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考试，简直是一场灾难。
有人满教室乱窜，企图捉拿越狱的蟾蜍，有人拿柳叶刀去戳蟾蜍的脑袋，想给蟾蜍一个痛快，反被毒液溅了一脸。滋啦一声，额头红到起燎泡，体力和法力值跟着咵咵往下掉。
整座教室有如台风过境般，桌椅东倒西歪，坩埚打翻在地。
娜塔莉教授站在讲台后，红唇抿了又抿，将一肚子刻薄话咽了回去，在考试进行到第十分钟时，才好心提醒道：“第八排架子上有剥好的蟾蜍皮。”
玩家们如丧考妣，哀鸿遍野：“您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所有人都长了眼睛，而且，处理蟾蜍是基础中的基础……”娜塔莉教授话说到一半，视线忽然凝滞，停在教室角落一位灿金色脑袋的少年身上。
长到腰际的卷发束成低马尾，鬓角碎发一丝不苟地掖进巫师帽。
尤里安面无表情，握紧接骨木做的搅拌棒，按照黑板上的配方，一圈顺时针，然后是一又三分之一圈逆时针，分毫不差，搅和着坩埚中咕噜噜冒泡的魔药。
药水是教科书般的乳白色。
娜塔莉瞳孔微缩，正准备问点什么，尤里安就举起了手。
“我做完了，教授。”
小巫师们震惊地扭过头，齐刷刷望向尤里安。
他们连炉子上的火都没打着，有的人还没开始剥蟾蜍皮，等于他们才在试卷上写了个名字，就有学霸做完最后一道大题，提前交卷了？
破防了！
娜塔莉教授走下讲台，来到尤里安的座位旁，看到那锅质地晶莹，没有一丝絮状物，散发着坚果香气的治愈药水，紧抿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她伸出手，虚放到坩埚上方，感受了一会儿魔药的温度，随后，轻轻击掌。
下一刹，坩埚中的治愈药水一扫而空，装进三只水晶瓶中。
娜塔莉教授拿起其中一只水晶瓶，映着烛光，略微摇晃几下，而后，用近乎吟唱的语气评价：
“精确，完美……全然合乎标准的D级治愈药水。”
“谢谢。”尤里安不卑不亢道。
基操，勿6。
娜塔莉教授挑了挑眉，她可是魔药和炼金界响当当的大师级人物，一般人听到她的夸奖，不说感激涕零了，总该表现得激动一点吧？
奈何，尤里安的内心着实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D级治愈药水对尤里安而言太简单了，上辈子不知道熬了多少瓶，又喝了多少瓶，以至于到后来，他都能凭借口感和味道猜出这一天的魔药出自叶家旗下哪位玩家之手。
对于尤里安平淡如水的反应，娜塔莉教授难免有些不满，于是低头查看尤里安的材料准备情况，准备挑刺。
然后，就被狠狠震撼住了！
只见案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没用完的材料都归置到一边，摆放得整整齐齐。
一只被剥了皮的蟾蜍躺在银质托盘里，四肢仍在抽搐。蟾蜍皮被仔仔细细剥下，切成一模一样的指甲盖大小，像比着尺规丈量过那般，精确到头发丝。
至于蒲公英粉末，也被研磨成均匀的细粉，过了筛，没有一点点不和谐的草梗出现。
娜塔莉用镊子夹起一小片蟾蜍皮，拿到眼前细细端详，适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望向尤里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慈爱：“材料也处理得完美无缺，你在魔药和炼金术上说不定能取得一番了不起的成就，罗斯伍德先生。”
“能有教授您十分之一的成就，已是我的荣幸。”尤里安右手扶在左胸，稍稍欠身。
这话倒也不是尤里安在拍马屁，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他使用【超凡天赋|精准】，才拥有了所谓的先天炼金圣体，而娜塔莉却是生而有之的天才。
娜塔莉教授爱才心起，手指一抬。
嘭。
一只幽幽发亮的黄铜坩埚忽然出现，翩翩飞到尤里安课桌上。
“拿去用吧，一个好的炼金术师必须拥有一只趁手的坩埚。”
【新手任务一，完成！】
【恭喜NPC尤里安成功升级！】
【等级|2级（5%）】
【奖励自由属性点×3】
【奖励神秘道具——】
