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车窗，李曦向路边的张焕然挥手告别。
他身上全都是优点：长得好看，唱歌好听，热情友善，聪明机智……
可能上辈子死得早，就是为了回来遇见他。
李曦跳出这荒谬的想法，掏出手机点亮屏幕。
居然有密码，还是纯数字。她试探着输入0909，顺利进入桌面。
手机数据明显清空过，除了系统自带软件再没有多余的东西。鬼使神差地，她点开联系人，看见唯一一个：张焕然。
除了手机号，这个联系人之下还有另一串数字，九位数，没标注任何信息。
李曦：说话说一半，大葱拌大蒜。
在路边小店买张电话卡装好之后，李曦顺便把耳机和数据线塞进书包夹层最深处，用小包纸巾盖住。她不记得这个阶段郝梅是否还在乱翻她的东西，最好的选择就是加倍谨慎。
家里没人，她洗了个苹果拿进房间，边吃边玩手机，重新融入网络世界。
她有点失望，短视频平台不存在，微博不能发视频，B站没有开放注册，想要公布那些歌，只能先发视频网站再链接出去。
翻来覆去对比一圈，她也没看出个高下。
算了，先发歌词存档备案吧。她翻着本子，选定一首符合张焕然形象的，稍带悲伤的情歌。
这种歌，这种脸，结合起来，不知道要迷晕多少小姑娘。
瞟屏幕右下角的第一百次，张焕然终于看到企鹅图标闪烁起来。
一条好友申请，来自名叫喜喜的账号。“嗨！大歌唱家！”
他凑近屏幕，观察她的头像。纯白背景，一只黑色线条小狗，干净又简约。
他又看看自己的头像，系统自带的，微笑的弧度有点像嘲讽。
不行，得改一个。
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中，他毫不矜持，嘴角抬老高：“嗨！大作家！”
盯着屏幕足足一分钟，他才收到回复。是一条语音消息，一点开，同桌的嗓音倾泻而出。
她的声音不细也不甜，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明月当空照，青丝绕指柔。
她的文字消息紧随而来：“能弹吗？”
张焕然：不先客套一下吗？
“能。”发出这条消息之后，他就翻开寄存在他手里的歌词本，重新播放语音，对照歌词仔细倾听旋律。
上一遍只顾着听她的声音，这一遍他才静下心来发挥专长。
曲调舒缓优美，节奏自然流畅，如果是在其他场合遇到，他绝对会以为此等作品出自专业音乐人之手。
她真的不通乐理吗？
张焕然自诩不算井底之蛙，最近却无数次被刷新认知。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
人群里敞着一扇门
我迷朦的眼睛里长存
初见你蓝色清晨
几分钟后，李曦收到一条语音消息，是用钢琴复述的曲子，精准又流畅。
她瞠目结舌。旋律翻译成音符，再用钢琴弹奏出来，居然只需要这么一小会？他的音乐造诣有多高？他难道是个天才？他好像还会跑步？
满级人类，女娲毕设。
她回复“好听”，配一长串感叹号。
他秒回：“能弹，就是调偏高，唱起来会有点难看，降八度感觉又不太对。”
“那我想想哪个比较低。”她完全理解，男女之间存在先天差异，她唱陈奕迅，也是压着嗓子憋得要死。
“可以我弹你唱，你也可以学个乐器自弹自唱，吉他之类就很适合速成。”
“你可能高估了我的天赋。”
“锣，有手就行。”
她脑中浮现他一边唱歌一边拎着铜锣敲击的画面，抱着手机傻乐好一通。
你来我往聊了半个小时，张焕然突然转变话题：“编辑找你要照片，说放在侧边栏当作家头像。”
李曦回：“等下，我拍一张。”
连拍十几张后，她挑出最好看的一张，犹豫一下，还是按下发送。
给男人发自拍这种事，相亲那阵子她都没干过。但这次不一样，营销一个“美女作家”的名头，准能多收到不少关注。脑子再不灵光，她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她后知后觉，写作和唱歌，两条赚钱的路，好像都和他绑定了。
怎么莫名其妙又顺理成章的？
奇了怪了。
估摸着郝梅即将下班到家，李曦提前说明情况，和唯一的网友告别。
张焕然通情达理，立刻表示：“好的，有空再聊。”
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以后经常聊天，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而且，明亮的语音和文字里的甜头，已经足够他做一场盛大的美梦。
他只是不理解，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么霸道**的家长？考上数一数二的高中都不配拥有手机吗？
她看起来那么沉静平和，就是因为家庭环境吧？
无处逃离，她才创造出笔下那个缤纷瑰丽的世界吧？
“你怎么在家？”郝梅一进门，就看到阳台一角流出的暖黄色灯光。
“周五放学早。”李曦提起过，想来，是没被放在心上。
“那怎么不煮饭？”郝梅走进厨房查看，米也没淘，菜也没备，于是就地发泄怨气，把铁盆砸得叮当响，“好吃懒做的，以后婆家怎么看我们？我上一天班还不够辛苦吗？还要挨别人家嚼舌头吗？”
李曦对做饭并不反感，只是受够被理所当然地使唤，受够家人放下筷子骂厨子。
她选择逃跑：“我去找李望回来吃饭。”
李望放学更早，但经常和一群年纪相仿的朋友游荡在附近公园或是商场电子游戏厅，完全没有回家的意愿。
