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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今日阳光明媚,夏家登门过礼。

莳星听从老太太安排,待在岚云阁不出门,她决定再给阿黛写封信。

自从上次吵架,阿黛一直没来找过她,和好的信送去三封,也不知她到底看了没有。

莳星洋洋洒洒,重复阐述自己的观点,郑重地把信交给小奚,可小奚去到阿黛的住处,发现那里已经搬空,一个字也没给她留。

阿黛当真与她绝交了。

再回想争吵那日阿黛裂开的神情,后悔如潮水一波接一波,压打在她的心头。

她有些讨厌自己。

红着眼撕碎了信,闭上眼,压下喉咙里的尖叫,她倏地起身抱琴,来到院中。

心曲化作琴音,蔓至苏府每个角落。

霎时间,所有宾客凝神一静,仿佛从热闹中抽身,来到另一处葳蕤秘密的所在,精妙的琴声让每个人心头一震,人群中渐渐起了波澜。

郭氏的唇角闪过缕缕冷笑,很快又变得喜气盈腮,四处奔走待客。

苏渺月的脸色再度阴沉下去。

“飞鹤祥瑞!”有人开始惊呼,指着苏府上空一群起舞的仙鹤。

“一鸟之下万鸟之上,看来这苏家女儿的福气在后头。”

“真是天大的好兆头啊!”老太太装傻道。

苏定安眸光闪动,“今日我苏家和夏家定亲,竟引来飞鹤献舞,这桩婚事果然大吉!”

宾客们以为琴声是苏家特意安排的,纷纷艳羡恭贺,从善如流。

妹妹在这个时候奏琴引鹤,只怕是有意为之。

是胸中不平,故意抢她的风头吗?

苏渺月心底涩然,又隐隐有些欢喜,娘说得对,夏清确实是抢手货。

*

二皇子元庚凌行猎归来,带着猎物浩浩荡荡穿过大街,百姓们惊愕地发现,皇子的兽笼中竟然关着一只活的吊睛猛虎!

虎啸闹市,山林之王的威吼点燃了整座永都城的热血。

拥趸和门客齐聚二皇子府中,文人骚客作诗作画,嘴上功夫厉害的阿谀奉承。

元庚凌受尽敬仰,飘飘欲仙。

“英德侯人呢?”行猎时,颜玦立下捕虎头功,让元庚凌印象深刻。

元庚凌动了心思,想把颜玦收为己用,先弄去刑部办差,再慢慢提拔,可回府后只见众人拍马屁,并没见过他露面。

小太监赶紧回话:“殿下,英德侯先行回府了,只留下书信一封,交待若殿下问起,便将此信呈上。”

元庚凌朗笑,接过信展开之后,神色缓缓凝固。

待读完信,他从座位上噌地起身,“准备进宫,本王要向父皇献虎!”

最后一笔落下,颜玦终于成功攀附上二皇子,只是他本以为此番能顺利打入朝堂,数日之后,才发现自己没算准。

元庚凌求贤若渴,不再提及刑部一事,而是将他留在身边做了谋士。

“侯爷,今日本王给你引荐一个人。”

“是,殿下。”

城外园林别院,夏晴绿树下,铺设着厚厚的氍毹锦毯。

元庚凌盘腿而坐,一树阴凉倾盖。

空地上随意设了席位,有几副坐榻和矮几,茶水点心齐备。

颜玦站着,姿态谦卑。

元庚凌向他点头,“坐!”

颜玦还礼,选了个空旷有风的席位。

小太监引着来人,穿门度院,经过重重门禁,终于来到了园林深处。

“臣苏定安参见成王殿下。”

元庚凌纵声大笑,“苏卿请起。”

两人之间已含君臣之意,颜玦心中微诧,没有显露声色。

“苏卿,这位是本王的心腹,英德侯颜玦。”元庚凌开门见山。

颜玦起身向苏定安行礼:“见过苏大人。”

苏定安一双狐狸眸眯得狭细,“侯爷客气了,殿下甚少安排手下与我见面,可见殿下心中对侯爷十分信任。”

元庚凌颔首:“确如苏卿所言,你们都别站着了,坐吧。”

苏定安冒着暑热前来,坐下后,伺候元庚澈的小太监给他倒了一杯茶,他颔首道谢。

“以后若有事,侯爷可找苏卿通融。”元庚凌道。

颜玦拱手行礼,“以后还请苏大人多多关照。”

