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坐在马车上低眉不语，任由身旁的继母翻来覆去指桑骂槐地说了一路，她也只当作没听见。
今天是因为她打扮得太精致骂她，苏棠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该哭该笑，料子看起来是崭新崭新的，可花纹样式早已是过时的样子，因为这是她已经亡故的母亲留给她在嫁妆里的。
苏棠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哪怕今天她没穿这身，穿了平日里的旧衣裳，继母也会骂她穿得灰头土脸故意想在外面给她按个苛待子女的名声。日日如此，不是挑她这里，就是挑她那里。
苏棠下了马车后，从胸腔中长舒一口气，即使习惯也不代表她就能忍受。不过这样的生活，也快要结束了。
她摸了摸头上的南珠头花，这还是她父亲在母亲还没去世时送给她的，不知道此时是否明珠蒙尘？
“小桃，我这样打扮，可还好看？”苏棠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平时的寡言只是她为了应付生活的手段。可此刻她却紧张起来，疑心自己不够好看。
小桃一听就笑了，连忙捋顺了苏棠刚才拨乱的发丝，“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就算小姐不打扮，也是这方圆十里，最好看的姑娘。”
苏棠也被她的夸赞感染得笑了起来，幸而明珠未蒙尘。也不怪她如此紧张，今天硬跟继母求来一同随行，是她唯一的机会。
继母要去京城新设的道观上香，为她的亲儿子苏棠的弟弟祈愿，能在乡试中考个好名次最好中个举人。苏棠也借此理由，要跟着一起去为弟弟祈愿。
如果是平时，继母肯定是不会答应的。不过事关她的宝贝儿子，她觉得多一个人多一分愿力，也就松口同意了。
苏棠却觉得，她那个连会试都要靠家里人帮忙作弊才能勉强通过的蠢弟弟，应当是没机会让继母来还愿了。
不过她也不在乎，他考不考上和她有什么关系？自母亲亡故后，苏棠就明白她的家人是靠不住的。她的出路，要她自己闯出来。
苏棠站在山脚下，看着陆陆续续上山的人，想看清有没有那个她期许的青色身影。可还没等她看清，继母就面带不悦地催促她跟上。
“早知道就不带你出来了，磨磨蹭蹭的，也不知你是不是真心给你弟弟祈愿的。听说这天蚌教很灵，你到时候最好给我诚心一点，盼着你弟弟好，知不知道？”
继母一边拿着帕子拭掉嘴角的汗，一边嘴也没闲着，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苏棠来。
“是，母亲。我一定诚心祈盼弟弟中举。”苏棠顺从地答道。
苏棠陪着继母一路行至大殿时，才发现里面竟然聚集了不少的京中高门大户。个个身披绮绣，穿布衣罗裙的平民反而是少数。
苏棠心里有些不屑，暗自冷笑。听说这天蚌教之所以能快速崛起，遍及京城，就是打着众生平等的旗号。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众生平等才是梦幻泡影。在权力汇聚之地，连所谓的宗教都不过是服务于有权有势的人。
所以她才要往上走，在她父亲那个末流小官的苏府里当个倍受冷眼的大小姐算什么人生。她的人生，一定要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趁着人多，又闹闹哄哄的，苏棠对小桃使了使眼色，两个人悄悄地从人群中溜出去。
“小姐，您说少卿大人今天真的会来这儿吗？”小桃一边走一边问道。
“会的。”苏棠肯定道。
她父亲是苏正是大理寺主簿，虽然少卿不是他的直属上司，但他总归能听到些只言片语的有用信息。而苏棠正是在给父亲请安时，看到了他在桌上写写画画整理思绪的草纸。
似乎出了什么事，与这个天蚌教有关。而这个天蚌教在京城的总坛，今日第一次对外开放，以她对那位少卿大人的分析，他今日势必会来此。
“可是，外面不是都说少卿大人体虚多病，成日里也不干什么正事，不是玩花就是遛鸟？”
小桃有些疑惑，虽然她是个极为忠心的下人，小姐吩咐什么她就一定会去做。但因为自小和小姐一同长大，不同与寻常的主仆情谊，她也会像家人一样担心苏棠的决策。
苏棠听完，浅浅一笑。不干正事？状元出身，三年就从六品翰林修撰做到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试问历朝历代有几个人能做到？至于那些体虚多病，不务正业的传言和事迹，只怕也如她在继母面前服低做小一样，是幌子。
虽然苏棠没有弄清楚，他这个幌子是为了遮掩谁的眼睛，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做这些。不过苏棠能感觉到，他们是一类人。
