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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为了套出更多秘密,温知和精心挑选了这天的绘画主题:这艘船。

教室里安静下去,因是熟悉的地方,孩子们都画得挺投入。一张张画纸上天马行空,有无穷无尽的创造力,五彩的线条在纸上弯来横去,大片的色块铺洒,像万花筒里的景象。

如温知和所想,画里的确会出现某些值得注意的东西。

有一个孩子的画上,船虽漂亮,桅杆顶端却七零八落地立着黑色的人影,有如异教的神秘符号。

还有一个孩子的画上,整体看来分明是五彩斑斓的,船也很漂亮,却有几个角落特意用怪异的黑线团抹掉了。

又有一个孩子,在海水里画了个大而扭曲的影子。那不是别的,是大熊星座号的旗杆从中折断,星点与折线的旗帜砸倒在水里,天上的海鸟与水里的游鱼都围聚过来,宛如围着尸体的秃鹰。

画这些画时,孩子们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时不时还会和周围的玩伴推推搡搡,嬉笑打闹。显然并没觉得画里有什么不正常的东西,也没有刻意哗众取宠。

——画,是潜意识的表达。

——孩子,又最不懂得遮掩。

他们一定曾经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才会画出这样的东西来。如果说绘画是一种表达,那么,每一幅画里都正是童言无忌。

温知和不动声色,像往常那样对孩子们笑,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在夸奖他们画的好。大家都挺高兴,有一些年纪特别小的,抓着画笔,咧着刚长齐一口小白牙的嘴冲她笑。

温知和通过马德鲁颇有责任心的翻译,又给大家出了几个进一步的细化主题。

1、船上我最喜欢的地方。

2、如果要去船上的某个地方探险,我会选择……

3、如果真要去那个地方探险,我认为可能会发生……

越往后,刺探消息的意图就越来越明显了。温知和的心有点提起来,时不时借余光瞅着教室里那几个马来老师的动静,生怕他们察觉到不对劲。

还好。他们只是坐在船边晒太阳,低声聊着天。

孩子们更是没什么心眼,面对这些需要动动脑子的绘画主题,一个个都认认真真地想了起来。想好了,就抓起画笔又开始画。

一笔。一笔。

一张张白纸上,也许,一个个有待探索的秘密正渐渐成型。但也说不定是徒劳无功,小孩子胡乱画一画也是常有的。

温知和没受过专业训练,心里有点紧张,不自觉地在教室里踱来踱去。别人没觉得什么,她自己先就觉得这样有点可疑。

索性也坐了下来,自己也画一张,权当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

她也画了这艘船。

细细的铅笔在纸上渐渐绘出大熊星座号的大致轮廓。宽大的船身,高高的桅杆,鼓满了的风帆,死板的旧时代气质。基调是灰暗的。线条是锋利的。深深浅浅的阴影。

简直像一艘鬼船。她又不喜欢这里。

画完了船身,又拿彩铅画背景。大海无边无际,茫茫的波浪像数不尽的铁闸门,将船死死地困在中间。

然后画太阳。

不知为什么,她把太阳画在了天际线上。半个圆,是夕阳时分。因此海面上要有光,金灿灿,明晃晃。船上也会有光。

画着,画着,因这夕阳,画中的气氛变得宁和。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在甲板上加了一个人。倚着栏杆,手里夹着烟,左耳底下有一抹比太阳更浓烈的红。

他站在夕阳里。夕阳,如同在向他告别。整个天地间也没第二个人。

“叽和老师!”

“……啊?”

