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右走……不对,向左!下个路口左转!”
何尧对着导航找路,兴致冲冲,好像儿童探险小队去新的公园游戏。
夏末日长,天色未黑,夕阳泛着点点金黄,云彩勾勒出舒适的形状。
她们走在人行道上,余晖让湖面波光粼粼。
离开室内的冷气,温度就不适合穿外套了。宋远柠脱下西装,挂在手臂。露出里面的同色吊带。
黑色的长发披散,被微风轻轻吹起几缕。她的背影像是某些青春电影的慢镜头,导演毫不避讳地给观众划重点——这是主角爱情萌芽的标志。
行白的思绪又飘远了,她感觉自己坐在电影院的银幕前,手里拿着空爆米花桶。
行白一个人落在后面,低头看运动鞋,鞋带像摄影师绕着片场不停跑动。
本来和宋远柠并排行走的何尧,她突然转头,看到行白已经落了几米远,停下来等她:“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行白?架子鼓,健身,做饭?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玩呢。”
“没有……我没有什么爱好。”行白愣了一下,快步跟上,三人才继续前行。
贺尧:“是吗?那你一个人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行白一瞬间没过脑子,脱口而出:“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这是宋远柠的声音,音色明亮而有辨识度。
明明只是重复,行白却听出了质询的意思,脑子瞬间从电影院狂奔回到马路。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不好意思,我刚刚说错了,”行白猜测她还有怒气,于是立刻改正态度,开始背诵标准答案:“很高兴认识你们。我的兴趣爱好是喂鸽子,每周六我都会带一袋鸟食去中央广场喂,它们很热情友善,会主动飞下来吃东西。如果你们有兴趣可以一起来,记得给手机加个绑绳固定在身上,不然容易被它们顺走。”
这是兴趣爱好话题三号模板。和人自我介绍的时候,行白会因人制宜适当增减删改。然后把最常用的模板记下来编号。
如果何尧和宋远柠追问,她的回答可以从“我喜欢在阳光明媚的河畔阅读”,到“我偶尔会早起绕着小镇慢跑”。
虽然这些事只可能在行白亢奋的时候发生,次数也屈指可数。
但是行白擅长巧妙地拼接,虚构出一个和现在的她截然不同的,健康、积极向上的形象。
何尧听到行白的回答,一边赞叹“真有趣”,一边把行白的名字从心动名单上划掉。
可惜何尧不喜欢小动物,不然这将是绝佳的约会地点。
何尧觉得宋远柠应该松口气,因为她妹妹不会落入虎口了。
出人意料的,宋远柠接上话题,“那你喜欢架子鼓吗?”
行白毫无被人发现打小抄的自知之明,依旧流畅地套模板:“还好,我其实更喜欢别的。远柠姐和何尧姐呢?”
行白其实喜欢这种幼稚的问话游戏,“你喜欢什么”“我喜欢苹果”“你喜欢什么”“我喜欢橘子”。
回合制谈话,平均照顾每一个参与者。如果对方能接住,那聊天就步入正轨了。在这种没有营养的闲聊里,得不到什么东西,但是每个人都会很开心。
宋远柠看向行白,走进一步,把手里的西装递给她,很自然地说:“有点热,帮我拿一下吧。”
行白迷茫地接住衣服,乖乖拿好,然后抬头看向她,等待下一步动作。
宋远柠从行白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意思,但就是不发话。
她不说,行白也不敢说,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行白发现把问题丢给对面的方法,好像没那么有效了。她害怕别人退出聊天,因为很难想清楚原因。只能反思是她聊天技巧不够,让人感到生硬吗?
行白缺少应对经验,不知道是该重复上一段对话,或者再提出一个可能有趣的新话题?
