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天花板，鲜少地有耐心地对他讲说，“天白是我师兄，我就算要杀你弟弟，也不会把他搭进去。”
杨耀安没再说起这件事，他信也不好，不信也好，反正五个月后我救下杨家人，契约解开，我们俩就不会再有任何关系，我也并不在意他对我的看法。
“那刚刚在外面的是鬼吗？”他继续问。
我闭上眼睛，“只是一团凝聚成人形的祟气而已。”
杨耀安似乎是被吓得睡不着，“陆小姐，刚刚在太平间看见的那个法师，是你的法术高，还是他的法术高？”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困了。
杨耀安以为我没听见，拔高了声音又喊了我一遍。
我被他吓醒，“你再说话，就给我滚出去。”
杨耀安后面说没说话，我不知道，因为我已经睡着了。
睡梦中，我又回到了我死去的那一年。
我之前讲过，我是明朝宣德年间人，父亲曾任四川茂州知州，因上书检举东厂掌刑千户的亲族强抢民女、贪污受贿，在一个雨夜满门被杀。
当时，我因为常年不在家，躲过一劫，但毕竟是亲生父亲，在得知他们都死了之后，我还是去了北京一趟，杀了那位掌刑千户万大人全家。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动用术法杀完人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堆到了我的小腿，那时候我全身都是伤，血不住地往下流。
这桩案子震惊朝野，皇帝让锦衣卫四处搜查凶手，外面大雪纷飞，我藏身在一个城南的破庙里等死，很快，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个缇骑就找了过来，但他并没有把我抓走，而是抱着我回去了他的小院。
那人告诉我说他叫许择阌，曾经受过我父亲的恩惠，之前有次中秋去我家拜访的时候还碰巧见过我。
许择阌是我见过脾气最温和的人了，我在他家住的那些日子里，他待我特别好，每个月发点俸禄都给我买吃的用的补身子了。
我记得我在他那个小院应该是住了三个多月才被发现的，是旁边的邻居发觉许择阌最近不太对劲，向官府举报的他。
深夜，下着大雨，许择阌带着我逃去了北京城外。
那些锦衣卫手里都有火枪，我们俩根本逃不走，最后许择阌帮我挡了子弹，死了，临死之时，他笑着同我说：“来世再见。”
如果那时的我没有想到母亲托人给我送的那颗药丸，就那样安详地、认命地死去，或许我早已转世轮回，又或许已经和许择阌再重逢。
可造化弄人，我那时跑的满身泥泞，腿上中枪，脖颈被刀割开，血流了一地，马上就要咽气的时候，我躺在杂草上，看见了包裹里那个被摔开的小木盒，黑色小药丸就落在我的耳边，我突然想到了母亲让人给我捎的话，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那颗小药丸放进了嘴里。
奇迹就此发生了。
我本来已经死去，却在北镇抚司的停尸间里醒了过来，身上的伤口也逐渐长好，随后，我被关在诏狱里没两天，修为就恢复了，当天晚上我就动用术法逃了出去，彻底消失在茫茫天地间，一直活到现在。
四百多年来，我只有许择阌的一副画像，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的模样，可每次看到杨耀安，当年的事情就会无比清晰地在我眼前重演，我才发现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许择阌。
我向来醒的早。
我醒的时候，杨耀安还躺在地上熟睡，我蹲下身，仔细端详着他那张脸。
一样的窄额头，略高的眉骨，浓密的眼睫毛，高鼻薄唇，锋利流畅的下颌线。
世上真的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我记得之前有人告诉过我说有妖怪可以帮忙看见一个人的前世，或许——
“你在干什么？”杨耀安睁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我。
我直起身，穿着黛紫色鱼尾睡裙抱着胳膊踢了他一脚，冷淡道：“滚出去。”
我带着杨耀安下楼的时候，法医已经到了太平间。
孟旭峰队长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更差了，像是一宿没睡似的。
这座住院楼上住着将近八百多人，有很多都是不能移动的重伤病患，因为怕引起混乱，警局对外只说是失窃案，并没有提到闹鬼的事。
警察也没有彻底封锁这座楼，出入都还算自由，不过如非必要，是不允许无关的人进来的，照顾病患的家属也已经登记在册，每次核对过后才被允许进来。
太平间里来的是个女法医，名叫秦虹，家里开纺织公司，曾经在日本留学，她和杨耀安是发小，从小就认识。
准确来说，她喜欢杨耀安。
我那时候还在等着她的剖验结果，但她似乎并不急着说，只是问杨耀安我是谁。
之前我就同杨耀安讲过，此事非同寻常，要他不要同旁人讲。
所以杨耀安说：“这是我朋友陆西秋。”
秦虹不依不饶，“你朋友？是朋友还是女朋友？我怎么听说你搬去跟她一起住了？”
