房住了三年多，好得跟一家人一样，一个月总要过来吃几顿饭。
秦弋没办法照顾自己的那段时间借住在他姑家，把那套三居室租了出去，好歹靠房租能苟且活着，等到内伤康复后两人就租住在了齐老太太家里。
齐老太太一个月象征性地收他300块租金，常给秦弋做饭却不收伙食费，秦弋有事不在家还得帮着他带孩子，等于说这三年多，这老太太做的是笔赔本的生意。
齐老太太是老干部退休，丈夫走的早，因此一个人住。秦弋要搬回家那天她老泪纵横，舍不得两个孩子。这房子突然少了两个人，又要冷清了。
秦弋在路口的花店给齐老太太买了束百合花。秦迩捧在手里用小鼻子嗅了半天。
齐老太太一老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容颜里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脖子里那根珍珠项链是前年秦弋送她的六十岁寿辰礼物，正好衬她的气质。
秦迩早就忘了自己扭了脚，捧着花朝齐老太太奔去，“奶奶，小兔子来了。”
秦弋在后面说：“跑慢点，脚还没好呢！”
齐老太太抱起了秦迩，“小兔子又长肉了，这段时间有没有听哥哥话啊。”
“听的听的，”秦迩说，“小兔子最听哥哥话了。”
齐老太太做了一桌菜，但秦弋打开冰箱就知道她昨天吃的什么，两份隔夜菜还留着呢，都是素菜，这让秦弋很难受。
拿完碗筷回到餐桌，秦弋说：“要不您还是搬到我那儿住吧，下楼有电梯，小区外面什么都买得到，很方便的。”
“你老这么说，我心都软了，” 齐老太太说，“但是我儿子儿媳马上就要有孩子了，他们想让我出国，帮他们带带孩子。”
“那也很好，您不是一个人住，我就放心了。”
齐老太太给秦弋夹了块大肉，问道：“对象找没找啊，我还有段时间在这住的，你谈了对象要约会就把小兔子送我这来，我给你带。”
秦弋含糊一笑，“哪那么容易啊，给我介绍的倒是不少，见面之后净挑我的不是了，我不想搭理她们。”
“那你说的那个男孩子呢？”
秦弋呛了口饭，赶紧喝水顺气。
“怎么了这是，奶奶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秦弋笑的有点尴尬，“没想到您还记得这事。”
齐老太太和蔼地笑着，“当然记得，要是能见见他，我会替你在他面前说好话的。”
“千万别！”秦弋手里的两根筷子一前一后掉在地上，连脸色都变了。
秦迩乐呵呵扒着米饭吃，她哥今天脑子坏掉了。
秦弋给自己换了副筷子，不敢抬眼看齐老太太，两年前除夕喝得微醺，才没心没肺地把自己性取向这事抖了出去。她是秦弋唯一说过真心话的人，是真的当亲人对待的，本来以为齐老太太这样年纪的人会很保守，结果她倒是一点没吃惊。
“那个男孩子……”秦弋托着腮，眼前似乎看到了苏康眠对他笑的样子，于是也笑了起来，“他回来找我了。”
秦迩甩着两条腿，跟着乐，乐开花了，“眠眠，是眠眠呀。”
秦弋：“……”
这爹妈是把好身体遗传给了自己，把好脑子遗传给了妹妹？这不大公平啊……
吃过晚餐天还没黑，秦弋坐在天井里看他妹陪着齐老太太浇花，这个小天井的别致之处就是有个小花园。从后门围墙那道门进来就是花架，花架边上的门打开才能进天井的房间。齐老太太是喜欢小花园的人，但这个房子也只能隔出这么点地方给她养花。
以前齐老太太最喜欢跟秦弋说的话就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后来秦弋真的就习惯这里的一切一切了。
秦弋抬头看了看天井外面的黄昏，大半块天空泛着暖黄色，照在一老一小的身上，这组合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于是便拍了下来。
秦弋记得那天搬完家也差不多是这样的黄昏，齐老太太拍着自己的背说：“从我这小破屋走出去了，你的天就亮起来了，爸爸妈妈在天上看见你都会很骄傲的。”
搬家车关上了车门，秦弋听到她喊着：“孩子，要回来吃饭啊。”
兄妹俩走了之后，老太太做的饭没人吃了，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幸好有一台黑胶唱片机唱着很老很老的歌，这间屋子才没那么安静。
秦迩看见天井的墙上有她画的蝴蝶，现在看来丑得要死，边上还有张婴儿床，“哥哥，那是我的小床，我们搬回大房子好不好？”
“为什么啊，你都睡不下了，没用了。”
秦迩看着她哥：“没用了怎么不丢掉。”
“也不是完全没用，可以用来怀念，”秦弋把他妹抱起来让她坐在大腿上，“就像哥哥回到这里，就会想起很多很多事，想起小兔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睡在小床里吃自己的小手。”
秦迩头枕着她哥的肩膀，问：“那小兔子要是想吃冰淇淋了怎么跟你说呀？”
秦弋笑了半天，“那我们去吃冰淇淋吧，吃完你帮哥哥给眠眠打个电话，好不好？”
兄妹俩立刻拍手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