行白想打开手机看一眼笔记,但那样太明显了。所以只能看着宋远柠,等待她的行动,再做出反应。
另一边,看着行白认真的、困惑的眼睛,宋远柠心中却不禁叹气。
还是个小孩子啊。
宋远柠六岁的小侄女就是这样,无时不刻盯着大人,揣测她们的心意,模仿她们的一举一动,用力讨好,生怕在成年人的社会规则下做错了什么。
但是行白今年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更不是六岁。她错过了心智成熟的重要契机。
“你……”宋远柠认真思考出手纠正行白毛病的可能性。但是想着想着,突然良心不安。
就像是拔苗助长的恶人。
宋远柠想了想,只是说,“你有事打我电话吧。”
“怎么了吗?” 何尧注意到她的欲言又止,奇怪地凑过来,“很多人都喜欢喂鸽子,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难道宋远柠是“虎妈”类似的姐姐吗?会严格管教家里的小孩,把学习以外的事都归为玩物丧志。
何尧心情微妙地看向行白,她正低头专心整理西装上的褶皱,力求衣服两边完全对准,袖子不会一长一短。
“哦,好的。”行白应道,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觉得应该用不上这通电话。
*
“你什么时候搬出去?”房东太太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看起来心宽体胖慈眉善目,但是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你已经拖欠房租好几次了,按照合同我可以扣下你的押金,但是我看你也不容易,也不图这点钱。等你搬走那天,我做主全退给你。”
行白刚走进公寓楼,还没开门,就被蹲守的房东一顿暴击。明明上一秒还在夕阳下漫步,现在突然要面对没有钱这个问题。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房东太太看行白懵了一会儿,感觉自己今天收租的难度有点大,她可能还是交不起。
房东太太用出将心比心技能:“我也不想的,孩子,但是每个月催租真的让我身心俱疲。如果你在经济上有困难,可以申请救助,他们会帮忙寻找有公益补贴的住所。”
“可是您的房租已经附近是最便宜的了。”行白干巴巴地说,“我找不到更合适的房子,除非睡大街。”
房东太太客气地说:“这就是问题所在,房租真的不能再降了,否则我买不起药,你知道的,我家人身体不好。如果你有心的话,可以在认识的学生中宣传一下,帮忙找下任租客吗?我会多给你宣传费,不会让你吃亏的。”
行白模糊记得,自己还没有答应搬出去,但是房东太太已经默认她同意,快进到找下任租客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沓现金,数钱的手微微颤抖:“真的不能续租吗?我现在凑够钱了……”
房东太太叹气:“不要为难我了,年轻人,我真的很需要稳定的收入。前几个月我还好心替你抹掉很多利息,希望你看在这些的面子上,不要把事情搞得太难看。”
行白感觉眼眶有点热,可恶的泪失禁体质。但是她必须坚持讨价还价,否则今晚就没地方住了。
房东太太被纠缠很久,最终收下钱,耐着性子给出了最后期限:“最多再延迟一个月。”
行白对她表示感谢,筋疲力尽地。
行白靠在门框上,额头抵着大门,感觉自己的生命力被榨干了。再多说一句话,都会如枯枝落叶般腐烂。
0000,行白闭着眼,重复四次按下第一个按钮,打开密码门。
其实随便按几个数字都能开门,密码门早就坏了,行白没钱修,房东太太也不愿意出钱。她房东太太是个很小气的人,不愿意给别人一分钱,每分钱都和大额支票一样重要。而行白连卡里存款都记不清。
根本比不过。
行白甚至曾经庆幸,是每一个密码都能开门,而不是所有密码彻底报废,只能花钱换门。
反正平常没人上门,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小偷。不用密码还方便。
行白走进屋子,轻轻踢开挡路的纸片,把它们用脚扫到一起,摞成小小的纸山。如果搬家,些垃圾都得带走。
比垃圾更有价值的东西,应该只有冰箱里的剩饭剩菜,还有几盒速冻食品,。
其他都是属于房东太太的。行白甚至不如流浪的人装备齐全。
行白把衣服全部脱掉,丢在椅子上。换成宽松的薄居家服,裹着毯子缩回角落。至于冬天降温,她还没想好怎么过,听说这里的冬天很冷,希望自己那时候能多赚一点钱。
【卖火柴的小女孩】
无端的联想让行白突然笑出声。这种类似于填字谜的游戏给她一种奇特的满足感,无论联想到好的还是坏的。
行白控制不住脱缰野马般的大脑,索性让它四处溜达,身体则渐渐睡去。
行白睡得很浅,梦到小时候,行母在人前大声炫耀教女有方,她就乖乖地站着当个摆设,不停地说,嗯、好、对。
反正也没人扒开行白的脑袋,确认行母的话是不是真的。
梦境切换,行母笑靥如花:“哎哟,恭喜恭喜啊……都是熟人,应该的应该的……这事都托你们的福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啊!”
上一秒在电话里和人谈笑风生,行母挂断后立刻大发雷霆,再拨通另一个号码激昂开骂。
“我跟你说,某某真是不要脸!抢了我的生意还来卖惨,说什么他只拿了百分之二,挣的是辛苦钱。全是放屁!他分红拿了一大笔呢,还勾搭某某某在外面乱搞……”行母说了一堆,紧皱的眉头逐渐放松:“哈哈!是吧!这些你可别说出去,我们几个知道就行了,啊!”
过了几天,行母接到电话,对方怒气冲冲地指责她,她重重一拍桌子,立马同仇敌忾:“怎么可能是我说的!我们这么要好的关系,这种事我肯定帮你捂死,肯定是某某……”
行白很羡慕行母变脸的功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惜自己怎么也学不会。
汽车大声鸣笛,行白被猛然惊醒,从梦中挣脱。她扫视凌乱的屋子,目光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