杨耀安是个有脾气的人，听秦虹这么阴阳怪气地一问，他直接应下来，“就算她是我女朋友，又怎么了，秦虹你不要管的太宽好吧。”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像看着两个智障。
孟旭峰凑过来问，“秦法医，你查得怎么样了？”
秦虹明显有点伤心，但依旧保持着身为一个法医的专业素养，她说：“还是和之前一样，除了那些在手术台上正常死亡的人之外，昨天死掉的那具尸体和其他三十二具尸体都一致地出现了肺部、胃部呈现瘀点性出血、血液暗红色、口唇甲床皮肤呈青紫色改变的表症，符合窒息死亡的特征，最奇怪的还是这些尸体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①
孟旭峰没明白，“什么意思？”
秦虹解释：“一般一个人窒息死亡需要一到六分钟左右，窒息超过六分钟，大脑缺血缺氧会出现不可逆性死亡，但是这些人，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似乎是在一到三秒内，大脑就彻底死亡了。”②
“一到三秒内？”孟旭峰抓了抓头发，问：“这在医学上，成立吗？”
秦虹谨慎道：“如果有一个人出现这种状况，或许是有可能的，但是，三十三个人全都是这样，这不符合常理。”
我看着孟旭峰的眉头逐渐皱起来，似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就是玄学的范畴，也就是我多年来研习的领域。
不过我更关心的是之前来荣生医院除妖死掉的那六具法师的尸体，我问秦虹，“那边的六个，和这三十三个人死因一样吗？”
秦虹摇头，“他们是中毒死掉的，胃里都残留了□□。”
孟旭峰走到我那个同行名叫净真的法师旁边说，“大师，你想想办法吧。”
净真点了点头，认真道：“队长，您放心，我会尽全力的。”
我冷眼瞧着孟旭峰同净真讲说之前的那几个法师是如何被人无知无觉地下了毒，根本找不到一点线索。
有个小警察突然跑进来说，东院水池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孟旭峰、净真和秦虹都跟着过去查看情况。
“你怎么不过去？”杨耀安好奇地看着我。
我抱着胳膊冷冰冰地侧过脸去望着他，“跟秦虹解释清楚咱俩之间的关系，不然你知道后果。”
杨耀安反手拎着西装外套，撇了撇嘴，“你不是不让我说吗？”
我不知道杨耀安是真的蠢还是在装傻，我更偏向于是他不愿意在秦虹面前丢份。
不过我才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反正我的名声不能有问题。
杨耀安陪着我出去住院楼，“陆小姐，说我是你男朋友，该觉得吃亏的是我吧，你知道外面有多少女人想要我跟她们在一起吗。”
我笑了笑，“既然你这么吃亏，那我就补偿补偿你吧。”
杨耀安腆着脸凑过来，“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说，“我补偿你个大耳刮子好不好？”
杨耀安闭了嘴。
我一直觉得这个贱兮兮的富家少爷不说话的时候是最好看的，可杨耀安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他过去水池边看了眼，又匆忙过来告诉我说，“死的是个六十多岁的女清洁工，肚子上全是血，我刚才看见有金条从她肚子里漏出来了。”
“金条？”我觉得这件事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孟旭峰让人把那具女清洁工的尸体抬过来三号住院楼的时候，我开了天眼，那具尸体上没有任何黑气，不是这楼里的祟气杀的。
郑文颐过来看我，她觉得我刚解开封印没多久，怕我会被妖怪伤到。
杨耀安在旁边贱兮兮道：“郑姨，你还担心陆小姐，我跟你说，这楼里谁死了，她都死不了。”
我有时候真的需要很努力才能压制住想要掐死杨耀安的冲动。
郑文颐离开后，我进去住院楼的太平间，秦虹戴着口罩正在解剖，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那清洁工的肚子里取出来一块又一块的金条，最后近乎于堆成了一座小山。
没一会儿，秦虹解剖完，过来告诉孟旭峰说，“她的内脏全部被挖空了，全身尸僵，指压不褪色，角膜高度混浊，眼结合膜开始自溶，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12个小时。”③
孟旭峰让人去查清洁工的身份以及昨天去的地方，见的人。
“大师，你什么时候开始驱邪啊？可不能再死人了。”孟旭峰看向净真法师。
我那个同行还是像昨天一样镇定自若，“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了。”
秦虹和杨耀安在说话，我单独上了楼，看见有个穿着臭烘烘的破衣裳的小男孩坐在走廊的窗边哭。
他看见我之后，就抹着眼泪朝我跑了过来。
他跟我说，“姐姐，我爷爷病的要死了，我拿不出来做手术的钱，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①②③百度
第4章 第 4 章