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秦宝扇还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她饿。
她很饿。
几乎每日下来，她都只觉得胃里头一阵空虚。
大家几乎是对她避之不及，更不要说愿意借她银钱。
好在饥饿的感觉对她来说早已不陌生，她甚至像动物一样自然地被激发了觅食的本能。
她住的偏院靠山，应当有能找来充饥的东西。她寻了好一会儿，在院里找了一把趁手的小铲，然后从狗洞爬了出去。
现下是冬天，又下了雪，山里头能果腹的东西很少，她好不容易才挖了三颗冬笋和一小把野果，便心满意足地卸下身上的东西，靠着一棵大树坐着，直接扒开一颗笋就开始吃。
上辈子的秦宝扇在大漠逃亡的那段时间就是这么觅食的，饿急了，什么都吃。
甘甜的汁水入腹让她感觉到异乎寻常的满足，她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顾府的方向，神情复杂。
她不敢在外逗留太久，便匆匆吃完，带着剩下的东西回去了，只是当她走到墙边，发现原来狗洞居然被砖石全然堵住。
这……！
……她怎么回去？！
秦宝扇微微蹙眉，有些慌乱，她抬头看了看天色。
时辰已经不早了，今日也不是休沐，她不能绕到正门进去。而要是有人寻她不得，还吃什么饭，怕是要吃板子。
她赶紧抱着东西往前走，幸好走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找到了另一处狗洞。她看了周围没人，才小心钻了进去。那洞口很窄，幸好她也瘦，洞口出来就是一堆齐腰高的杂草。秦宝扇躲在里面往外看，这是……哪儿啊？
眼前陌生的景致让她呆愣了半晌。
她记得华矢带她熟悉王府的时候并没有带她来这里。
这是一处很僻静的院子，这个院子里布着很多假山，明明不算太大，却让人感觉地形复杂。院子里还种了很多翠竹，翠竹环抱之下是一片小湖泊，湖泊旁边隐隐约约露出竹屋的一角，倒是有些隐世的意味。秦宝扇很喜欢这里，这里像她祖父祖母以前住的院子，清幽雅致，翠绿欲滴。
而到院子门口必须经过那间屋子。
秦宝扇十二分小心地盯着那屋子的动静，确定里头没有什么声响，四处也没人，便直起身子，将怀里的东西放入袖中，微微低头，想要若无其事地回偏院。
只是在经过竹屋的时候，她竟然闻到了一股久违了的龙涎香的味道，忍不住往屋中看了一眼。这竹屋十分漂亮，虽然是白天，里头也点着暖灯。那暖灯映衬出窗户竹帘之后的一个人影，一道虚弱却好听的声音传来，“我不吃。”
随即一块点心就从房中被丢了出来，吓得秦宝扇赶紧往边上一躲。
“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吃。”
“公子，还求求公子吃一口吧，您若是真的不吃，殿下知道了又要罚我们了。”
“哎，”男子叹了一口气，似乎是装模作样地吃了一口，“可以了吧。”
秦宝扇在屋外躲着，心跳却是越来越快。她恍然明白过来，是竹园，王府的禁地。外边的人不知道，但是王府下人中却是传开了，那里头，藏了一个公子。具体是什么样的公子，她们说得五花八门，但是定是极为重要的人，就是连伺候的下人，都是格外买来的。
而她今天就这么糊里糊涂地闯了禁地了！
她心下擂鼓，赶紧闪到侧边蹲着躲在窗下。
见屋内有一会没动静了，她猫着腰就要往院门过去。
只是刚走出一步，就被叫住了。
“你是谁？”那道如潺潺流水的声音响起，秦宝扇抬头，就只见一只白皙削瘦的手掀起竹帘。窗户那边坐着的是一个如玉如竹的男子，眼眸清澈，散发垂身，他的皮肤白得有些吓人，瘦弱不堪，但是笑起来让人感觉很温暖，“我看你来来回回在这里走了好几遍，可是迷路了？”
男人见秦宝扇像是吓着了，便放柔了一些声音，“你想去哪儿？”
见她还不说话，便又问道，“或者你想找谁？”
她确实是被吓得不轻，但是对方的声音似乎有安抚人心的魔力。眼前这人衣着不凡，还有人伺候，定是传说中那公子无疑了。
等回过神来，她赶紧双手齐眉，长袖哗啦啦落下遮住眼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见过公子。”但是一不小心，两袖子吃食哗啦啦地全都掉了出来，引得旁边的丫鬟发笑。
秦宝扇顿时脸也羞得通红，但是还是尽量保持淡定，“公子恕罪。奴婢没想找谁，奴婢就是有些饿了，想出来找吃的。但是因为还不熟悉府上全貌，所以走丢了……”
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冬笋和野果，却笑了起来，“你、就是前些日子长浔带回来的人啊？”
“回公子，正是。”
“那厮居然吃的都没有给你准备。来，你进来吧，吃点点心。”
秦宝扇一愣，那厮……？这个人居然用那厮称呼顾长浔，胆子好大，“这……”
他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没事，有我的允许，殿下不会怪你。”
秦宝扇虽然很饿，但是她知道还是赶回偏院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来得重要，正想要婉拒。就听见对方加重了语气，“你要是不进来，我就同你家殿下说，你私闯竹园。”
秦宝扇一时只觉得被拿捏得完完全全，只能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进了竹屋。屋内还有一个女侍，但是也是从未见过的，男子示意她下去。他看着秦宝扇，唇角勾起一丝淡笑，将手边的一盘糕点往前推了推，“吃吧。”
秦宝扇有些迟疑局促，不太确定对方是否在试探。
林昭解释，“我没有胃口，叫她们不要给我留，非给我留。留下也是浪费，还不如给需要的人吃。”