苏定安喝过茶,身上收了热汗,心绪舒爽,“岂敢岂敢。”

下一瞬,元庚凌就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颜侯一表人才,至今尚未娶妻,他的终身大事本王管定了。”

“英德侯府是三品侯府,苏卿的女儿嫁过去便是有品诰命。”

苏定安虽笑着,眼底却迟疑,英德侯虽有品级,却无朝职,可以说是无权无势。

在这权贵如云的永都城中,英德侯府压根排不上号,说是破落也不为过。

颜玦也感到措手不及,思量着用巧妙的托辞拒绝。

“臣的嫡女已经定亲,对方是户部夏家。” 苏定安先道。

元庚凌端起茶盏低头哦了一声。

苏定安反应迅速,他与二皇子已经在一条船上,看情形这位英德侯甚得二皇子信任,哪怕此时无甚风光,等将来大位更替,颜玦也必受到重用。

“臣的庶女尚未定亲。”苏定安陪笑。

“庶女的话,恐会委屈了侯爷。”元庚凌缓声。

林间清风穿拂,万花静籁在心。

颜玦对元庚凌深深一拜:“殿下费心周全,在下岂会觉得委屈。”

“如此甚好!”元庚凌心情大爽,朝堂内外的心腹结了姻亲,今后便能更忠心地替他办事了。

“只是小女年幼,家母一向又宠她,老人家打算多留她在身边两年。”苏定安狭眯着眼。

二皇子此举,只为绑缚结盟,待他观望个两三年,人情旦暮也是常有的事儿。

颜玦赞同道:“既是好事,便不急于一时。”

二皇子颔首,结束这个话题,开启正事。

“二位皆知,父皇十年前定下的国策是‘平越离,定北宁,一统天下。’如今越离已平,国力日强,据我所知,父皇已经在计划下一步了。”

苏定安道:“北宁都城金凉是历代王权兴起之地,陛下难免有所忌讳,可若出兵的话......”

“北宁全民皆兵,军队更是骁勇异常,父皇若此时出兵,只怕没有十足的把握,本王打算劝父皇这几年内先谋发展,对北宁徐缓图之,不知二位有何高见?”

苏定安是兵部侍郎,深知北宁军可怕的战力,是朝中反战派的一员,也正是因此,他才慢慢倒向了保守派的二皇子。

“国力并非只是银子,兵力也是国力的根本,殿下所忧也是臣所忧。”他道。

二皇子欣然称是,现在大哥倒了,他急的是太子位,不是定北宁。

大事都让父皇做了,将来他做什么?仅仅只当个守成之君?他并不甘心。

颜玦亦迎上了元庚凌的视线,“国富并不等于国强,殿下高见,在下深以为然,此刻出兵北宁,于国不利,应该先谋发展,再图一统天下。”

*

前些时日渺月的订亲礼,差点让小鸵鸟抢了风头,老太太知道小鸵鸟的性子,并非那等讨嫌挑事之辈,她为何如此,老太太必须问个明白。

可是莳星这些天一声不吭,权当没事儿。

老太太不容她装傻混过,今日便逮了她来问话。

“你的琴艺造诣颇深,但这人情功夫就差了火候。”

“我问你,你姐姐定亲那日,你招惹那母女俩做什么?”老太太坐在窗榻上,语气严厉。

莳星盯着阳光落在玄青地砖上的窗影,眼泪花儿在眶里打转。

祖母若知道她有阿黛这样胆大包天、不伦不类的朋友,一定会发怒的。

“若别人误以为你争强好胜,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老太太瞪过来。

见莳星还掉金豆子,把老太太气笑了。

“还是你再躲进树洞,打死不认这个错?”老太太刺她。

莳星小时候是树洞爱好者,一有困难委屈,她就藏进去。

“祖母,我没有想要招惹谁。”她哭腔浓重,酸涩感如一团棉花塞在腔子里,瞬间憋红了眼。

老太太眼里的严厉化为一片温存,“祖母知道你没有,可别人会怎么想?若那日风头真被你抢走,你母亲背着我,还不知怎么整治你!”

“有祖母替我撑着,她才不敢。”莳星虽忌惮郭氏,但也不傻,祖母才是苏家最大的。

郭氏屡屡刁难,小鸵鸟难得才顶她一次,老太太无奈又欢喜。

她一直存着隐忧,星儿的性子太软,若没了自己从旁鞭策,不知要缩到哪个角落里藏身,难道将来到了夫家以后任人宰割?

