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苍蝇馆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辛煦正刷着手机。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叼着油条的年轻女孩拥有四百多万粉丝，也算是老牌社交平台——世网的初代网红。
她翻看着刚发布的帖子评论区。
【博主又水灵灵地吃上苍蝇馆啦。】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路边摊赛高！】
【袭来！第一第一！】
【你就宠她呗。】
【双人份……嘿嘿……嘿……】
【xql出来约会还吃苍蝇馆？】
【小心你老婆马上把你抓回家调理饮食。】
【进我主页更多汁源等你拿^^】
【怎么又小情侣了，怎么滴博主一个人就不能吃两人份了？】
【点了。那位整天上赶着蹭，简直癞蛤蟆爬了脚背，不咬人专膈应人。】
【单方面蹭热度也算谈了？那我和文远女神已经金婚了】
【我们文远影帝独美哈，莫挨。】
【嘁，一个网红转型演网剧的也能叫影帝?你是真粉还是来招黑的。】
……
眼见着讨论的中心越来越偏，甚至吵到了别的同行身上，辛煦关上手机，把剩下半根油条全塞嘴里，从墙边吊着的纸巾盒里揪了点纸擦擦嘴，拎起装着包子的塑料袋就往外走。
路过门口卖锅盔的小摊，围着蓝底白花围裙的女人，即使忙得脚不沾地也要和辛煦打招呼。
“小辛又出来吃早饭啊，”胖婶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你这么健康的年轻小娃娃可不多，我家闺女不到中午不起床哩！”
“肖肖年纪小，多睡会好长高。”炉子里的锅盔香得不得了，辛煦嗅了一大口，“胖婶你做的锅盔这么香，肖肖不用早起在家就能吃到，我要是她我也不跑出来吃早饭了。”
“说多少次了，让你去我那儿吃饭，也总不见你过来，”胖婶微扬起沾了面粉的手，笑指着辛煦，嗔怪道，“你也就哄哄我开心。”
辛煦也不怕她恼，打了个哈哈就跟她道别回家，临走前，胖婶照旧像被设定了程序的NPC，让自己别和她客气，有空就上她家吃饭去。
“知道啦婶儿！”
从她们见面的那天起，辛煦就知道，胖婶是个实心眼的，从来不说客气话。
回到家，辛煦就把包子扔中岛台上——那是她的午饭。
十多分钟洗了个囫囵澡，整个人陷进床里，开始接着看评论。
楼已经盖了几百层。
“这群人搁这儿铺通天大道呢。”辛煦自言自语。
【真的假的，那边也妹有分手的消息啊？】
【假的假的，她俩都谈多久了，造谣的都举报了。】
【举报＋1】
【举报＋2】
【举报＋10086】
【不信拉倒，装睡的人永远都叫不醒。】
【你们就算算她们都多久没互动了，假糖还嗑这么带劲，你们是真的饿了。】
【玻珠死哪去了，这种造谣鬼在你这里拉屎你也能忍？】
说到这个辛煦就觉得鬼火冒，照她的脾气，谁跑到自己地盘造谣她直接就下场开怼了，哪里至于被粉丝催。
可偏偏别人还真不是在造谣。
再大的脾气也扛不住自己理亏，辛煦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搓着头发闷声删了几条言辞激烈的评论。
【博主删我评了，怕不是戳到她肺管子了？】
【你一张嘴就是放屁，不删你的删谁的。】
【辛宝你快辟个谣啊，快说你和你老婆好得很，我看了好安心去睡觉，熬到六点困得不行】
【对啊老婆你快说句话啊。】
【说什么说什么，这种哗众取宠的东西还需要公开回应吗，多看一眼都嫌烦。】
“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辛煦顶着被搓的乱七八糟的鸡窝头，冲到飘窗前，抓起抱枕就往地上砸，又跳起来跺几脚，然后一头扎进被子里开始睡觉。
熬了一夜，临睡了还要害自己生气，要不是把前妻姐拉黑了，还真想一通电话打过去骂她个狗血淋头。
这件破事还要从九月说起。
两个月前……
还是在这个间公寓，不同的是屋子里的陈设比现在要多一些，明显在这里长住的不止一人。
从厨房到卧室，所有房间都是暗的，唯独客厅和玄关亮着灯。显然，房子的主人们刚到家，还没来得及休息。
“一整顿饭，你抬头看过我一次没有？在你心里挣钱永远比我重要，是吗？”
辛煦一下午编了两版广告文案，改动了无数次，现在头昏脑涨，只想洗个热水澡回床上瘫着。
可一进门就被方璟按在沙发上讨交代。
“你就一定要现在和我吵一架？ ”
这不是她们头一回因为类似的原因吵架。上次是前天。大概这也不是最后一次。
想到这个辛煦就头疼。
“你哪一次讲话我没有回应？”辛煦开始站起来，在沙发前走走停停。
“出门前我就说过了，今天会很忙，要把两个广告的文案初稿赶出来，你偏要今天出去，折中一下也只能在路上、饭桌上写。”
辛煦停在方璟面前，“我真的累了，连饭都没顾上吃。”她的头发被自己搓得乱乱的，这次却没有人来给她顺毛。
“累？”方璟抬头死盯着辛煦，“什么累？工作累？”
“我早说了，你那个工作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个钱，又没有**，”方璟声音渐大，如果现在家里的灯都开着，辛煦就能看见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这些日子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在和一个活人谈恋爱，”方璟看着面前的恋人脸上的疲态，顿了顿道，“我们所有的情感都暴露在网络上，真真假假都被外人评价。
“你发现了吗？我们的感情已经和账号数据捆死了。”她脸上露出惨淡的笑。
“你每天看着数据喜看着数据忧。”说到这里方璟垂下头，似是不愿意让对方看见自己快要溢出来的眼泪。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们都能看见彼此，”方璟抬手不易察觉地擦了擦眼角，“可是为什么，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你能感觉到吗？！”