【娜塔莉的坩埚：B级。好坩埚，大师造！出自矮人锻造大师黄豆之手，经龙息淬炼，由魔药大师娜塔莉亲手温养的黄铜坩埚，能将魔药药效增幅10%。】
好东西啊。
“谢谢您，教授。”尤里安双目放光，由衷地感谢。
一双婴儿蓝的眸子亮晶晶的，在烛光下清透如同琉璃。
见此情形，四位玩家和霍华德无不发出一声声羡慕的叹息，埋下头去，抓紧制作魔药。
提前交卷的尤里安也不坐在原位拉仇恨，得到娜塔莉教授的首肯后，就把坩埚塞进行李箱，带着他的猫咪和猫头鹰，拖家带口地坐到最后一排看书。
浑然一副乖乖仔、优等生模样。
游戏中的尤里安在看魔法书涨经验，游戏外的叶群青也没闲着，琢磨了一下，还是谨慎地将3点自由属性点全加到智力值上。
智力与角色学习技能的数目，发动技能的效率、效果相辅相成。
直观来说便是增加智力值后，法强、法穿，以及蓝条（法力）最大值都会有所成长。
现在，尤里安的数值是：
【基础状态|生命：150，体力：90，法术：180】
【特殊属性|智力：4，幸运：1，魅力：3】
体力值是之前在城堡外被海风吹掉的。
尤里安拧开一只水晶瓶，仰头喝了下去，入口苦涩，醇厚，还有一丝回甘。
刚出锅的治愈药水热乎乎的，尤里安浑身一暖，体力值立刻回升至满格。
这就是炼金术的力量！
座位前排，小巫师们仍在苦哈哈地熬药，尤里安把书立起来，挡住小半张脸，用【名侦探的放大镜】悄悄探查娜塔莉教授的面板。
【NPC|娜塔莉】
【眷族|巫师】
【年龄|120】
【职业|格林高地巫师学院魔药教授】
【等级|80级（78.0%）】
80级！
120岁！
尤里安大为震撼。
不知该吃惊娜塔莉的等级，还是吃惊娜塔莉的年龄。比起娜塔莉，现在的他完全就是个小卡拉咪。
至于属性点，居然一片空白，估计是娜塔莉教授用什么高端炼金产品将其隐藏了。
深不可测！
恐怖如斯！
尤里安心中燃起了一丝久违的，因仇恨之外的事物而起的斗志。
他也想变强，像娜塔莉那么强。
甚至，比娜塔莉更强！
*
游戏外。
叶群青估摸了一下其他玩家的进度，距离治愈药水出锅还有至少十分钟，于是抄起手机，起身往外走，乘坐电梯下到一楼。
左耳塞着蓝牙耳机，游戏里要是有什么变故，随时都能听见。
后半夜，叶家主宅的大厅里一片阒静。
叶群青走出电梯，看到白律师的两位助理歪在沙发靠背上，环抱双臂，半眯着眼睛假寐。
听到电梯开门的叮咚声，其中一位助理遽然惊醒，正欲起身，却被叶群青下压的手势制止住。
怎么样了？叶群青以眼神询问。
助理摇了摇头，摊了摊手，以示无可奈何。
看样子，至少天亮之前叶阳都出不来了。叶群青暗暗松了口气，眼神却依然充溢着忧色。
助理见了，心下感慨道，都说高门大户兄弟之间互相倾轧，为了利益斗得你死我活，水深得很，可叶家两位少爷的感情居然出乎意料地不错，大少爷这么晚了都没睡，擎等着小少爷的案子出结果。
忍不住压低声音，出言安慰道：“白律师明早会去拘留所申请会见，再有叶先生运作，小少爷很快就能出来了。”
“那就好，今晚真是辛苦你们了，”叶群青环顾一圈，望向走廊拐角客房的方向，“白叔叔睡了么？”
不知是不是叶群青看错了，这位助理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十分微妙。
“嗯……是的，白律年纪上去了，心脏又不太好，熬不住，我们劝他去眯一眯。”
“也好，”叶群青颔首，“回头帮我跟白叔叔带一句话，请他注意身体。那你们也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转身走进电梯。
中场休息的这番举动，并非叶群青闲着无聊，而是在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人做不在场证明。
刚才的对话，助理一定会告知白律师，白律师知道，约等于叶家所有人都会知道。
等叶阳事后打听起来，只会得出结论——
今晚他都在操心叶阳的案子，哪有心思参加什么游戏内测。
*
回到四楼卧室，叶群青反锁上门，躺到床上，摸出手机。
点进去就听到四名玩家在蛐蛐他。
“连新手奖励都能被一个NPC抢走，我们几个简直是玩家之耻！”
“那个小NPC霍华德也交卷了，呜哇！”
“我做不出来，真的做不出来，心态崩了！我其实是麻瓜吧？！”
“教授，我想学魔法！”
