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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遗嘱

在邺侯府外早已停了无数车马,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皇帝的卤薄。

府内也是挤了一堆人。邺侯力挽大厦之将倾,侍奉四朝皇帝,丰功伟绩无人可比,直到现在依旧独得天子依仗,门庭自然水泄不通。

崔如意跟着父兄一起驾车前往,崔行拍了拍她的肩膀,崔如意点头示意,独自前往女眷处。

一进门,脚边裙摆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踩过她。

她低头一看,是只鸳鸯眼白猫。那猫轻巧地攀上掩墙,又回头望她。

崔如意跟上,越过影壁,追寻着来到了一座水榭之前,那白猫却忽然往高处爬去,隐入飞檐翘角不见了。

她循着方向望去,却在花拱门的折角处看到一个坐在檐下墙上的少年。

他头戴暗色斗篷毡帽,恰在灯下,十分隐蔽。

崔如意想叫侍卫防御,但是恰好那孩子也察觉有人靠近,转脸对上她,露出毡帽下的一张秀逸非凡的脸,和丝丝缕缕的白发。他一顿,很快又将帽子扶好,翻身下墙跑了。

简直和那只白猫一模一样。

她想追去,却刚好遇上李焕的内眷许氏,两人互相见礼。

许氏看着她眼中还有水意,知晓她也是哭了一场,心想到底这还是个小娘子,于是挽住她往内庭走,不忍心地说:“舅舅去之前还念过你的名字,谁想到就这样去了,也没个遗言留下。”

崔如意也心想这确实太突然了。李璧对她如师如父,既有凡人的恩情,又教了她天命无常。她初初听闻师父去世的消息心痛流泪,但是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心里更加惦念那份遗嘱。

路过正厅,里面明灯座座,是圣人在里面。于是许氏和崔如意也上前行礼。

先帝已去,她也没再回过长安城,因而面对当今圣上的时候,崔如意满是陌生。

她上前一步,叩首道:“臣女崔如意拜见陛下。”

李穆一身赭黄衣袍,年近五旬,一张微长的方脸,鼻梁高挺,双唇紧抿,留着半长的胡须,脸庞轮廓依旧分明不见年岁,只是神情阴郁,双眼压过来,更有凌厉之色。

皇帝见她身着法衣,对她的名字的印象也很快反应过来了:“你就是那个在外跟着邺侯修行的崔氏女?”

“回陛下,正是臣女,此番回京就是前来给师父送行。”

李穆捋了捋胡子,点头:“难为你一片心意。”

又转而对李璧的家人进行慰问,声调中透露出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感慨。

邺侯一去,朝野的未来会走向何方?崔如意想起她在外修行的时候家书中提及的奉天之难,那段时间的动荡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她默默退下。

皇帝正当盛年,但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睛中已然透出几分倦怠,岁月与风波早已在他心头留下重重印记。她的眼神又在厅中扫过。太子和几个王爷站在皇帝身后,太子站得近,几乎完全被皇帝的影子笼罩了,如意只看到一张温文清秀的脸,眼下青痕难掩,面上依旧是恭顺谨慎的表情。

她又环顾了一周,屋内布置一切从简,没有奢华的陈设,唯有一绢本屏风算得上瞩目。

崔如意细细看去,上面画的竟然是嫦娥奔月。

仙子偷药,唤天不回。

她没有思绪,反而莫名想起了那个小孩。刚才她被许氏发现,直接被带进了内庭,来不及询问便被天子召见了,现下怕是难找。

崔如意轻轻呼出一口气,悄悄离开喧闹的前厅,独自走向府中的花园。邺侯府的人大多聚集在前庭,后院显得格外寂静,水木清华,月下只有粉白成云的海棠随风摇曳,让树梢轻轻擦出低声细语。

远远的,她听到争斗声,崔如意微微皱眉,提着一盏琉璃绣球灯过去。

离得越近,环境越冷清,声音便也听得越清楚。

“……你也配来这里,是想告状吗?”

“也不瞧瞧你这妖异模样,明明知道大家不愿见你,还来讨嫌。”

拳脚落在肉身上发出闷响,四五少年围在一旁,一边看着豪仆动手一边口中刻薄讥诮,而被打的捂着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只那一头白发十分醒目。

其中一个少年上前,用脚尖挑起他的下巴。

白发少年嘴鼻都溢出暗红的血,顺着精致的下颌落在他的锦缎**靴上点成朵朵红梅,而眼睛却依旧不屈地直直地目视对方。

那少年动作犹豫了一下,很快又嫌恶地踢了他一脚,将他半边脸踩在地上。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呢,要是像你没种的阿耶一样窝在王府里不是更好?”

听他提起自己阿耶,白发少年有了反应,突然伸手猛地将他衣摆往下拉,那锦衣少年猝不及防迎面摔倒,他趁机挣扎着起身。

“反了反了,竟敢袭击单王世子!”

“按住他!给我狠狠打!”

那几个豪仆生得虎背熊腰,对付一个小小少年轻而易举,就要动手之际,感觉四肢蓦然一痛,不由顿住。

为首的少年立即察觉周围有人,“谁在那里,出来!”

