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帆的爆发力比裴澈预期还要强，而且看起来对剧本是下了狠功夫的。
一进入角色，他整个人眼神都变了，对于情绪细节的拿捏都很到位，显然有自己的思考。
《半生烟梦》是民国背景剧本，讲述在时代洪流中个人命运的沉浮。男三沈昭平虽戏份不重，却对演员要求不低。
发国难财起家，跻身上流社会，沈昭平底色自私贪婪，但也有胆有识具备狼性。
令裴澈惊艳的是，易帆不仅出色地演绎出这种与他本人截然相反的气质，同时还抓住了性格里软弱的成分，让男三的坏有了复杂性和层次。在年轻演员里，这样的理解能力属于非常难得。
试镜到一半，裴澈心里已有结论。
等片段结束，他又问了几个问题，针对易帆对剧本的处理，得到的回答也很令人满意。
性格软和的年轻人，说起剧本和角色时一反常态地滔滔不绝，眼睛里亮晶晶的。
说到后来，他好像意识到不对，有点不好意思地停下：
“……裴导，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有，很不错，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裴澈递过一张名片，当场拍板，“我想正式邀请你加入《半生烟梦》剧组，出演沈昭平这一角色。”
易帆愣了，似乎没想到裴澈这么直接。
试镜名额被顶替，导演主动一对一面试，还当场拿到角色，听起来就不像是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好事。
他被裴澈的话砸得晕乎乎，下意识反问：“您是不是搞错了？”
说完猛地咬住嘴唇，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蠢话。
裴澈眼底不由得流露出一抹笑意。
对于有天赋又努力的演员，他向来有耐心：“没有搞错，你就是我想要的沈昭平，我很期待你的演绎。”
易帆脸涨得通红，显然没有收到过这么高的评价。
“不过——”
裴澈话锋一转，易帆坐直了，紧张地看向他的眼睛。
“我不干涉演员的私事，”裴澈语气严肃，“但我也不希望看到，演员的私事干涉到我的剧组。”
这孩子天赋很高，但裴澈担忧的反而是，在对亲人的处理上剪不断理还乱。
“等你想好了可以再联系我，晚点我的助理会拟好合同发电子版给你，你好好想想。”
不希望演员的私事干涉到剧组。
两人离开包间时，易帆还恍恍惚惚地想着这句话。
他拉开门让裴导先走，自己跟着跨出门框时，“咚”地一声撞到裴澈的背上。
这下撞得结实，易帆捂着鼻子下意识连连道歉。
抬头看去，原来是裴导突然站定，把门堵着了。
门外走廊上，一个高大颀长的男人站在阴影里，好像是在等裴导。
“贺朝觉，你怎么来了？”
裴澈蓦地在这里看见贺朝觉，又惊又喜，视线移到他嘴唇上，突然凝固：“你吃什么了？”
气势汹汹的贺朝觉没理会他，目光直直看向裴澈背后那个满脸通红揉着鼻子手忙脚乱道歉的年轻人。
呵，演技不错，怎么不去和谢以寒竞争影帝！
贺朝觉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一把将裴澈护到身后，居高临下，眼神轻蔑：“就是你？”
裴澈：？？？
易帆满脸茫然。
面前这人长得莫名熟悉，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不过要是他在电视上看见这样嘴的男人，应该……会有印象吧。
他认识自己？
懵逼归懵逼，易帆礼貌地伸出右手：“您好，我是易帆。”
一点不见方才包间里，对裴澈恶言恶行的样子。
贺朝觉目光沉沉，对这人表里不一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他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声音冰冷不屑一顾：
“败者的姓名，无人在意。”
“！！！”
裴澈：……禁止人身攻击。
他忙接过话头：“这是说……说他自己，摆着的姓名，他嘴过敏了吐字不清。”
为了证明，裴澈反手从贺朝觉西装外套里扯出一个工作牌，把他抻得脖子一歪。
【辰辉股份有限公司】
【姓名：贺朝觉】
【职位：执行总裁】
辰辉要求工作时佩戴工作牌，作为总裁，贺朝觉当然要以身作则。
裴澈咬牙切齿：“这是我先生，贺朝觉。他比较幽默，喜欢讲冷笑话。”边说边不动声色地狠狠踩了贺朝觉一脚。
“哦，哦哦。”易帆眨眨眼睛，恍然大悟。
贺朝觉的脚趾头差点没被踩扁，垂眸看裴澈，神色莫名。
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瞒着他。
就这么不信任他！
再看对面那个欺负裴澈的戏精更加面目可憎。
“笑话。”贺朝觉眼神凉得掉冰渣，扫在易帆身上让他凉快了两度。
“凭你的实力，和裴澈……”竞争，才叫笑话。