“都别逼逼了，谁去找尤里安帮忙指导下怎么熬这破魔药？不然等到时间截止我们几个还没做完的话，就真的要惨遭退学了。”
“可是尤里安的性格好高冷哦。”
“你之前不还说人家很辣吗？”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哎呀，你去啦，我不去。”
尤里安：“……”
悄悄话说那么大声，是生怕他听不到？
尤里安点开几个人的面板，两男两女，分别叫张山、李斯、王舞、赵柳。
这名字……
不愧是能干出当着教授的面截图合照这种事的卧龙凤雏。
简直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亲姐妹！
之前说要穿越回去买彩票那哥们，张山，矮下身，一溜烟窜到教室后排，双手合十，恳求道：
“大佬，菜菜，捞捞。”
尤里安从书页间挪开视线：“嗯？”
张山哭诉道：“我熬了两次，药水的颜色每次都跟黑板上写的不一样，绿油油的，比大A还绿！”
“大A是什么？”尤里安蹙眉。
他当然知道大A是什么。
张山哎哟一声：“我都忘了您是NPC了，您太智能了，哥。”
尤里安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感受到身后三名玩家杀气腾腾的目光，张山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向尤里安九十度鞠躬：“真的很抱歉，刚才是我胡言乱语了！尤里安大人，请您帮助我们通过入学考试吧！”
“可以。”尤里安道。
“什么？太好了！”张山没想到尤里安答应得如此爽快，顿时喜不自胜，一溜小跑冲到前排，拉出一张椅子，用巫师袍拍干净椅面，“大佬请坐！”
尤里安走上前去，也不急着坐下，而是先挨个检查了四位玩家的坩埚和案板。
玩家们屏住呼吸。
讲台后的娜塔莉教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看看尤里安能指点出什么名堂。
“你……”尤里安略作停顿。
玩家们会意地开始自我介绍。
“张山。”
“李斯。”
“王舞。”
“报告大佬，我叫赵柳。”
“张山，你的蒲公英粉末放得太多了，李斯，”尤里安望向那位看起来比张山聪明一点的玩家，“药水呈现墨绿色，说明什么？”
李斯卡壳道：“说，说明……”
不知怎的，李斯生出一种在毕业答辩时面对院长的错觉，压力山大，还答出了一坨答辩！
“说明蟾蜍毒液加太多了，你想毒死喝药的人么？”尤里安颇为不解，“这是治愈药水，不是致命毒药，你得庆幸自己没去尝尝味道。”
娜塔莉教授：“噗嗤。”
小巫师们：“哈哈哈哈哈！”
李斯讪讪挠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大佬。”
尤里安接着说道：“王舞，蟾蜍皮应该切成均匀的小块，而不是粗细不一的长条。赵柳，你这锅做的还可以，只是熬制时搅拌不够，才会出现这么多絮状物。”
玩家们恍然大悟，立刻按照尤里安的辅导，开始新一轮的熬制。
没过多久，就有捷报传来。
张山：“大佬，我成了！”
王舞：“我也做好了，谢谢大佬。”
李斯和赵柳紧随其后，赶在30分钟时限前，交上去一瓶乳白色治愈药水。
恭喜升级的系统音响起，教室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
对于这届新生的表现，娜塔莉教授还算满意，她轻轻拍手，一片狼藉的教室便瞬间恢复得一尘不染。
“你们六个都通过了开学考核，从现在起，你们便是格林高地巫师学院登记在册的一年级新生了。”
话音未落，讲台上的水晶球蓦然亮起耀眼的白光。
飒——
一道道光束如同箭矢般，射入小巫师们的心脏。
尤里安本能地想躲，但还是强自保持镇定，双脚钉在地上，任由一股温暖的魔力在他体内流淌。
一枚无形的魔纹印入左胸。
娜塔莉教授：“这是格林高地巫师学院的魔法契约，在校期间，城堡会保护每一个学生不受会到危及生命的伤害。你们大可以自由地学习魔法，修习炼金术，直到六年级毕业，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巫师。”
换言之，整座巫师学院是一个面积巨大的安全区，也是让小巫师们茁壮成长的温室。