温知和抬起头来。大家都还在画,可半个教室里的孩子们都显得有点蔫巴。马德鲁咬着笔,有点委屈地说,“该吃晚饭了。”

“噢,那就先下课吧。大家去吃饭,没画完的明天再说。”

马德鲁一句话转达,教室里一下子就有了放学的气氛,一时间,合笔帽的声音、推拉椅子的声音、大声交谈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不到十秒就已经有人冲出了教室。

温知和转身看向窗外。

外面也已是黄昏时分,如同她刚才在画里画的一样,海面上有光,金灿灿,明晃晃,太阳只在遥远的天际线上留下半个圆。大熊星座号沐浴着这样的斜阳,在广阔的大海中乘风破浪。

她出门走到长廊上,向下眺望甲板。好多人。这个时间点,乘小船出去捕鱼的水手们又回来了,拉船的、搬东西的、清点人数的,乱糟糟一片吵嚷。

可是,虽然大致的景象同她画里一样,却有一个最显著的不同。

甲板上人来人往,那个有红色耳钉、手里夹着烟的人并不在那里。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

耗费了整整两天时间,孩子们的这一批画终于是画完了。

入夜后,温知和在自己的小舱室里打开了旧台灯,一张张审视着收上来的画作。灯不好使,一闪一闪的,她只好眯着眼睛看。

先是第一批,主题最简单,就是“这艘船”。

她在记录本上轻轻涂涂写写,整理统计每一幅画里值得关注的地方。

——画上有被黑线团遮挡的地方。位置:顶楼尾端。

——桅杆顶端有人影。

——画上再次出现被黑线团遮挡的地方。位置:顶楼尾端。同类型现象累计两次。

——画上有用红叉标记的地点。位置:二楼中央。

——船尾画得很宽,船头画得很细。

——船身后有形状怪异的海浪。(涂抹掉了)(批注:看错了,是云……)

……

——画上再次出现被黑线团遮挡的地方。位置:顶楼尾端。同类型现象累计四次。

这批儿童画看完,温知和把自己画的那幅平摊在桌子上,用作标记的基底。凡是在孩子们的画里出现过三次以上的事物,她统统在图上标了出来。

二楼中央。

顶楼尾端。

桅杆。

这几个地点一再以奇特的面貌出现,一定有不寻常之处。

接着是第二批画作,主题是“船上我最想去的地方”。

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两个地点是厨房和甲板。厨房,大概是因为可以偷东西吃。他们会画堆成小山的美味食物,也会画一手拎着棒子一手叉腰骂人的厨房婆子。至于甲板,大概是因为可以晒太阳。

很多孩子的甲板画上仍会出现那个倚着栏杆的人,他简直像甲板上的一座标志性建筑物。由于小画家们的画工太稚嫩,每一张图上那人的身高、手脚比例和衣着都不太一样,但他们很善于记住那人最明显的特点——左耳下一抹鲜红。那是他的耳钉。

除了这抹鲜红,他手里总是会有一根烟。但在任何一幅画中都只是拿在手里,从来没有抽过。

再然后是第三批和第四批,主题是探险。禁忌之物引人恐惧,却也让人好奇。一张张看下去,很多孩子果然画了她前面察觉到的那几处“禁地”。

对于“二楼中央”,孩子们有的把它画成了金光闪闪的珠宝室,有的把它画成了堆满牛奶和蜜的丰腴之地,有的把它画成了五彩流泻的绮丽花园,门外有高大的怪物把守……

温知和写下这些场景的共同之处:丰盛、珍贵的资源、外有警戒。

对于“顶楼尾端,孩子们有的把它画得漆黑一片,有的把它画成了烈火燃烧的鬼怪乐园,有的画得意外传神,屋子里并排坐了几个面色阴沉的男人,其中一个竟显然是戴尔蒙徳管事。

温知和想了想,也写了三个关键词:恐怖、残忍、权力。

对于“桅杆”……

温知和丢了笔,靠在椅背上深深打了个呵欠。

不知是不是短时间内画看得太多,大脑用力过度、开始疲劳,这些与桅杆有关的画好像还真是各有各的风格,看不出什么共同之处。

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桌前的小舷窗外,大海深沉,满天星斗。好安静。

她发了一会呆。

世界好像暂停了。海面上空无一物,天幕上星星静止。船的摇晃是轻微的。不管竖着耳朵怎么听,外面没有声音,心里也没有声音。

好奇怪。

明明此时此刻,想回家的心愿和往常一样强烈,费尽力气分析那么多画也不过是要寻找逃离的希望,可是,怎么脑海里那些与正常世界有关的记忆好像罩上了一层雾,变得不真实了?