秦宝扇确定对方没有恶意，试探性问道，“那公子，吃果子吗？”
林昭有些诧异，便见秦宝扇小手拿了三株红扑扑的果子，跪着上前，放在了他面前，“这个东西叫寒泡刺，很开胃。”
林昭双眸微微一亮，“我见过，但是这不是外伤止血的药材吗？”
“嗯，但是也可食用。”
他颔首，示意女侍拿走，应是要试了毒之后再吃。
“那？”
秦宝扇便也不推辞，拿起一块糕点就吃了，两三下，半盘糕点就下了肚。
林昭看着她吃得狼吞虎咽，像是特别满意，“我叫林昭，是殿下的近侍，你是叫秦宝扇？”
“奴婢秦宝扇。”她低了低眼睫。
“不用称奴婢，我不喜欢这两个字。”
“是，公子。”
“我病了这么久，东西吃不下，看你像是喜欢，这些你都带回去吧。”林昭靠在椅背上，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亮了亮，“秦宝扇，你会……斗蛐蛐儿吗？”
秦宝扇凝了他片刻，二人面面相觑，“回公子，不会，但是见过兄长们斗过。”
见对方似乎是有些失落，宝扇又补了一句，“但是我会投壶。”
“太好了，”他眼底又亮了起来，“你来陪我投壶吧。这府里的人一个个都板着脸，怪没有意思。”
秦宝扇也不禁弯唇。她觉得这个人虽然和顾长浔关系不错，但是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这个人，温润纯粹，自然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就这么一来二去，天色渐渐就要晚了，对方终于放人，快到值夜的时辰，她来不及再从狗洞走，便几乎是以跑的方式出了院门。
“秦姑娘，终于舍得出来了？”方出院门，她便听见了华矢的声音。扭过头，便看见一排人等在那里。
为首的华矢微微一笑，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秦宝扇顿住脚步，她心中也有预想过他人想要整治她，那个堵狗洞的人，想让她误了差事。但是却也没想到如现在这般，明晃晃地是要她半条命。
“掌事恕罪，宝扇耽误差事了。”
“何止是耽误差事？”华矢声音中满是愠怒，“秦宝扇，你如何进了竹园？！”
“秦姑娘，我本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坦荡之人，初入府时，我分明同你说过竹园进不得，如今……”她欲言又止，“就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让你们无法无天，居然连禁地都赶闯？”
“我……”秦宝扇百口莫辩。
华矢失望地摇摇头，“哪怕如今你是王爷身前的红人，我也是姑息不了了。来人，赐鞭！”
说完，只见她身后风风火火来了几个小厮，二话不说便把秦宝扇押了下来。
“掌事，你听我说，我起先不知这是……”
“我不是不想听你解释，只是这是府上的铁律，不管是谁，哪怕是我进了竹园也要鞭二十。”
哪有这么巧？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秦宝扇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风刮得人脸疼，秦宝扇被人按在椅子上，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一排人，直到有人往她的口中塞了一团巨大的抹布。
啪地一声，一道鞭子就落在了她的背上。
“呜……”
直接皮开肉绽，她似乎都能感觉到背上的皮肉像是花一般绽开。疼得自己忍不住地抖。汗水流了满身，救命……
脑子里一幅幅陈旧混乱的画面接踵而至，雨水，鞭子，刀剑，血，以及钳制在自己肩膀上的坚硬的双手。
阿爹，阿兄……
救救我……
她只感觉自己像是在海上飘着的一块浮木，随时随地都要呛水被淹死，她连眼前的风景也看不清。
“住手。”迷迷蒙蒙之间，有一道青色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那人很瘦，说话的声音也是虚弱的。
“住手。”
“林公子。”
“这是我的一位小友，方才我无聊，邀她喝了一杯酒，怎就值得被这般罚？”
“公子恕罪。府上的规矩，擅闯竹园者，鞭二十。”
“竹园如今是我在住，我邀请友人来喝一杯，也算是擅闯？”
“这……”华矢有些为难，“奴婢需禀明王爷再定夺。”
秦宝扇趴在凳子上根本不能动弹，她不记得自己在那里趴了多久，只记得后来华矢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张了张口，那道平静又高贵的声音穿过耳朵传进她的脑子，“王爷吩咐，打。”
一道一道鞭子的声音响起，已经破了的皮肉处又重合新的伤口，秦宝扇咬紧牙关，但是还是疼得眼泪往下淌，“不能死，不能死……”
打完这二十鞭后，她四肢无力地垂下，隐约听到对话声：
“姐姐，她不会死了吧。还是送到偏院去吧，别到时候赖上咱们。”
“二十鞭怎么会死？”
“王爷说了，打完她就得回去当值了。接一盆水，泼醒。”
秦宝扇就这么被泼醒了，醒来之后只觉得头痛欲裂。
身上火辣辣一片，尖锐的疼痛混着冷风像是有无数的刀在自己身上割了一下又一下。身边的人几乎已经散尽，只有一个小丫鬟道，“王爷吩咐，你得自己过去当值。”
四周空空如也，秦宝扇红着一双眼睛，狼狈地挣扎地爬了下去，她在地上趴了很久，终于有些力气之后，她爬起来，浑身是血，头发散乱，在漫天细雨中艰难地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每走一步，血水就往下滴几滴，她似乎神志已然有些不清醒，只喃喃念了一句，“顾长浔，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