“虽然得罪了人,其实你没做错,你在自己的院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老太太心中转圜,便换了口风,鼓励之色形于外。

莳星只是短暂懵了一下,遮住头脑的那片云雾便乍然透开一线光亮。

她趋向那线光亮,将它放大,心中一下子变得更加朗然开阔。

原来祖母除了教她规行矩步,也很乐于看到她行止如心,哪怕有挑事的嫌疑。

老太太搂住她揉搓,坏笑道,“只是出手不能落把柄,得让人哑巴吃黄连,甚至最好不知道是你出的手。”

“否则她记恨在心,祖母也不能时时刻刻护着你,随便让你出个丑,坏了你的名声,就能贻害无穷。”

莳星目光闪动,一边领悟,一边点头。

最近莳星总是面带阴翳,老太太也有些纳闷,“这次到底因为何事?莫非谁得罪了你?”

“没有。”莳星断然否认。

孙女大了有事瞒她,老太太只能警告一句:“下不为例!”

训完话,赵嬷嬷端着一盘雕花梅球,笑咪咪地走进来搁下,道:“大人传话,说今日晚间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哼了声,“都多少日没来了,还装什么孝顺!”

赵嬷嬷皱起一脸笑纹,“只有亲生的儿子,才敢跟老太太这样,不怕生分。”

莳星从榻上起来,甜甜一笑,“我先回去了,祖母。”

老太太又爱又恨,手指头戳戳她,“回去好好想想。”

回到岚云阁,莳星全然不知终身大事已定。

夏暮夜安,灯火可亲。

苏定安意气风发地来到母亲院里,狐狸眼乱滑,老太太就知道儿子没憋着好。

“说。”

母亲快人快语,苏定安也挺起胸膛:“娘,我给星儿定了门好亲,虽然现在看不出来好处,但将来——”

中气渐弱,他发现周围有点凉。

老太太连讥带讽,“星儿有你亲自安排亲事,我该烧高香敬谢!你倒是说来听听,现在看不出好处,将来才应验的好亲,到底是什么门户?”

苏定安不敢耍把戏,把二皇子今日安排详细说了一遍,窥着母亲的脸色。

“英德侯颜家。”老太太嘴里重复。

“对,我记得颜家老夫人姓文,过去——”

老太太打断他:“我与文氏年少相熟,当年她是极好的,只是这些年的英德侯府——唉!”

自从文氏的长子远赴昌州上任,染上重病离世后,颜家再无出息的儿子,门庭就落魄了,如今爵位传给长孙,这个叫颜玦的年轻人似乎继承了先父的本事,还搭上了二皇子。

不管怎样,看在文氏的人品和颜玦的几分本事上,老太太没有一口回绝。

苏定安松了一口气,“二皇子亲自保媒,颜家虽无朝职,但有爵位,不算委屈了星儿。”

老太太沉吟,“不管是谁保媒,我看中的只有一点,就是将来能让星儿过好日子。”

苏定安陪笑:“儿子也是这样想的,今日儿子当着二皇子的面,已经说了星儿年纪尚小,母亲要多留她几年的话。”

老太太刮他一眼,“你倒乖觉,既如此,此事暂且别说出去,再等一等。”

苏定安一喜:“是,儿子谨遵母命。”

老太太顺便教训儿子,“与皇子往来须拿捏好分寸,你心里可有数?”

苏定安嗯嗯应付,打算开溜。

老太太抑扬顿挫:“你这个侍郎还想再往上爬,有时候私下站队在所难免,只是官运难料,你自己小心,该守住的底线千万要守住守好。”

被母亲说中胸中大志,苏定安浅笑了笑,“儿子确实想再往上爬,母亲精心培养儿子,不就是为了儿子能成就大事吗?”

这一点,老太太倒没意见,她对这个儿子还算满意,能读书能做官,心眼多得像筛子,对她又极孝敬。

她只担心儿子太贪。

老爹官迷心窍,参与夺嫡事业,差点把全家送上天;老公每走一步都如履刀尖,隐藏的秘密足以诛灭九族;儿子有样学样,小人儿立下胸心壮志,将来要宾服四海。

苏莳星只想安安稳稳地活着。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