难怪许多年后，从格林高地出来的玩家都对这里的生活念念不忘，也有许多玩家，自从游戏入侵后就不愿离开学院，乃至于最后用生命来守护这座城堡。
尤里安暗暗咋舌。
这么大一片地方都是安全区，占地面积是咯咯哒镇教堂的几百倍，也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魔力来维持。
“最后一项任务，”娜塔莉教授望向众人，“每个年级都需要选取一名学院首席，作为团队领袖，有人自愿参选么？”
小巫师们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尤里安。
尤里安：“？”
张山：“大佬，你上吧。”
其他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于在座的玩家而言，当学院首席不一定有什么好处，即使有，让一个可以拉拢的中立NPC来当首席，也比让其他玩家当好，毕竟人心难测嘛。
再者，除了尤里安，其他人的能力和人品都不足以服众。
这还需要选吗？
根本不用选好吧！
迎着众人殷殷期盼的目光，尤里安站起身，碧蓝的眼眸无奈地下垂：“教授，我来吧。”
“还有其他人吗？”娜塔莉问。
众人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叠声道：“没有了，没有了，我们自愿追随尤里安大人！”
尤里安被这中二的称呼叫得脚趾抠地，冷声说：“以后叫我尤里安就好。”
“了解！”
“明白！”
“忠诚！”
“乌拉！”
尤里安：“……”
“好了，今晚就到这里，今年的新生一共只有你们六个，以后也要像今晚一样互帮互助，相比于其他眷族，巫师的数量太少了，如果不彼此扶持的话……”娜塔莉教授顿了顿，眼中划过一抹忧虑，“算了，都回宿舍睡觉去吧。课程表已经发到了宿舍书桌上，明天我要在一年级的魔药课上准时见到各位，最好不要有人迟到。”
尤里安若有所思，总觉得娜塔莉教授话里有话。
格林高地的宿舍按年级分配，一年级轮到的宿舍位于东塔楼最高层。
众人气喘吁吁地爬上顶楼，分成三间宿舍，尤里安和霍华德住一间，两个男玩家、两个女玩家各一间，住宿条件还算不错。
霍华德是个十一岁出头的小巫师，熬到这个点儿，早就坚持不住了，瓮声瓮气地跟尤里安道过晚安，倒在床上，脑袋刚沾到枕头，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尤里安瞥了眼熟睡的霍华德，吹熄蜡烛，悄然推开房门。
内测时间紧迫，而且，他也没有睡觉的必要，想恢复体力的话，嗑一瓶治愈药水就好。
嘎吱——
昏暗的公共休息室里，壁炉火光闪烁，听到开门声，四双锃亮的眼睛一齐望了过来。
是玩家们在熬治愈药水。
练级要紧啊！
尤里安挑眉：“这么晚了，还不睡？”
“您不也没睡嘛？哈哈。”张山尬笑。
王舞硬着头皮解释：“我们想复习一下治愈药水的药方，对，复习。”
“明天开学，魔药课还没正式开始，又没有考试，复习什么？”尤里安平静地戳穿玩家们话语中的漏洞，碧眼微眯，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地毯上的几包魔药材料上，“这些材料是从哪儿来的？”
“这个，那个……”李斯挠了挠头，后背全是汗，巫师袍都湿透了。
见实在解释不通，赵柳只能主动站出来，把事情扛下：“材料是我从魔药教室里拿的，尤里安大人，您别生气，明天我们就把这些药卖了，再原样把材料买了送回去。”
十金的魔药材料能产出二十金的治愈药水，这么一算，他们还倒赚十金和一晚上的经验嘞！
“偷窃公共财物，要是让教授知道——”尤里安望向众人，故意拉长尾音，捕捉到他们眼中的惧意，抿了抿唇，“放心吧，我不会跟教授告密，但是——”
张山第一个滑跪：“首席大人，请指示！”
“我这儿碰巧需要一批治愈药水，这样吧，我去问问娜塔莉教授，由我出钱向学院买下材料，由你们来熬制魔药，就当是课后练习，去除成本后三七分成，如何？”
尤里安清冷的面容划过一丝笑意。
宛如春雪初融，蔷薇初绽。
第6章 学院首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