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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前无古人

第6章

客栈中静悄悄的,回廊尽头的那扇窗不知被谁关了。

云镜里将祝随生上下一打量,道:“祝老板这么拘谨做什么?”

祝随生尚未接话,云镜里已经转了身:“进来吧。”

待祝随生入座后,云镜里一反常态,十分好客地为他倒了一杯茶。

“昨日深夜,客栈中的邪祟又出来闹腾了。掌柜逃过一劫,亲自上楼给添的茶,我眼拙,只看得出这茶色与众不同,想来不是凡品,祝老板不妨尝尝看。”

祝随生笑着推辞:“在下日日与茶为伍,多这一口不多,少这一口不少。”

他说着,不自然地露出一点忌惮,问道:“云姑娘,怎么不见那位公子?”

云镜里不假思索,将她早早为应雪时安排好的终路和盘托出:“他啊,被我拿去泡酒了。”

话过真时近似伪。真话坦荡说出来,别人反而不会轻信。

祝随生果然呆若木鸡,云镜里坦然坐在他对面,等看够了他那张惊慌的脸,才又说:“我逗你的,他夜里睡觉不老实,被我赶去隔壁了。”

二楼只有两间上房在用,其余房间空空荡荡,是睡人的好地方。

“不老实”三个字,有太多释义。鸡鸣狗盗叫不老实,闺|房之乐也叫不老实。

祝随生一时分不清云镜里与应雪时是在打情骂俏,还是夫妇不合,本着“祸从口出,说多错多”的规训,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云镜里从不吃亏,前夜应雪时一拍床沿为她冠上“有夫之妇”的名衔,自此骑虎难下,改口再难。她宁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将这盆脏水依照葫芦画瓢地泼回去。

房梁上的小蛇盘成一坨白,慢悠悠地抬起了脑袋。

应雪时被云镜里三言两语毁了名声,心中也只是想道:“剖丹再泡酒,也算是一种物尽其用。”

云镜里的勤俭节约,令他欣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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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随生的梦,阴冷又潮湿。

黑云压山,霏霏淫雨。青竹高愈数丈,狂风大作间,碧色的竹竿在暗夜中恍若鬼魅,竹叶哗哗作响,落在人耳中,如狼嚎鬼哭。

云镜里趔趄入梦,尚还来不及掏出避水灵符,便被兜头淋了一身雨。

她身上还捎带着一缕檀香,冰冷刺骨的雨水打湿了衣衫,黏腻在一起与肌肤紧紧相帖,这种滋味像是又贴了一张皮,很不好受。

云镜里面露不悦,一连贴了三张避水灵符,心头的怒气总算散去一些。

她小心向前几步,透过遮蔽雨帘,一双眼睛死死盯紧了远处。

半空中横扫出几道微光剑意,云镜里眉心一紧,觉得这些招式有些眼熟。

是夜歌的人。

在仙府子弟御剑追杀之下,有一人在泥泞中狼狈逃窜,血水随着他的移动蜿蜒而来,他的步伐迈得艰难而又缓慢。

从稀薄的灵气中不难看出,此人已是强弩之末。

这个人,云镜里更是眼熟。

祝随生。

夜歌此路追兵杀伐果决,聚灵削了截竹稍,使三分气力向前一丢,便截断了祝随生的所有生路。

祝随生自知无力回天,转过身去,迎向了来人。

双方实力悬殊,胜败毋庸置疑。

云镜里心知梦境中的人看不见自己,却还是藏了一藏。

她原以为要亲眼目睹祝随生的惨状,却不想这些夜歌子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弹指间手起剑落,只是碎了祝随生的右手手骨,便潇洒浴雨而去。

云镜里猜,他们姓谢。

风雨声太大,云镜里勉力去听,也没听清他们方才说了些什么。

说来奇怪,祝随生的整个梦境都笼罩着一层朦胧雾气。

他亡命奔逃时,云镜里甚至看不清前方的身影,饶是在落败之后,祝随生也只是留给云镜里一道瘦削的背影。

不过想来也该知晓,他不会好过多少。

一个修士废了右手,哪里还有前途可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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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中的梦境格外漫长,云层渐薄,雨势渐缓,恶风也逐渐收紧,虚影里又冒出一道青色的身影,粗看起来像竹子成了精。

云镜里瞬间打起了精神,见他背上背着个竹篓,与她草屋里装过葛东来人头的那一个倒是相像,便对此人生出几分亲切来。

那股离奇的亲切感还没褪去,云镜里忽然福至心灵,知晓此人定是姜悬。

她与姜悬背的同样是竹篓,作用却大相径庭。

姜悬的竹篓里装的是医石妙药,云镜里的竹篓里装的是人头残骸。

它们一个用来救人,一个用来索命。

果不其然,云镜里这厢念头才起,那头的祝随生听到脚步,立刻道:“前方是哪家修士?”