苏棠跟着小桃走，渐渐的，喧闹的人声被甩开在身后，来到了寂静无人之所。小桃突然停了下来。
“小姐，就到这了。我们买通的人，昨天就只能到这儿。再往里走就有专人把守，我们就在这等吧？”
苏棠点点头，打量周围一圈的环境，最后视线落在了一个假山荫凉处。
“我们去那里等着吧。”
躲在荫凉底下后，苏棠吩咐小桃时刻留意周围人经过，然后就低头揣度起来。既然有人把守，那就说明再往里走就是天蚌教的重要所在。也许就是教里高层汇集的地方。
如果少卿要探查，势必也要来这边，而且她昨天听小桃回禀，说不止一波人在教坛周围徘徊。
不过分析来分析去，苏棠就是在赌而已。赌一个心思相通，赌她能想到他的心中所想。
“小姐小姐！”苏棠在这边想着，听到小桃低声急切地喊她。
苏棠立刻会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用腿往假山凸起的碎石尖锐处猛地撞去。
“啊！”苏棠惊呼一声，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想吸引的人过来。
“请问姑娘发生了何事？在下方便过去吗？”
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苏棠凝眉，心里暗道不妙。这人也太过谨慎，分明听到了她的求救声，也看到了走出去的小桃，却还能保持距离，只停留在外面。
苏棠转念一想，又觉得倒也正常。他这样心思深重的人，肯定要比旁人多几分心眼，也多几分戒备心。易地而处，如果是她，也会如此谨慎。
“公子？我不小心摔倒了，现在动弹不得，我的丫鬟力弱，不知道公子能否搭把手？”苏棠把所有条件都摆了出来，制造出一种除非他能当面失礼否则只能伸手帮她的局面。
果然，她话音刚落，一个青色身影走到她身旁。然后是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径直伸到了她眼前。
苏棠的视线由这只手，慢慢向上挪到了手的主人脸上。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张脸，苏棠心跳一滞，他比她曾经远远看过的那一眼更加好看。
她把手轻轻地搭在了那只伸出的手上，然后赧然一笑，嘴角上扬的角度恰到好处，不会过分热情也不会显得太不亲近。
“麻烦公子了，我来的路上看到有一个清静的空房间，公子扶我到那里就好，如此也不会影响公子清誉。”苏棠说完，做出一副似是恍然大悟般的表情，对着小桃继续说道：
“小桃，我们家的马车上是不是平日里就装着一些为了救治伤重乞丐的外伤药？”
“对对！小姐，我这就去拿给您！”小桃说完，眨了一下眼睛，立刻迅速跑开。
苏棠接收到小桃刚才递过来的眼神示意，微微点点头。抬头看了眼身旁扶着她的男人，他没有动作。
“公子？我们走吧？”
郁离听着旁边这位姑娘的示意，兴致缺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好啊。”
郁离没有助人为乐的爱好，不过打到他脸上来的算盘珠子，他倒是有兴趣瞧瞧究竟是怎样的一出戏。郁离一边扶着她往前走，一边在脑中回想。
他记性很好，无论是见过的人还是读过的书都是过目不忘，而他的回忆清楚地告诉他，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难道是他那个好父亲派来的？
应该不会，他的那位好父亲前些年，花样百出，耍了很多阴谋阳谋，花招阴招。但都被他一一识破，再加上他一路升迁，后来也就消停了。
这样分析之后，他更好奇这个女人的来历和目的。所以耐着性子，陪她走这一通，等走到她说的那个空房间门口后。
他仔细地看了看房门，没有落锁，十分简单的木门，看起来也没有任何能设置机关的地方。
他一手缓缓推开门，本来已经屏住呼吸做好迎接一脸毒气的准备，可门推开之后，里面竟真的什么都没有。
扶那个女人，在桌前的空位坐下后。郁离站起身，准备离开，“姑娘，那在下就先行离开了？”
他在等，等那个女人的反应。寻常未婚女子，都不会喜欢和男子单独相处，或者说不能。那她呢？她要说什么？
“公子，我的丫鬟还没有回来，您能否再陪我等一会？”苏棠诺诺地说出这句话，做出可怜的表情，然后又继续低声说道：
“这里太过偏僻荒凉......我有一些害怕。”
偏僻荒凉，却偏偏走到了这边？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郁离真想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