“……唔唔↘→，唔唔唔唔↗↘↘↘。”
裴澈及时发现话头，“啪”地一声强行手动封印，贺朝觉的话被挡在嘴里。
“你嘴过敏了，就先别说话了，我让李特助给你送药！”
贺朝觉顽强地试图透过指缝传达轻蔑之情。
“唔唔唔唔唔唔——”
裴澈捂得非常严实，贺朝觉的计划宣告破产，只能用眼神杀死易帆的间隙里，找机会突破。
这边两人像遛狗半道不想回家的大型犬和狗主人一样较着劲。
易帆闷闷的一句话突然打破僵局。
“您说的很对。”
两人同时一惊，朝他的方向看去。
年轻人没有抬头，语速加快：“您说的很对。我不是科班出生，也没有作品，凭我的实力能和裴导合作，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
裴澈感觉贺朝觉挣扎的力道一顿。
“……裴导说对我印象深刻，期待我的演绎，我心里特别感恩，也特别惶恐。我自己也问自己，我配吗？但现在我回答您，我知道自己现在实力还配不上，但我一定会拼命地学——”
易帆双手握拳，眼睛晶亮，掷地有声：“总有一天，我会向您证明，向所有人证明，裴导选择我的眼光没错！”
贺朝觉大为震惊地快速眨着眼睛，没有发表评论，好像被震住了。
裴澈见他放弃挣扎，不准备胡乱发言了，松了口气。
转而郑重地看向易帆：“我等着这一天！”
兵荒马乱地送走易帆，裴澈没好气地问贺朝觉：“吃芒果了？”
“……怎么不说话？”
裴澈偏头看去。
贺朝觉皱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令人费解的事，配合着过敏的嘴唇让裴澈有点不忍直视。
他点开手机让李特助准备药，旁边贺朝觉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那谁叫你什么？裴导？”
易帆自顾自说了一堆话，贺朝觉都没听进去，也没兴趣听，全程就捕捉到三个关键词。
裴导，裴导，裴导。
“嗯，不是早上才和你说，今天要试镜的吗？”裴澈没有在意，而是蹙起眉头捧住贺朝觉的脸，“怎么突然跑过来，还过敏了？”
细看之下，整个嘴唇都肿了，红红的。这是生啃了一整个芒果？
“试镜。”裴澈的回答过于自然，贺朝觉不知道怎么接，视线下移，看着他的眼睛呆呆重复：
“你是导演，他是演员。”
裴澈点头嗯了一声，突然狐疑抬头：“——不然呢？”
“贺朝觉，你又想什么了？！”怎么变严重了，连他的工作都忘了！
“哦，没有。”
贺朝觉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紧皱的眉头豁然松开，突然想明白了。
他目光深沉地看向走廊尽头，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
俗话说得好，演而优则导。裴澈这么优秀的演员，当然要当导演。
易帆这种有天赋的后辈，也不过是望其项背。
只能拜倒在裴澈面前！
现在的裴澈，根本不把一个男三放在眼里！
贺朝觉越想越自豪，神情逐渐走向狰狞，露出猖狂又放肆的笑容。
顶着这样的表情，他敢说自己没事，裴澈也不敢相信，细细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都干嘛了。
一边交代着自己有乖乖上班，好好吃饭，可能不小心喝错了芒果汁等等等等琐碎的小事，贺朝觉的内心烦恼又甜蜜。
这些天相处下来，裴澈好像没那么怕他了。
甚至……好像有点关心他。
他忍不住想，如果……
心脏漏跳一拍，贺朝觉火速转移话题：“你现在是在哪个剧组？”
裴澈摸摸他的额头：“怎么又忘了？《半生烟梦》，这两天就要开机了。”
说着语气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愉悦：“易帆是个有潜力的好苗子，我本来还担心他处理不好家里的事。”
他似笑非笑地抬头扫过贺朝觉一眼：“没想到被你一激，都变得血性起来了。”
裴澈天生性子淡，在别人面前总是清棱棱的，玩笑也少。
眼下在贺朝觉面前却整个人鲜活起来，就像黑白的水墨画里滴上了颜色。
看着这样眉目如画生动真实的裴澈，贺朝觉滚了滚喉咙，感觉有点渴。
“诶，贺朝觉。”玫瑰似的青年微微一笑：“今晚要不出去吃饭，庆祝一下吧。不过得先把你的过敏症状解决了。”
贺朝觉的心脏砰地一跳，咚咚咚咚越来越快。
裴澈还无知无觉地说着。
贺朝觉看着他，越来越压抑不住内心疯长的想法。
既然想着，等裴澈能够信任他，就放他自由，那是不是也可以……
贺朝觉猛地止住想法，血液蓦地凝固。
他在想什么呢？禽兽！
贺朝觉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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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