姜悬微怔,没想到竹林中还有他人。

“我算不得修士。”

回答间,姜悬已经走了过来。

祝随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淡淡的草药香,哀切地祈求道:“道友,求求你,救救我……”

他的右手废得彻底,眼睛不知为何也没了神采,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个地方,血丝中包裹的,是无知无觉的涣散。

姜悬周身的药香在雨后清淡的竹林中分外明显,悬壶济世的药修,是祝随生唯一生还的可能。

哪怕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人,在濒死前看见生还的希望,也会遵循本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紧握生机,更遑论是求生心切的祝随生。

云销雨霁,细细的光柱透过层层竹叶倾泻下来。

姜悬医者仁心,将竹篓中的药材通通倒了,把骨瘦嶙峋的祝随生装了进去,背着他,一步一踉跄地走出了老林深山。

一片刀也似的竹叶飘落在云镜里脚边,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姜悬这个竹篓,她好像在哪儿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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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细想,眼前画面霎时一转,数不清的光圈打在云镜里眼前,遮天蔽日的竹林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茅檐低小的高脚竹房子。

竹房子下或是圈养了鸡鸭鹅狗,或是堆满了柴草酒罐。

此地风雨之变只有两种,不是万里无云、日高风清,便是细雨缠绵、润润如丝。它藏在一个山谷中,两面依山,宁静祥和。

竹房子适合听雨煮茶,因避世而居,无外物侵扰,这里的人与世无争惯了,自然和善亲切。

隔得远远的,就有人高高举起手臂,招呼着姜悬:“姜先生采药归来了?”

姜悬笑着应了:“回来了。”

祝随生是姜郎中带回来的,算不得外人。

谁家蒸了鱼烤了兔,便送来一碗,问问他伤情如何。

他浑浑噩噩休养几天,才终于回过来了一口气似的,靠着麦黍枕头坐了起来。

檐下落下一道稀疏雨帘,隔绝不了视线,祝随生眼前却只有漆黑一片。

他小心翼翼地问:“姜先生,我的眼睛……还能视物吗?”

他看不见姜悬的样子,彼时犹不知晓,姜悬的年岁,比他还要稍小一点。

姜悬将前来问医的病患送走,才低头给祝随生试了药,清淡的药香有些缥缈,他说:“有我在,你尽可宽心。”

祝随生心中的阴云随着他的话散去了一点,顿了一阵,他又犹豫着问:“那……我的手呢?”

这回,姜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别开脸,安慰道:“来日方长,万事都会好起来的。”

听了这话,那些积攒多日的阴云终于溢了出来,密布在祝随生脸上,显得有几分可怖。

人修惯用右手拿剑挥刀,他废了右手,便意味着往日百般辛苦通通付诸流水,一切都要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四个字说起来,无非是上下嘴唇一碰,轻轻巧巧如同鸿毛,可落在人心头,却重如泰山,闷存郁积。

将过往的路再走一遍,向来不是轻易之事,祝随生要遭受的折磨,不仅有白眼,还有愤恨。

白眼本身或许并不存在,但当人落魄失意之时,心镜往往并不能清明如昔。他人的安慰与劝导,在此刻都是剜心刮骨的斧钺剑刀。

愤恨最损人心,故而四道修士修身之前,要先修心。

祝随生或许羞惭自愧,愤恨自己技不如人,或许愤恨夜歌剑下无情,随着日积月累,这些心结慢慢根深蒂固,便会沁着自己的血,去割身边人的肉。

所以,失意的人很危险。

云镜里坐在一边的四脚竹椅上,百无聊赖地支着下巴,心道:祝随生遇到这种事,还能若无其事在客栈外支摊贩茶,要么是他品质高洁、心志坚定,要么就是……他太会装了。

“这房子住着,肯定比你那草屋舒坦。”

云镜里移眼,看到了一脸困倦的应雪时。

“你不是毛遂自荐,要在梁上盯住祝随生?”

应雪时长臂一展,勾来了一张竹椅,迆迆然在她身旁落座:“我不过小憩一阵,再睁开眼,已经被你点的那支檀香勾进来了。”

云镜里:“你觉得我会信吗?”

应雪时并不指望她信,话锋遽然一拐:“姜悬真是个好人,你看,他就不会让伤患睡草席。”

好低级的指桑骂槐。

云镜里目光一转,落在了应雪时腹间。

好在他的妖丹还没恢复完好,若非如此,云镜里保不齐会兴奋至极,在祝随生的梦里便将他剖了下酒。

“姜悬的伤患,可不会趁人之危,想一口吞了他。”

让应雪时睡草席的云镜里,轻而易举反将一军。

“趁人之危”的应雪时:“……”

一路走来,他从来没在云镜里身上讨到过什么便宜,此番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应雪时的心境在磨砺中早已今非昔比,如此唇枪舌剑后,也能面不改色,顺水推舟地说:“一个丧尽天良,一个恩将仇报,我们两个,果真般配。”

他的拿手好戏,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云镜里不予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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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悬闲暇时,会站在竹架前翻看一本厚厚的破烂医书,若是阳光好些,他也会在院中支起个干草摊,将上山采的草药铺出来晾晒。