李曦绕公园一圈，没找到弟弟人影，绕商场一圈，依然没找到弟弟人影。
她早预料到这个结果，没有通讯工具，找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她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决定拖到郝梅和李伟吃完饭再回去，免得听他们念叨。
好像感应到她的动作，张焕然的消息跳跃出来：“你明天有空吗？”
第二条信息紧跟着出现：“你家附近有个音乐学院，我们可以进去碰碰运气。”
李曦回复：“好，几点？”
“你定，我都行。”
“你周末睡懒觉吗？”
“不睡，要晨跑。”
“那九点？”
“好。你家里人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我出门找我弟弟回家吃饭，没找着，在楼底下躲清闲呢。”
张焕然抬眼看屏幕左上角，已经快八点了，她还没有吃晚饭。怪不得那么瘦，他都害怕她被排球砸扁。
正考虑要怎么回，那边又发来一条：“找到了！明天见！”
张焕然：这告别太突然了。
被吵闹声惊扰，李曦一抬头，就看到一群小朋友中间最高最壮的李望。公园商场跑了一大圈，蓦然回首，他就在家楼下。
她边走边挥手：“李望！回家吃饭！”
他呆愣住：“你怎么来了？”
她也呆愣住，和他大眼瞪小眼：“叫你回家吃饭啊。”
出乎她的意料，弟弟没有任何反抗，乖乖跟在她身边一起上楼。看着身边只比她矮半头的壮实小伙，她不知为何想起他小时候，圆滚滚的，像个包子，奶声奶气地叫她姐姐。
郝梅和李伟意外到筷子差点掉进饭碗，天老爷，竟然真找回来了。
郝梅趁机开始她引以为傲的苦难教育：“你姐姐都下去找你一个小时了，跑来跑去的累不累？我们等你半天，饭菜都凉了才开始吃，下次能不能让我们吃口热乎的？我们砸锅卖铁供你上学，结果你玩到半夜都不知道回家写作业？下次早点回来行不行？”
李曦：找到弟弟叛逆的原因了。
她拉着弟弟去洗手间洗手，偷偷说：“我不累。”
李望瞪着溜圆的眼睛：“啊？
她说：“我下次还去找你。”
他嘴巴越扯越大，笑得傻乎乎的：“行。”
“就是你家老王拉着我家老刘去喝酒的！现在联系不上我不找你找谁！”
“有你这种媳妇谁愿意回家？我看呐，你不如去会所找找，是不是在哪个小姑娘怀里呢？”
李曦被楼下八卦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拉开窗帘，趴在窗口看热闹。
楼底下围着一大圈人，声音嘈杂，听了半天，她才搞清事情原委：老王和老刘出去喝酒，老刘一宿没回家，老刘媳妇一大早跑到老王家要人，被老王媳妇扫地出门。
不能当素材用，没意思。
一切准备妥当，她从枕套里掏出手机，塞进肩头挎着的小帆布包。在隐藏电子产品这一点上，她觉得自己很有天赋。
“你去哪啊？”李望拉开房门，伸出一颗哈气连天的头。
“考察大学。”李曦指指餐桌，“我煮了鸡蛋，你记得吃哈。”
愿城音乐学院，本地一所二流本科院校，历史不怎么悠久，尚未培养出任何一位音乐届名人。
她脚步轻盈，边走边想，要给这所垃圾学校开开眼。
天空碧蓝如洗，清风抚摸世间。
约定好的学院正门口，张焕然目睹一抹洁白身影飞舞而至。裙角随着步伐，在空气中演奏灵动的乐章。
他挥挥手：“嗨，大歌唱家。”
李曦被抢了台词，举起的手臂悬在半空：“嗨……”
宽大袖口滑落，姑娘上臂内侧青紫斑驳，眩目惊心，他看得喉咙发紧：“这是，打排球打的？”
她收回手臂，系好袖口纽扣，若无其事道：“嗯，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不疼吗？”
“不疼，打的时候还很爽。”
他不理解，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受虐倾向？
张焕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第一篇的定金。”
“谢谢！”李曦接过，开心得差点原地起跳，“有你一半。”
“你的第一桶金，我就不瓜分了。”
“那我请你吃饭！”
经由热心同学指点，两人在毓秀楼一楼找到四间相邻的练琴房，其中三间都无人占领。
张焕然拉开琴凳坐下，轻灵的旋律从指间倾泻而出，充盈整间琴房。
他面前没有琴谱，没有歌词，一切都源于大脑。李曦忍不住鼓掌：“我还有间奏，哼给你听？”
他抬头盯住她，一脸震惊：“编曲你都自己干了？”
多成熟完整的一首歌，谁敢信这人不通乐理？人类大脑原来能凭空创造这么多东西吗？
由于没有词，她只能用“啦”或“哒”之类简单的音节哼唱。两遍之后，他再次展现出众的音乐功底，把她脑中盘旋的曲调精准换算成音符。
她赞叹不已：“你是我的神。”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吹捧过于浮夸，他脸上一直挂着笑。给她伴奏时、陪她清唱时、看着她逐渐浮出柔情的眼睛时，他都控制不住想要笑。
刚遇见时，她光滑素净，冷淡疏离，如同一片镜子，眼里只有反射。
现在，有情绪流出来，淡淡的，足以引人入胜。
像是清雅绝尘的谪仙，终于为自己斟上第一杯酒。
敬日月，敬繁星，敬脚下这片生出麦穗的土地。
《这世界那么多人》莫文蔚
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