就好像踏入了镜子里。回身望去,从前那个世界里的一切明明都还在,却已是不可触碰的另一端。

温知和不愿在这种怪异的静止状态里沉沦下去,索性起身出了门。深夜的海上有些凉,除了甲板上几盏聊胜于无的灯,到处都黑漆漆的。

但她竟不是一个人。这么晚了,甲板栏杆上还倚着一个人。他手里夹着一只香烟,不过这次没有橙亮的光点,因为已经燃尽了。

温知和不由有点想笑。消失了那么久,这个固定点位的NPC还是刷新出来了。

青年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过来。身侧的灯恰映在他脸上,他没有表情。但海风吹着他微微自然卷的黑发,显得有些生动。

温知和说,“你是甲板的旅游大使吗?”

青年道,“什么意思?”

“你在甲板上的这个画面呢……”温知和用双手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拍照的矩形框来,把青年框在里面,“很深入人心。你知道吗?”

青年又问了一次,“什么意思?”

温知和忍笑,想起那一幅幅甲板画上,这个人以各种不同形态出现的样子:有圆头圆身像个葫芦的,有细胳膊细腿像火柴人的,有五官皱在一起像表情包的……

她不说话,走到他旁边去,双手支在栏杆上,抬头看天上的星星。由于憋着笑,眼睛里异常明亮。

青年并没有因自己没被搭理而变得不悦,只是耸耸肩,转过身去和温知和面朝着同一个方向,抬头看起了同一片星空。他说,“不说就不说。我不问了。”

隔了一阵,温知和忽然说,“那是北斗七星吗?”

青年道,“哪里?”

她指了指。“那里。”

“你喜欢北斗七星?”

“倒也没有。只是以前很少在天上看到这么多星星,基本上都不怎么认识。我可能只认得出这一种。”

“你认错了。”

“……噢。”

温知和只尴尬了一秒。首先这不是大事。其次在他面前尴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青年道,“把手抬起来。”

“啊?”

“指着刚才的位置。”

“噢。”

她依言而做。

青年又道,“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往左。左太多了收回来一点。”

她的手指在群星间转啊转。

终于,他说,“在这里。”

她顺着手指看过去。北斗七星。果然像勺子一样,那么清晰,那么明亮。

她望着它们目不转睛。“好奇怪啊。”

“怎么?”

“之前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怎么找都找不到。现在知道它们在那里,忽然觉得,原来那么明显啊……”

真的。一抬头就能看见了。像无序的乱流里唯一清晰的轮廓。像人海中忽然见到一个人。

她忽然听见他问,“现在的淮市很少能看见星星了吗?”

莫名听见家乡的名字,温知和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啊?”

“你刚才说的——‘以前很少在天上看到这么多星星’。”

“噢,是啊,是这样啊,”温知和俯身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心里又起了惆怅的思乡之情,“高楼大厦和各种各样的灯越来越多了嘛,城市里从早到晚都挺亮的,星星简直就是稀有物品。”

——对了,说起来,被用来当作这艘船的名字的大熊星座又在哪里?

温知和正要说这一句,忽察觉身旁的青年异常地沉默着。

这种沉默,不仅仅是不开口说话的沉默,而是他的情绪产生了某种质性变化,周围产生出一种隔绝感。

她想起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是在通往玻璃市的火车上,异国他乡,无数张异域面容中一张故乡的脸。

——“诶……你也是中国人?”

——“嗯。”

——“不过……

——“怎么?”

——“听上去好像有一些口音,虽然不是很明显……很久没有回国了吗?”

——青年没有立马回答。火车恰驶过一片树林,斑驳的光影落在他侧脸。“嗯。”

她记得她那时还同他分享了家乡的特产小零食,那是个老字号,名声只限于当地人。他接过去,那样自然地说出老字号的名字——“东湖记现在也还是很受欢迎么?”

温知和有点想问,你也是在淮市长大的吗?

可夜色深沉,对方的沉默不语,让所有问题都显得不合时宜。

她忽然觉得昏暗的甲板灯里,他脖颈下的那些疤痕如同一条条车辙,岁月的车将人从某处带往某处,留下只有当事人明了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