常言道:“物肖其主”。姜悬在这座竹房里住得久了,竹房的味道也变得清苦起来,祝随生已经习惯了这种经久的苦——这让他感到心安。

姜悬见他又在发呆,视线落在远处,不知在盯着什么出神。

他名不虚传,有妙手回春之能,祝随生的视力已经恢复大半,出乎意料的,他的双眸里并没有云镜里想象中的愤恨难平,清澈之余,只有平静与安宁。

姜悬像一汪温柔的泉水,等祝随生目复清明,开始笨拙地用左手挥舞木剑,他依旧对祝随生的过往闭口不谈。

直到祝随生左手也能运剑自如,耍上一招二式的时候,他才将那个尘封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随生,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提及从前,仿若前尘梦事。

祝随生恍如隔世,半垂着头,低声说:“嗯,我偷了别人的东西……”

姜悬低头摆弄着架子上的草药,没问他偷了什么宝贝,才招来此等杀身之祸,只是说道:“知错就改,也是大业。”

姜悬总是事事周全体贴,就算是一无所有的祝随生,姜悬也顾及着他仅有的体面,没有让他感到难堪。

祝随生半个身|子藏在树影里,目光晦涩难明:“嗯。”

云镜里坐在竹阶前,“今日阳光不错。”

应雪时站在她身侧,垂眸看她一眼,影子不偏不倚将云镜里遮了个完完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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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阳光暖融融的,极其难得。

它像是一把火,点燃了积压已久的柴垛,竹林里带出来的那一点暗火,终于烧到了谷外宁静的山坡。

夜歌仙府,并不好惹。

采药归来的姜悬眼睁睁看着从小长大的地方变成一片灰烬的海,明明满目死寂,偏偏震耳欲聋,冲天的血腥让他脚下不稳,头脑发懵。

他生平第一次有了脾气,一拳打倒了身旁的祝随生:“祝随生!你怎么惹到了夜歌仙府的人?”

祝随生嘴唇一颤,面色也十分惨然,“我不知道,兴许是东家请了仙家来。”

姜悬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不是傻子,蛛丝马迹联系起来也能发觉不对,祝随生的话并不可信,可诸事已成定局,早已覆水难收。

姜悬不得不掩耳闭目,选择相信。

他不敢直面自己的心。

姜悬的语气中带着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恼怒与懊悔:“你这东家,是要将你赶尽杀绝……”

祝随生想说什么,姜悬又攥紧了他的手,急急地说:“你这东家欺人太甚,无妨,我带你去寻我师父。”

姜悬只会救人,对深仇大恨毫无应对之策,师父是他如今能想到的仅有退路。

两道身影向生路跑去,山谷中的梦境却还没完。

眼前血流成河,任谁见了,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远处有座高高的小坡,坡上生有一棵歪脖子榆树。

云镜里坐在树上,一条腿垂在半空,头上的银链被甩在脑后,腰间的布袋瘪瘪的,像是空无一物。

“同为夜歌仙府后人,谢氏和江氏的行为做派,可谓天差地别。”

应雪时站在树下,影子在地上是圆圆的一团,炫目的阳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谢氏讲究‘崇文明德,一线生机’,江家奉行‘应机立断,绝不姑息’。二者虽本属一源,却全然相悖,注定无法殊途同归。”

云镜里挑眉:“想不到啊,你还挺博闻广智。”

“多读书可没什么坏处。”

应雪时向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影子变长变斜,挨向了云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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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悬的面容发生了一点变化,温雅虽然尚在,可赶不走的疲惫与辛劳,也久住在了他的眉梢。

祝随生与姜悬一路走来颇为不易,他左手使剑使得还有几分生疏,怕是连最末流的人修也打不过。

姜悬勉强算是一个药修,对武斗功法一事一窍不通,二人在夜歌仙府眼中,无异于蚍蜉蝼蚁。

蚍蜉撼大树,是自寻死路。

兜兜转转数月,姜悬终于带着祝随生历经千辛万苦,赶到了他从前修习之处,可悬壶之地只有秋风落叶,早已人去楼空。

夜歌仙府的剑与玄玉是二人的梦魇,等他们猫逗老鼠的把戏玩腻了,也是时候收手了。

这实在算不上是什么交战,顶多只是一场清算。

如果没有姜悬,祝随生必死无疑。

可偏偏,姜悬是个变数。

姜悬教会夜歌子弟一个道理——人往往越看不起什么,最后就会被什么打败。

“姜悬!”

姜悬已经意识不清,嘴里还说着:“死不了……”

可如今田地,死才是解脱。

祝随生想哭,却死活挤不出眼泪。自修为尽毁,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姜悬,我背你走。”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云镜里收回视线,道:“想当初,姜悬也是这样,将祝随生背回了家。”

没有药修会见死不救,多管闲事与积德行善,差的只是“本分”二字。

“他们可不一样,”应雪时看向祝随生的目光实在冷淡。

“姜悬背祝随生,是从死背到生,祝随生背姜悬,是从生背到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存稿箱不抽风,掐指一算,秀生天应该开考了。古诗文,现代文,我一定下笔如有神。我写,我写,我写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