崔如意早熄了灯笼,缓缓从夹道现身。按辈分她还是这群少年的姑姑,可是年纪实在相差不多,拿不起长辈的威风。

而且她也无意介入这种皇室成员的争斗,只是对那少年有一面之缘,眼见对方下手毫不留情,不忍见他被欺凌至死,才出手制止。

于是她只远远见了礼。

那群少年私语窃窃:“哪里来的女冠?”

为首的少年问:“你是何人?”

崔如意道:“贫道在华阳观内修行,路经此处,只是想提醒贵人,邺侯虽去,隆恩尤在。”不要在人家的地盘闹事了。

华阳观是先帝为她母亲建立的道观,她离京之前就在那里住过,现在,自然也是崔如意还俗之前落脚的地方。她这样说,其实有遮掩身份的意思。

“今天华阳观来的只有玄真道人。”那少年很是警醒机智,一下便点破了她的漏洞。

他走上前,月色实在清朗,可以将她看得清楚,“你到底是谁,不说实话本王就让神策军把你押走了。”

崔如意一听他的口吻,便知道此人一定是那个最受圣上宠爱的皇孙,江陵郡王。

李洹今年也不过十二岁,身量刚刚有拔苗的迹象,矮了崔如意半个头,但是他眉宇间傲气凌然,已有几分圣上的影子,气势上十分不输阵。

崔如意心念一转,方才在内院她只远远看到玄真道人打坐的背影,当时还问过许氏,说是一大早就来的。于是她道:“郡王殿下,当真要对姑姑动手?”

李洹拧眉,怒气中带着惊愕:“你怎么……”

“你不记得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

李洹退了一步:“不可能,玄真道人如今起码三十有余,怎会是你这模样?”

崔如意赌对了,玄真道人是皇帝的大女儿,十年前为了避免和亲而自愿出家,足见地位超然,平时深居简出,没几个人见过真容。

她从容道:“修仙辟谷,自然鹤发童颜,邺侯不正是如此吗?”

李洹虽然聪颖早熟,但是毕竟小小年纪,又见此人月下白衣飘飘,恍若飞仙,不禁信了一半,露出了一点被长辈抓住做坏事的赧然。

崔如意乘胜追击:“如今已是寅时,我来时曾听有人在寻找齐王世子,想来他也在附近,不若诸位王世子先回前院,圣人或有要事嘱咐。”

齐王曾是皇上属意的太子人选,齐王世子也与李洹互相敌视,一听此言,众人果然疑神疑鬼地看了周遭,担心齐王世子真的在一旁。

一人迟疑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免得被人先告了状。”

李洹脸色不虞,思量了一会儿,点了头。

一群华服少年浩浩荡荡地走了,只剩下那个可怜兮兮的白发小子蹲在地上呕血。他实在是站不住了。

崔如意叹了声“造孽”,扶着他到一旁坐下。

他只剩有气无力的喘息,崔如意心有疑惑也问不出来,两人就这样许久无言,唯有零星流萤路过水面。

“你这样骗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突然,少年开口了,嗓子介于儿童与成人的阶段,低沉沙哑,但是好在不难听。

崔如意自然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当真是他们的姑姑。”

李训默默看着她,见她神情坦荡不似作伪,疑惑中又低头垂眸。

按身份,他还是他们的“叔叔”呢,照样是……

崔如意对京中的情况都是从家书中得知的,她阿兄崔行有颗七窍玲珑心,总是用寥寥数语将事情的说得透彻明了,连阿耶都自愧不如。

然而他也不是全知全能,比如这位白发少年,崔行就从未提及过。

因为他远离那个权力中心。

崔如意也实在没见过这样落魄的王亲,简直是被霸凌的存在。

就因为这一头白发招了圣人的厌弃,还是因为雅王病弱不能领节度使而失权?

崔如意没有弟妹,因为父母情感笃深,在阿娘去后阿耶一直未纳新人。家中冷清,父兄对她更是万般疼爱,每每逢年过节,她修行的地方总是能收到琳琅满目的礼物和一封又一封的家书。若是遇上闲日,更是能与之相聚山中,忘忧不知岁月。

因而崔如意对这个看起来野猫一般可怜的少年心生怜意。

月色西沉,哭声渐悄,邺侯府里一夜通明,仆人们从容地穿梭其中忙碌白事,哀凉的乐声随之吹起,有人爬上屋顶,手舞一件上衣,向着北面高喊逝者的名字。

“归来兮,归来兮——”

两人都怔怔看着,不知何时,少年腮边滑落一滴晶莹的水珠,崔如意见了,从袖口拿出一张带着降真香气的手帕递过去。

他怔怔接过,眼梢泛红地瞧着她,星眸璨然有泪,刹那间万分的脆弱无助袒露无遗。

崔如意眼前有“楚楚可怜”四个字蹦了出来,像极路上救下的那个小娘子。

她突发奇想,师父信上说让她今日入府面见嘱托,偏偏那时就驾鹤西去了。

他一生神机妙算,天命国运无一不如所见,从不会有分毫差池,是以崔如意只是听从师父的安排,完全就是四月一日时刻一报就到达的侯府。

据许氏所述,师父在去世前一天就已经打坐入定,不再言语,自然不会有什么要跟她说的话。

那么现在只有一种可能,信上说的面见,并不是与师父相见。

而她入府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正是眼前这个少年。

他就是那个自己要面见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