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开，眼见这场争吵不能如往常一般轻飘飘收场，辛煦突然卸了力气后退一步，坐在茶几上和眼前人平视。
“可这就是我的工作，”辛煦安抚般地把手搭在对方膝盖上，没成想手腕被对方反握住，微微的痛感袭来，但看着对方似乎挂着泪的眼睛，自己便舍不得挣开手，也就随她去了。
“你不知道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辛煦望向天花板，“靠着它，我才搬进了这间房子，才结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说着她又直视方璟的眼睛，继续道：“没有这个账号我什么都不是，也过不上现在的生活。”
“那我呢？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过普普通通的日子，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什么就这么难？”说着，方璟的手抓得越来越紧，“即使不挣这点钱，我也绝对不会让你饿着冻着。”
“这点钱？”辛煦突然站起来，猛地甩开方璟的手，冷笑道：“对啊，我牺牲掉几乎所有娱乐时间换来的成果，在你这里也只是‘这点钱’。”
她走到中岛台，灌下去半杯凉水，自嘲的语调带着一丝颤抖，“对，就是这么点钱，你觉得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我却对给我这些钱的人感恩戴德，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手中的杯子被她重重放下，玻璃磕在瓷砖上。
两人之间似乎也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看似平整的光面出现了裂痕。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穷人，没见过大钱，不敢生大病，不敢往大地方走……”
看着眼前声音愈发颤抖，但脸上笑意愈来愈重的辛煦，方璟知道自己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她明明知道的，辛煦从小生活在姑姑家，姑姑待她衣食无缺，但姑姑只是拿钱办事，对辛煦总是太过客气。
彼时已经长到十多岁的辛煦清楚，那里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家”。
而今，她为了拥有一个家而付出的所有努力都被最爱的人看轻。
两人之间的鸿沟终于被摆到了明面上。
方璟紧张地走到辛煦身后，“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把手搭上她的肩膀，想让她镇静下来。
可对方只是颓然地拂开她的手，坐回沙发上，闭上眼睛向后靠，仿佛刚刚短暂的剖白已耗尽她所有的力气。
方璟跟过来，凑到沙发上给她顺头发，也是无声地再次为自己的话道歉。
果然，顺了没一会，辛煦睁开了眼睛，看着方璟。
她最喜欢被这种力度顺头发了，方璟想。
“我好累。”
闻言，方璟赶紧顺坡下驴，打算结束这场争吵。
她抚上辛煦的手，轻轻握住，温声道：“你累一天了，赶紧去洗洗。不是说晚饭没吃饱吗。我去熬点粥，等你洗完澡就……”
“我是说,和你谈恋爱我累了——”
方璟脸上笑容僵住。
辛煦从梦里惊醒。
那天之后，她经常梦见当时的情形，但每次都会在方璟恳求自己之前醒来。
可就算一次都没梦见，她也清楚地记得当时对方受伤的神情，以及无措到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
揉着梦醒后发疼的太阳穴，辛煦从床上爬起来。
下午两点，她的午饭时间。至少在分手之后这就是她最常见的作息。
现在A市正是正是天气转寒的时候，刚吃完包子出门的辛煦拢了拢薄外套。
她要去烘焙班上课。
做出这个决定是在几周前。一个像朋友一样的老粉说辛煦，“好像越来越没有活人味儿了”。
辛煦也发觉自从分手后，自己的生活像一汪死水。这不是个好兆头。于是她有了报烘焙班的想法。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虽然时不时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但闻着甜丝丝的气味，心情就会莫名其妙变好。
大概也和推掉了一部分工作有关。
除了穷穷的，什么都好。
辛煦到蛋糕店时，还有半小时开课。
推门就看见店长简梵正和身边打扮靓丽的女人有说有笑，两人正争论着要给小蛋糕抹上什么配色的奶油。
简梵自然是认为需要和蛋糕配饰配色一致。而嘉喻，也就是简梵身边的女人，则认为要用撞色才吸睛，就像她身上张扬的紫黄撞色搭配这样。
两人几番争执不下，恰好辛煦推门进来。
“快来快来！”简梵像看见个大救星。
“你说，就这个蓝色小狗，是不是要搭个蓝色海浪之类的奶油图案最完美，”说着她睨了一眼旁边的女人，“这人非要加一堆颜色，乱七八糟。”
话毕又翻了个白眼，转头用后脑勺对着嘉喻道：“没品得很。”
辛煦笑着边系围裙，边弯腰凑过去，只见几个器皿里装着好多不同颜色的奶油。
“你这是要帮梵姐推出骄傲月特供？”辛煦边用刚系完围裙的手拍了拍嘉喻肩膀，边嘻笑道，“想法是好的，但现在已经十一月喽！”
被挖苦审美的嘉喻也不恼，哄着把裱花袋塞到简梵手里，里面装的是两人一起打发好橙色奶油：“你信我嘛，保证不难看。”
“做毁了我把所有奶油全抹你脸上。”
“那我就当提前过生日了，你俩要记得唱生日歌。”嘉喻俏皮地冲两人眨了眨眼睛。
“……”简梵的威胁完全无效。
辛煦也摆弄起了面粉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